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元夜蝶到達「京華飯店」,匆匆忙忙地奔入位于十四樓的會議室時,里頭已坐滿了人。
這場醫學研討會的主講者,是遠在美國北卡羅萊納州「杜克大學」醫學院任教的病理學博士——伍冠仲教授。他是華裔,從小旅居國外,來到台灣的機會屈指可數,再加上他驚人的學歷背景與豐富的研究論文,這些原因足以讓這群醫師甘願花了一萬元的報名費、外加犧牲難得的假期,也要來參加這一場兩天一夜的醫學盛會。
元夜蝶在入口處簽完名,領了參加證件與一大疊的資料後,趕緊入場找到她自己的座位。一坐下來,元夜蝶整個松懈了。昨晚值班的疲累與方才在車廂內緊急接生的緊繃,讓她累慘了,她好困、好想睡喔!
這時,主辦單位的人忽然走上講台宣布,說是伍教授因為塞車,現在還在路上,預估可能要再十分鐘後才會到達,麻煩各位稍候。
听到這兒,元夜蝶不由得吃驚地暗忖著︰不會吧?居然讓那個不入流的醫生給猜對了,醫學會真的無法準時開始!
不過正好,她可以趁這一小段時間閉目休息一下。
元夜蝶趕緊調整坐姿,將身子往下滑,沉入座椅內,頭枕著椅背,雙目緊閉,把握與周公的短暫約會。
約莫過了十分鐘後,周圍騷動的聲音倏地安靜下來,元夜蝶听見了主持人激動大喊的聲音——
「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來歡迎伍教授親臨指導!」
倏地,如雷的掌聲響起,除了元夜蝶還在奮力與瞌睡蟲對抗之外,其他的人無不興奮地鼓掌。
……好吧,是該睜開眼、打起精神的時候了。但是……算了!再偷眯一下下好了,反正伍教授上台之後肯定不會馬上切入主題,一定會先寒暄一下,然後再自我介紹一番。
必于他的背景,講義上都有載明,所以省略不听應該沒關系。
伍冠仲在主辦人的帶領以及不絕于耳的掌聲中上台了。
當他居高臨下地站在講台上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舉目搜尋。
須臾,他看見了心中想找的那個人,唇畔露出淺笑,心里很是開心。
丙然!與他所研判的一樣,那只小野貓也是與會的醫生之一!太好了,他們還有兩天一夜的時間可以慢慢相處。不知為什麼,這個發現讓他心情極好。
伍冠仲拿著麥克風,先為自己的遲到道歉。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剛才在來這里的路上,有一位女士跟我搶計程車,基于女士優先的禮儀,我先讓她搭車,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真是很抱歉。」
他這些話雖然是對著台下所有的醫生說,但是精銳的眼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正在打盹的元夜蝶瞧。
元夜蝶原本是處于半夢半醒之間,但在听見有點兒熟悉的聲音之後,她霎時驚醒,所有的瞌睡蟲一哄而散,睡意蕩然無存。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杏眸瞧向講台,冷不防地,迎上了一雙促狹的烏眸。
是他?那個三流的、技術兩光的、沒有醫德的、連幫新生兒剪臍帶都不會的醫生!
怎麼可能?他就是伍冠仲博士?!
晴天霹靂!雷聲轟隆,很無情地直接劈打在元夜蝶的腦門上。
天啊!這場演講的主講人——病理學權威伍教授居然會是他?
糗大了!她剛剛是怎麼教訓他來著?老天,她還揚言要死當他!
不曉得這個伍教授會不會很愛記恨啊?
伍冠仲光看元夜蝶臉上那精彩的神色轉變,就猜到了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麼。
想他會不會記恨刁難是不是?
怎麼會呢?他可是非常寬宏大量的人,不記恨的,頂多只是……
「那個……」伍冠仲又開口了,不但開口,還直接點名。「坐在第六排,左邊數來第八個座位上的元醫生,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倏地,會議室里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身上,好奇著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伍教授注意到。
突然成為眾人注意的目標,元夜蝶臉頰爆紅,窘得直想消失不見。
是怎樣?一定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她算帳嗎?她臉皮很薄的,一點兒也不想成為發光體啊!
她眼露哀求地看著伍冠仲,希望他不要在眾人面前找她麻煩。
伍冠仲回以深不可測的眼神,然後似笑非笑地對她說︰「我的醫學院不是蒙上的,還有,我混的是哈佛醫學院。另外,我從來沒有進產房幫產婦接生過,當然嘍,也不會剪臍帶,多虧了你今天的指導,讓我上了寶貴的一課。喔,對了,很抱歉要讓你失望了,我從來沒被教授死當過,也沒被退學過。」
伍冠仲一說完,現場馬上爆出竊竊私語的討論聲,因為不解伍教授為何突然這樣說話,眾人很一致地將詢問的目光移向元夜蝶。
這一刻,元夜蝶很想哀嚎竄逃。她後悔了,當初不該報名參加這個醫學會的!
天啊!她沒那麼愛出風頭好嗎?
好丟臉喔!她的臉皮火辣辣地發燙著,而反觀講台上的那個人——可惡!居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閑模樣!
嗚……後門在哪里?她現在溜出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
「關于病株種的變異,在臨床上是很常見的,但同時也是很難去防範的,因時、因人、因地、因環境的不同,都有可能延生或變異成不同的新病菌,一旦變異了,對于各位醫生在用藥上將會有很大的影響。以下是我在實驗室里利用顯微鏡所拍攝下來的幾張幻燈片,你們將很難想像,這些照片里瑰麗鮮艷的東西居然是足以致人于死的病毒。請看看這一張。」伍冠仲將電腦畫面切換到一張紫紅色的病毒照片上,然後開口問︰「誰能告訴我,這個病菌會誘發哪一種疾病?」
此言一出,台下立即鴉雀無聲。
中國人的通病,當授課者提出問題時,台下的人會立刻靜若寒蟬,很含蓄的不敢踴躍發表意見。
伍冠仲是華裔,從小接受開放的美式教育,他可不認同這樣單方面的教學方式,于是,他打算找個人跟他互動,而首當其沖、最倒霉的,就是元夜蝶。
「元醫生,你認為呢?」
元夜蝶以怨恨的眼神瞪他,其中所代表的涵義是︰厚∼∼又是我?!
好怨喔,一整個下午被他點名了三、四次,害她不想出名都很難。
伍冠仲挑眉聳肩,回看她,以無奈的眼神訴說著︰沒辦法,這里我只認識你的名字。
元夜蝶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了問題,心里頭盤算著,要利用等一下中場休息的時間尿遁,再想個辦法混到最後一排的座位躲起來,她發現那里還有幾個空位,躲在最後一排、壓低身子,應該就不會被發現了吧?
然而,元夜蝶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雖然她換了位置,也刻意壓低身子不被發現,但是伍冠仲似乎是打定主意跟她耗上似的,依然故我地點名要她回答,弄得整個醫學會像是兩人的互動教學似的,氣得元夜蝶決心要來個不理不睬,才不管他怎麼點名,反正裝傻閉嘴就對了!
可是……
「元醫生?元醫生?這一題的答案不知道嗎?沒關系,我對學生向來很寬厚,不會因此而把你退學的。」
竊笑聲自四面八方竄起,一群人似乎正等著看兩人兵戎相對的好戲。
吼!一把火燒上來,元夜蝶哪禁得起這樣激?只見她霍然起身,理直氣壯、信心滿滿地回答了伍冠仲的問題,不料——
伍冠仲搖了搖頭,擺出一臉惋惜的模樣說︰「回答得很精彩,不過很可惜,元醫生顯然對幽門桿菌的認知不夠清楚。」
會議室里的竊笑聲更多了,甚至,還有人爆笑出聲,弄得元夜蝶顏面無光。
她有種想要沖上台去把伍冠仲大卸八塊的沖動,但是她不行,要咬著牙忍耐。
……至少,現在不行!
★★★
當晚。
第一天的醫學會結束後,元夜蝶逃難似地奔出會議室。她先到餐廳隨意吃了晚餐之後,才回到飯店所安排的房間。
沐浴餅後,她的睡意更濃了,前一天熬夜後的疲憊感覺如泉涌現,她相信自己應該一沾到枕頭就會立刻睡著了。
但是,一個小時過後,當她的眼楮還睜大地盯著飯店的天花板發呆時,她才知道自己研判錯了。
她居然在二十個小時未曾上床睡覺的情況下失眠了?
敝哉!這可是以往從不曾有過的經歷。更怪的是,她滿腦子浮現的都是伍冠仲那張似笑非笑、嘲弄她的嘴臉。
「可惡!」元夜蝶從床鋪上坐起,為自己的失常感到忿然。
一定是因為被氣瘋了才會這樣!懊死的伍冠仲,居然害她成為眾人的笑柄!也不想想,醫療界的圈子就這麼小,把她捧得這麼出名,叫她以後怎麼混啊?
一想到明天還有漫長的一天要熬,她就頭痛。那個伍冠仲一定會和今天一樣,竭盡所能地與她一起「交流互動」。
不行!她得去找他談談,哪有人這樣整人的?
她找出當初的報名資料,打電話給醫學研習會的主辦人,表明身分後,藉口說是有病菌研究方面的問題要請教伍教授,成功取得了伍冠仲的房間號碼。
接著,元夜蝶跳下床,俐落地換上了衣物,決定去找伍冠仲曉以大義。
★★★
來到伍冠仲的房間門口,元夜蝶舉手敲門,沒回應,她再敲,還是沒回應,她又敲,心里想著他該不是外出了?
正想著是否該晚點再來時,房門突然開了。伍冠仲肩膀上隨意披著一條毛巾,他的頭發濕答答的,正用肩上的毛巾率性地擦拭頭發。
不同于白天西裝筆挺的模樣,此刻的伍冠仲穿著牛仔褲,身上套了一件樣式休閑的卡其色亞麻衫,顯然是剛沐浴完畢,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得……很可口。
嗯……元夜蝶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里埋怨著︰老天爺真是不公平,頭腦這麼聰穎的男人,居然還能同時兼具這麼出色俊朗的外表,這叫其他男人的顏面何存呢?
「你來了?」伍冠仲的神色不慌不急,彷佛對于她的出現一點都不意外。
「呃?」元夜蝶傻眼,不解他這是什麼反應,好歹也表現出一點吃驚的樣子吧?
與他的神色自若比起來,自己來勢洶洶的模樣好像顯得很愚蠢。
「請進。」伍冠仲側身,讓出空間要讓元夜蝶入內。
「不用了,我在這里說就好。」她是來談判的,不入敵人陣營!
「你不敢進來?」
「什麼?我哪有什麼不敢的?」為了不使自己顯得太過小家子氣,元夜蝶虛張聲勢地吼著,硬著頭皮入內,但是一跨入房間內,便為自己的沖動後悔了。
伍冠仲在她背後笑了。傻瓜!這麼不堪一激,但是……也好可愛。這讓他更確定了心中的想法——原來,早上在高鐵車上,看著她抱小嬰兒時,那份張狂悸動的感受一點都不假。
他動心了!這份感情來得又快又急,但卻真實得一點都不假。他想,他是喜歡上她了,而他向來是個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懂得去爭取的人。
所以,他打算要去掠奪,奪取她心中的位置,除了他之外,不讓其他男人進駐。
「你比我預計的晚了一個小時。」他原本打算,要是她再不出現,他就要親自去找她了。
早在醫學會休息的空檔間,他便很積極地從主辦單位那兒調閱了與會者的名單和資料,清楚地查明了元夜蝶的背景,包括她的年齡、手機號碼、住宿房號、畢業于哪里、任職的「慈合醫院」的住址及電話等等。
在實驗室里待久了,訓練出條理清晰的頭腦,連帶使他做起事來很有效率。該怎麼做?如何去做?成果如何?他都能沙盤推演出一個大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