埕州的楚家醫堂是縣城里有名的醫鋪子,這問醫堂各種病癥都看,不過其中最負盛名的便是楚家的家傳藥帖,也就是專門幫婦女調體質,好讓她們能順利懷胎,並且成功弄璋的藥帖。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年代里,舉凡是懷不上胎,或是連生好幾個女娃的,都會因為這帖秘方而上門求診。
這帖生男秘方是楚應習醫多年以來所研發調配出來的,如今他已經將醫堂交接到一脈單傳的兒子楚仁的手中。
這天,楚家醫堂依舊滿是上門看診的人潮。
老當家楚應和妻子正分裝著藥櫃里的藥材,而楚仁的妻子,懷胎四個月的楚夫人正在醫堂的櫃台里負責記帳、收診療費。
「楚夫人,恭喜啊!什麼時候要生吶?」看完診的病患與楚夫人閑聊著。
楚夫人模著隆起的肚子,笑著回答︰「大概是冬至左右。」
那病患再問︰「那你一定有服家傳的生男秘方對吧?」
楚夫人微微點頭。
「唉唷!那肚子里鐵定是個白胖的小壯丁啊!到時候生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要親手做幾件小男生的衣裳給你送來。」
「謝謝你。」楚夫人露出幸福的笑。其實,打從她一懷胎,所有的人就都認定她肚子里頭是個男丁,所以她的衣箱子里已經收了好幾件別人送的男孩兒衣裳了。這也難怪,她嫁入這個以生男秘方聞名的楚家,並服用夫婿為她親自把脈調理的藥帖,要是這樣還沒能生出男丁,可真是砸了自家招牌啊!
「累了嗎?」楚仁趁空端了一杯桂圓紅棗茶給妻子,體貼地問著。
「不會。」楚夫人笑著搖搖頭。「我只是在想,咱們的娃兒不知道生得啥模樣?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
楚仁笑道︰「瞧你心急的,這事兒還要等幾個月後才會知道。」
「難道你就不期盼看到娃兒嗎?」楚夫人揚眉覷著楚仁。
楚仁輕拍著妻子的手背。「我當然很期盼,等娃兒一出生,我一定要天天抱著他。」
楚夫人听了,漾出甜蜜的笑,同時還不忘提醒他。「不過,恐怕爹和娘會跟你搶著抱小娃兒喔!」
楚仁點頭同意。「你說的對,沒關系,那我們就努力點,多生幾個,到時候每個人的懷里都有小娃兒可以抱,誰也不用搶。」
可惜楚仁的夢想無法實現,因為兩個月後,他在一場意外中摔落馬背而過世,楚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楚家唯一的遺月復子。
在冬至即將到來的夜里,大月復便便的楚夫人忽地肚子一陣緊縮,即將臨盆生產,但這晚適逢颶風肆虐、風強雨大的,再加上楚夫人急產,壓根兒來不及呼叫產婆來幫忙,所以楚老夫人爬上了床,親自幫忙媳婦接生。
出乎意料之外,甫出生的娃兒不是眾人所認定的白胖小壯丁,而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女嬰。
楚夫人一看到小娃兒是個女嬰後,臉色瞬間變得沈重且慌亂,她的目光回避丁鮑公和婆婆質疑且責備的眼神,然後咬著下唇,仔細思索著,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她一直都有按時服藥啊!每次癸水來完之後的第十天早上,她都會固定服下湯藥啊。她努力回憶著,忽地,像是猛然想起什麼似的,雙眼瞪凸、腳底發涼,她想起來了——
今年的元宵夜,她和楚仁一起去賞花燈,當時兩人興致極好,喝了不少酒,回到家後便是一陣纏綿難舍。到了翌日清晨,她累到睡過了頭,一醒來便急忙忙地開始一天的活兒,因此錯過了服藥的時辰。現在仔細推算,那天剛好是癸水來完之後的第十天,而巧的是,過了兩個月後,她的身體便開始出現了害喜的癥狀,依懷胎十月的時間往回推敲,這個女娃兒應該就是在元宵夜那時懷上的吧!
想清了這前因後果,楚夫人心虛不已,她偷偷瞥向公公,發現他的臉色冷峻,讓她看了不寒而栗。
「爹……」楚夫人怯懦地喊了一聲。「對不起……是我不好……」
身為公公的楚應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說了。他走到床邊,抱起小娃兒,然後鐵青著臉看著襁褓里的小女嬰。這個小娃兒不哭不鬧,粉紅的臉蛋睡得很安詳可愛,但是——
這不是他所期待的孫子。
自從兒子楚仁過世之後,楚應除了要忍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之外,還要一肩扛下醫堂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務來維持一家子的生計,如今,倘若讓外人知道他們楚家醫堂的媳婦服用了生男秘方卻仍然產下女嬰,那麼一定會質疑楚家的生男秘方無效,這不僅會毀了楚家醫堂的聲譽,也將嚴重地影響到醫堂的生意。屆時,他一個發鬢灰白的老人家又要如何攢錢幫助媳婦和孫女生存下去?
楚應沈著臉與妻子、媳婦商量後,三人達成共識,絕口不提生了女嬰一事。
他會照顧她、疼愛她,但為了維持楚家醫堂的生意,他要把她當男孩兒來養,並傳授她所有的醫學知識,讓她接下楚家醫堂的衣缽。
雖然這樣委屈了孫女,但他必須這麼做,誰叫這個女娃兒要投胎到他們楚家醫堂來呢?這是她的命,沒得選擇的命。
「爹,那……這娃兒要起什麼名字才好?」楚夫人怯怯地問著,因為她在公公的眼里看到了明顯的失望。
「就叫……」楚應思索了半晌,決定給女嬰起一個較男性化的名字——
「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