星期一,茶水間。
難得第一個到公司的築香,煮了兩杯咖啡,一杯給自己,另一杯咖啡則打算用嚴冠威之前送她的杯子盛裝,準備待會兒給他。
昨晚凌晨兩點,兩人在車上熱吻了足足一小時才分開,想到這里,築香仍清晰感覺到當時體內澎湃的激情、兩人灼熱的體溫。
之後,嚴冠威以暗啞的低沉嗓音一遍又一遍說愛她,還不止一次交代她好好休息,上班後有事要告訴她。
這是他昨晚沒有跟著她上樓的原因之一,他說這些話時臉上認真的表情,讓她心底爬過莫名的忐忑與不安。
他到底是要告訴她什麼事?
這讓築香臉上始終掛著的甜蜜笑靨緩緩飄進一朵小小的烏雲,這一點陰郁像幾千斤的重石,壓得她無法真正輕松起來。
「今天出刊的‘花周刊’你們看了沒?」某位女同事高揚的聲音率先傳進茶水間。
「看了,差點把我嚇死!沒想到我竟然曾經跟名人共事耶!」
「難怪他工作上表現得那麼好。」
築香聞聲,加快手中未完的動作。
星期六那天沒有跟同事們會合,她一定會被逼問到死。
「從剛進公司就馬上進入狀況,听說連老總都知道他,還丟給他兩件大案子去做,上周兩件案子都搞定了,輕輕松松幫公司賺了一大筆。」李圓純永遠比一般員工知道更多內幕消息。
「真的呀?」
「這麼厲害!」
「不過也難怪啦!畢竟人家從小家里就盡心栽培,有些人真的注定一生下來就要成為企業領導人,不像我們……」
「築香。」李圓純突然點名她。
築香煮好了咖啡,正要拿起杯子往外走,卻硬生生被叫住。她愣了一下,放下咖啡,臉上帶著禮貌性的淺笑,「早。」
李圓純踩著高跟鞋走向她,美艷的臉龐靠她極近,問道︰「你跟他好像走得滿近的,你知道他是‘WF’電視台老板的獨生子嗎?」
苞她走得很近?築香一愣,皺起眉。
整間公司唯一跟她比較常接觸的,只有……
「誰?」盡避不願往他身上聯想,但李圓純的暗示很清楚,霎時,築香全身開始顫抖,腦中一片空白。
李圓純故意更加貼近她的臉,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道︰「嚴、冠、威。」
築香驚愕地瞪大雙眼,狼狽的表情有如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第一時間里,她完全無法反應過來。
「看來連她也被蒙在鼓里,真可憐。」
「我還以為他們私交不錯,搞了半天跟我們一樣嘛!」
「就是說啊,看他們時常有說有笑的樣子,我還以為他們正在交往咧!」
「听說星期六我們部門可以去玩,主要是因為他連續幫我們拿下幾個案子,替公司賺了不少,不過,他很低調,希望公司方面不要在會議時公布,主管跟老總為了留住人才,什麼都順著他。」
「難怪他那麼難約,原來是不願跟我們這些市井小民接觸……」
無情的評語不斷鑽進耳里,築香呼吸一窒,體內翻涌著復雜的酸澀,受欺騙的怒火交雜著受傷的冰冷寒意,讓她難受的咬緊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他們說的人真是嚴冠威,從一開始接近她……他就開始騙她?
她所認識的他,在工作上並沒有馬上進入狀況,總是纏著她問東問西,害她每天平均晚一個小時下班,害她……曾經那麼擔心他會被辭掉。
他一定覺得她很蠢吧?
到後來,他替她完成工作,讓兩人可以順利約會,她以為,那只是以為他企畫能力特別強……
般了半天,不止他欺騙她,連她也欺騙自己?
築香體內突然有種想大笑的沖動,沒想到自己真的是個笨蛋!
還有,她對王經理說的那些話最為諷刺!
他不僅優秀,而且家境富裕……他成功地讓她變成了最大的笑話、最蠢的笨蛋!
築香再也听不進周遭的任何一字一句,倒掉咖啡,她整個人仿佛沉入海底,所有聲音都變成無意義的轟轟聲,在她腦袋里猛烈地轟炸。
「築香,你要去哪里?你臉色好蒼白!」某位女同事見她不對勁,表情像中邪一樣,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卻反而被她嚇了一跳,驚叫道︰「天啊!你全身怎麼抖得這麼厲害?」
築香失焦的眼眸望向聲音來源,如游魂般開口︰「不好意思,我身體不舒服,可以麻煩你幫我請假嗎?」
之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公司的,等她回過神時,人已不在公司里,陌生的街道映入眼簾,人群快速地在她身邊穿梭,一時之間,她竟弄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最後,她笑了出來。
這一定是現實沒錯,因為很殘酷,而她的心好痛,像不斷爆炸般,悶一陣,抽痛一陣。
築香大口吸著氣,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抬眼看見櫥窗里的自己,正在笑著,是一張詭異且丑陋的笑臉,她突然好討厭自己那張臉!
這時,熟悉的音樂聲飄進她耳里,她拿出手機,看見顯示的來電者是嚴冠威,她瞬間呼吸急促,像缺氧般,心髒猛然一縮。
愣了幾秒,築香按下拒接的按鍵時,豆大的眼淚跟著撲簌簌的落在手機上。
後來,不知道手機又響了多久,當她察覺後正要動手關機,看見上頭顯示來電者是紅牌,她深吸一口氣後接听。
紅牌一听她語氣怪異,馬上掌握她現在的狀況,匆匆問了她在哪里,要她待在那兒別動後,便掛斷電話。
築香在電話這頭點點頭,沒想到這是電話,對方根本看不見她。
罷掛斷電話不到一秒,手機又響起,一見來電者又是嚴冠威,她的眼淚忍不住又開始奔流,按下通話鍵。
「築香?別不接我電話,你不在公司,也沒有回家,現在人在哪里?我過去找你,讓我跟你解釋!」嚴冠威在電話那頭焦急地低喊。
「不用了……」還能解釋什麼?事實就擺在眼前。
听見他熟悉的嗓音,築香的眼淚掉得更凶。
即使是現在,她仍這麼渴望听見他的聲音,她愛他呀!他怎麼可以騙她?她從不談真正需要放感情的戀愛,是他再三保證,才讓對愛膽小的她終于可以敞開心胸去愛。
結果,還是證明以前封閉的自己是對的!
是她沒用,太想要有人愛她,也太想愛上他……
「別這樣說!築香,你在哪里?我們見面談談好不好?我本來打算今天跟你說……」
築香深吸一口氣,拒絕再繼續听他著急的懇求。
必機的音樂聲傳進她耳里。
都結束了。
她如此告訴自己,用力捂住嘴,扼不住的情緒在瞬間崩潰。當紅牌趕來時,她已經蹲在路邊抱著自己哭了半個小時。
紅牌攙起她,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後,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坐上車後,築香看著車窗上的自己,想著,如果愛情可以隨著哭泣,跟眼淚一起流出體外,該有多好?
「開鎖殿堂」里,紅牌陪在築香身邊。
紅牌說,放下一個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找一個男人。
紅牌說,老早就跟她說過了,有錢又會說謊的男人踫不得,她不該忘記。
紅牌說,這里是全台北最有名的pub,許多有錢的、尋找一夜的人都會來這里。
最後紅牌說,今晚她應該找一個男人陪她,這樣她就不會再哭個不停了。
築香沒有說的是,她之前以為嚴冠威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可能帥得有些過火,但他很真,公事上,有不會的地方不會裝懂,而是直接明白地問她,她沒有忘記那些話,只是她以為他並不有錢,而且不會說謊。
築香沒有說的是,此刻她不需要男人,只想要喝酒,喝醉了,吐一吐,最好可以把他一起吐掉、忘記!
築香沒有說的是,讓她安靜地痛哭一回就好,她相信自己會痊愈的,一個男人而已,比起父母給她的三重打擊,這算什麼?
築香沒有說的是,她會哭,是因為還沒有辦法完全放下。
她是人,不是電腦,記憶無法說刪除就刪除。
這一刻,她看著酒杯里的金色液體,突然好羨慕電腦……
「Jason?」紅牌突然站起身大喊︰「這里!」
微醉的築香痛苦地雙手抱頭,秀眉緊蹙,覺得頭好昏。
「這是我朋友,剛失戀,幫我安慰她一下。」紅牌朝男人使了個眼色。
「她哭了?」名叫Jason的法國男子坐到築香身邊,小心地捧起她的臉,溫柔的深綠色眼楮直盯著她泛紅的眼。
築香腦袋昏沉,迷蒙的水眸瞬間跌入這雙溫柔的眼楮里,覺得它們竟然跟嚴冠威的有點像。
「中國女人,傻得很美麗……」Jason嘆息著道,冰涼的薄唇無預警地貼上她熱燙的水潤嫣唇。
築香被嚇了一跳,腦子猛然清醒,立即伸出雙手推拒。
這個男人在做什麼?
她被嚇得瞬間止住眼淚,雙手才剛踫到對方的胸膛,人高馬大的他霎時便往後飛去。
不會吧?她才剛踫到他,還沒用力推,他就自己飛出去了?
築香搖搖頭,眨了兩下眼楮,困惑的眼里看見了嚴冠威的背影,他正發狂似的痛揍剛才偷吻她的外國人。
身邊許多人正拔高聲音尖叫,眼前人影晃動,已經哭了一天,沒有進食,耗盡所有體力的築香,感覺自己的身體晃了兩下,頭重腳輕的她,知道自己已快撐不住了。
一股想徹底放棄的沖動,讓她什麼也不想管,順著虛弱的身體,整個人頓時向前傾。
失速的墜落,讓她產生一種快感,在她虛弱的身體撞上地面的那一刻,她听見了嚴冠威的聲音充滿驚慌地喊著她名字。
築香已經醒了,卻累得不想睜眼。
耳邊傳來細碎、刻意壓低音量的男聲,突然,說話聲音停止,屬于嚴冠威的氣息很快的接近她。
她猜,他正俯身觀察她的表情,然後,壓迫感消失了,感覺他在她身邊坐下,床鋪因此陷下去一塊。
像一場耐力賽,誰都沒有先開口,空氣在他們周遭凝結,將她的神經拉到最緊繃的狀態。
直到她認為自己再也無法繼續偽裝下去時,溢滿疲憊的粗啞嗓音緩緩在她耳畔響起。
「我知道你醒了,如果你不願意睜開眼楮看我,我完全可以理解。」
築香心頭一震,光听見他的聲音,就讓她又有想哭的沖動。
她甚至覺得腦子有些錯亂,這個男人昨天還跟她吻得難分難解,結果,今天兩人就形同陌路……
「昨晚,我回到家後,就知道這期的周刊會刊登的內容。雖然立即要求他們停止印刷,但太晚了,他們已經把周刊發配出去,管家星期天早上得知消息後想通知我,但我把手機關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嚴冠威停下來,看了眼她仍舊不肯睜開的眼,感覺猶如置身冰窖。
他干澀的嗓音繼續喃喃地道︰「我本來打算今天一到公司就先跟你說明,沒想到還是被媒體搶先一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打算對你隱瞞,只是事情剛好這樣發展……」
才怪!築香要自己別心軟,別因為他的語氣夠誠懇,講得頭頭是道就輕易相信他。
她拼了命的提醒自己,人不可以在同樣的地方跌倒兩次,否則就不是單單一個「蠢」字可以形容!
「你記得歐聖嵐嗎?他之後會成為你們公司真正的領導人。原本這只是我跟他之間的一個小游戲,考進對方的公司,看誰在三個月內做出最多成績,然後瀟灑的走人,回自己的公司做原本該做的事……」
這一次,嚴冠威停頓很久後才又緩緩開口,聲音里充滿濃濃的懊悔。
「但是,我沒有想過會遇見你,結果原本無傷大雅的隱瞞身分,變成對你的欺騙。我不是存心要騙你,而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任何人先知道我的身分……」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築香在心底反駁。
他可能不是真的刻意對她隱瞞身分,但是在她面前裝笨,老是纏著她問公事,這一點他絕對賴不掉!
他是不是看她好騙,所以故意來逗她?
想到他明明一開始就戴著面具接近她,她就氣得渾身發抖。
嚴冠威趕緊把他能想到的解釋全都跟她說明。
以往他行事只憑自己高興,從沒向人解釋行為的起因于目的,第一次這麼做,讓他渾身不對勁,像個初學步的孩兒,不管他多麼小心地走,看起來總是跌跌撞撞。
「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才會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