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芷琳在醫院里過了與世隔絕的兩天,那兩天內她除了乖乖吃藥、好好休息、听話喝下母親為她準備的補湯之外,就是發呆或睡覺,甚至連電視也不看。就連父親把沒收的手機還給她時,她也直接拔掉電池,將手機丟在床頭櫃看都不看,態度消極地與外界切斷所有聯系。
兩天後,她出院回到家里,依然是憂郁面容,一副黯然神傷的脆弱模樣,何父看了不禁嘆氣,不懂她怎麼會為了一個男人搞成這樣。
「芷琳,你……要不要休息一陣子?」嘆息過後,何父柔聲跟女兒說道。
「嗯?」何芷琳愣,不懂父親的意思。
何父繼續說︰「這兩天我跟你媽討論過,爸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們在想,換個環境對你而言也許有幫助。如果你願意的話,要不要去高雄的外婆家住一陣子?工作的事就先辭了,反正我們家不差你這份薪水,還是好好休養身體再說。」
何芷琳听了父親的話,稍想了想,想到為人師表的父母承受著女兒未婚懷孕的輿論,又想到如果繼續回去上班,勢必還得面對陳苡星。想到這里,呂雋風與陳苡星上床的畫面不受控制地躍入腦海,何芷琳緊咬著下唇,當場作了決定。
「好,爸,就照你的意思,我搬去高雄住一陣子,明天就去。」
何芷琳不見了!呂雋風覺得自己離瘋狂的邊緣不遠了。
而讓他瘋狂的源頭從賽車那天開始,發生賽車意外當天,他記得自己吃了止痛藥在家沉睡,一直到晚上七點多,藥效退了,他逐漸轉醒,卻愕然發現陳苡星居然坐在床邊照顧他。
他問明原因,知道因為何芷琳無法前來,所以陳苡星才自告奮勇留下來照顧他,雖然不是很高興她自作主張,但畢竟她有幫上忙,他也不好擺臉色,只能冷淡客氣地謝謝她,並且請她離開。
打發陳苡星走後,呂雋風立即打手機想找芷琳問清楚她被迫相親的情況,順便也想直接跟她說明他受傷的事,畢竟她的個性很容易擔心受怕,他想親口告訴她,他很好,只是皮肉傷,不要擔心;但沒想到,芷琳的手機一直關機中。
他耐著性子沒打電話到何家找人,但心里卻莫名地不踏實,總覺得不對勁。
他寢食難安地熬過了第一天晚上,第二天又打了一整天電話,還是關機,他再打到音樂教室去,教室的人說她請假兩天。
這真的很不尋常,何芷琳不可能連續兩天關機不跟他通電話。
第三天中午,他坐立難安,再也熬不住緊張擔憂的心情,也不管腳踝的傷口走路仍會痛,執意開車來到何家。
何家的窗戶沒有透出任何光線,感覺屋里頭似乎沒人,他站在何家門口苦等了三個小時,愈等愈是心慌。
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何家父母開車返家,這會兒,他顧不得可能會被何父拿掃把轟走,下了車,一跛一跛地上前,先是恭敬行禮,然後開口問︰「伯父,我是來找芷琳的,她——」
「她不在。」何父忿恨地瞪著他,一副把他當仇人看的表情。
他和妻子剛從高雄回來,今天一早,他開車載妻女下高雄,將女兒委托給她阿姨和外婆幫忙照顧之後,他和妻子才返回台北,誰知道一下車就看見這個討人厭的痞子,他都還沒去找他理論,他倒自己找上門來。
何父其實已經雙手握拳,很想揍他一拳,讓這個輕浮的小伙子知道,雖然他是一個讀書人,雖然他是一個老爸爸,但是他心疼女兒這樣被人糟蹋欺負,他也是會替女兒報復的。
何母看出丈夫正在忍耐怒氣,連忙把丈夫推進家門,自己留在門口冷著一張臉跟呂雋風說話。「呂先生,麻煩你以後不要來找我們家芷琳了,她已經搬離這里,她不想見你。」
「什麼?搬走了?」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他震驚得無法接受,急切地問︰「她不想見我?為什麼?她搬去哪里?」
「問你自己吧!」砰一聲,何母關上門,將他隔絕在門板之外。
從那一刻開始,呂雋風便一步步地走向瘋狂的路途。
他迫不及待到音樂教室找陳苡星,問她知不知道何芷琳的去處。
陳苡星眼神飄忽,不敢直視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芷琳上哪兒去了,班主任說她突然提離職,她完全沒跟我聯絡,手機也沒開,真是的,不曉得在搞什麼。」
陳苡星心里又虛又慌,她也是今天早上听班主任講才知道芷琳離職了,說是要搬到高雄去住。
這不是她預期的啊!她預期的是讓他們有誤解,可沒料到何芷琳會這樣躲起來避不見面。
「連你也不知道?她事前沒有跟你說過什麼嗎?」呂雋風很失望,沒想到最後一線希望也毀滅。
「嗯……」陳苡星咕噥地應了一聲。
「拜托!如果芷琳有跟你聯絡的話,無論如何立刻通知我。」他想芷琳應該會跟陳苡星有所聯絡才對。
「我會的。」陳苡星表面上應好,但是心里很明白,芷琳大概永遠都不可能主動跟她聯絡了。
「謝謝。」呂雋風道謝後轉身離開,仍包著紗布的腳踝走起路來跛著,原本白色的紗布因為他四處奔波而弄髒了,邊緣甚至滲出一些血漬。
陳苡星看得有點自責,忍不住喚住他。「你等等!」
呂雋風回頭。
她走上前,主動攀著他的手臂拉他坐下,關心地看著他的腳踝說︰「你應該讓腳休息一下,這樣到處跑來跑去,縫合的傷口怕會裂開感染,今天換藥了沒?教室備有醫藥箱,我去拿,幫你換個紗布。」
說完,她轉身要走回教室,但呂雋風卻直接拒絕。「這沒關系,找到芷琳比較重要,我要走了。」
「不行,你這樣很讓我擔心。」陳苡星急著表達她的關心。
「不必你費心。」他態度疏離,站起身就準備走人。
見他始終無視于她的存在,陳苡星惱羞成怒,握拳飆出話。「你太傻了!芷琳搞不好已經相親找到更適合的人選,所以才不告而別,刻意躲在你找不到的地方,她不想見你,你找到了又能怎樣?」
聞言,呂雋風愣了一下,反問︰「你怎麼知道她躲在我找不到的地方?難道……難道你知道她躲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她眼神閃開,很明顯地回避。
她愈是這樣回避,呂雋風愈是覺得有問題。
「告訴我!把任何你知道的蛛絲馬跡都告訴我!你一定知道什麼對不對?」呂雋風逼近她,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激動地搖著,把音樂教室里其它的員工嚇到,紛紛投以戒備的眼神。
陳苡星也被他激動眼紅的表情嚇到,縮了縮脖子,小聲的說︰「我其實也不確定,听說她好像是……去高雄。」
「高雄!」這個訊息讓呂雋風雙眼發亮,像是瞬間活了過來似的。
沒錯!芷琳曾說過她外婆家在高雄,她一定是搬去那里了。
但問題是,高雄那麼大,他要從哪里得知何芷琳外婆家的住處呢?
兩個月後,高雄。
品誠企業其中一間生產汽車零件的工廠就設在高雄,工廠的廠長是兩個月前從台北總公司調來的呂雋風。
當初,呂雋風在腳踝傷口痊愈銷假上班後,人事命令也剛好下來,他正式升任業務部經理。
先前呂雋風拚命跟著大哥學習、力求表現,全是為了讓何家父母認同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子,好讓他們同意女兒跟他交往。
但是現在何芷琳無故鬧失蹤,他只好一到假日便開車下高雄漫無目的地找人,但是找不到何芷琳的挫敗,連帶影響了他的工作狀況,搞砸了幾張訂單。老爸氣得咆哮大罵,最後還是老哥呂晉洋出面緩頰,剛巧高雄廠長申請退休,呂晉洋便幫忙安排弟弟請調到高雄當廠長,也在父親面前替弟弟擔保,保證他一定能將工廠管理得有條不紊。
就這樣,呂雋風來到了高雄,為了不讓力挺他的大哥難交代,他將工廠的狀況控管得很好,產能、質量、員工狀態各方面都很穩定。
而工作之外的時間,他最常做的事就是騎單車在高雄所有的街道上晃,邊晃邊找人,留意哪個背影最像何芷琳,短短的兩個月,他對高雄的道路熟到都能倒背了。
他也知道這個方法很笨,不符合時間效益,但卻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這天下午,呂雋風又騎著越野單車在路上找人,以往他熱中追求賽車的快感,現在他則是偏好慢慢騎,就怕錯過了她的容顏。
呂雋風騎到一間精致小巧的咖啡店前,看見店門口的宣傳廣告牌貼著下午茶搭配松餅特價的海報。他停下單車,聞著咖啡店里傳出來的松餅香味,懷念起何芷琳做的松餅,有股沖動想進去店里踫踫運氣,也許他心愛的女人正坐在里頭吃著松餅也說不定,但是,他隨即搖頭否定這個推測。
芷琳自己做松餅的功力就一把罩了,何必再到外面的店里來吃松餅呢?
他搖搖頭,騎著單車離開了。
咖啡店里頭,一身素雅鵝黃色洋裝的何芷琳坐在角落的位置,桌子上擺著一盤松餅和一杯熱紅茶。
這家咖啡店的松餅讓她很想哭。
她很久沒自己動手做松餅,也很久不敢再吃松餅了,那甜蜜的氣味、金黃的色澤,都會讓她想起那段和呂雋風相戀的時光,也讓她想起當時為了所愛的人烘焙松餅的心意有多傻。
但是上星期,她不經意晃進這間咖啡店,老板娘正在做下午茶促銷活動。她只點了一杯咖啡,老板娘卻熱情地端來松餅請她吃,她一吃,那熟悉的味道讓她差點控制不住地當場潸然淚下。
明明知道記憶中的味道最容易勾起傷心事,但她偏偏又很自虐,也不知道哪一根筋不對,今天走著走著就走進了這間咖啡店,然後著了魔似的點了松餅來虐待自己。
何芷琳將松餅淋上焦糖,送進嘴巴咬了一口,松餅的甜膩滋味充斥口腔,但是腦海里卻浮現一個熟悉的男人身影,接著,喉嚨深處涌起酸澀苦楚……
又過了兩個月,一個星期日下午,何芷琳去外婆家附近的才藝班幫小朋友上鋼琴課。
何芷琳在高雄住了四個月,身心都得到了休息。本來只打算住一陣子的,但是她愛上了南部的樸實生活與輕松的步調,在和父母商量之後,正式留在高雄的才藝班當鋼琴老師,順便幫阿姨一起照顧年邁的外婆。
現在的她已經恢復成以往那個溫柔好脾氣的何老師,每天都在小朋友的歡笑聲中度過,日子過得很充實,除了夜深人靜時偶爾的心痛之外,其它時候都還算平靜。
下課之後,她散步走回外婆家,看見因為在台北上班的關系而許久不見的表姊梅慶雅,帶著男友回來拜訪。
她很替梅慶雅開心,听說她的男友是她的頂頭上司,兩人發展了辦公室戀情,這次回來是要跟長輩稟告要結婚的好消息,更令人興奮的是,表姊的肚子里已經有小寶寶了。
原本何芷琳以為這個消息已經夠讓人吃驚的了,想不到更令她吃驚的還在後頭。
梅慶雅刻意和她關起房門獨處,說了一件讓她頭皮發麻的事,原來,她那個未來的表姊夫名叫呂晉洋,竟然是品誠企業的總經理,也就是呂雋風的大哥!
「其實應該早點讓你知道,但是又怕影響你的心情,所以拖到這一刻才說。」梅慶雅有些不安地看著表妹,當初她上台北工作時,一開始還誤以為呂晉洋就是害表妹傷心的負心漢呂雋風,還擺臉色給總經理看,最後卻因此而擦出愛的火花。
她一直跟表妹很要好,顧及表妹的心情,她特別單獨談話,說清楚她知道的情形。「……我在他弟弟的手機上看過你的照片,當面問過他你的事,他說你對他很重要,為了你,他連生命都可以舍棄。芷琳,我認為你們之間有很深的誤會沒解開。」
何芷琳听得怔忡失神,下一瞬間眼淚直流,她明明告誡過自己不準再為那個男人哭,可是她忍不住,眼淚就是掉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