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大人……」耳朵邊上,有一聲柔軟的呼喚,仿佛嘆息般地響起,「念涵有些冷呢!您擁著念涵,好不好呢?」
「好……」他迷迷糊糊,唇上帶著花香的美好觸感,讓他無法思考。
這真是甜美無比的陷阱,如果沉溺在里面,一生一世的時間,也只不過是眨眼即過的短暫吧……
忽然,門外響起大力踱步的聲音。
那真是非常突兀、乍然如同乎地的一聲雷。
而一個小小少女的怒吼聲,也真的就如同一道雷,轟隆隆地降下來,拯救白妄言于溺斃的危機之中。
「花念涵!你想把那個男人的精氣吸光嗎?」
如同妖美的精怪,受到美色誘惑而忍不住出了手的花念涵,用著怯生生的委屈表情,放開了意識到眼前的困窘而感到混亂的白妄言。
「小夜來得好快啊……」她哀傷地抱怨。
在大敞的門扉前,如同救世主一樣出現的小小少女,哼了一聲。「再來得晚一點,那男人連骨頭都被你吞進去了!」
「怎麼這樣說呢……」她一臉的柔弱,「小夜那張嘴真壞啊!」
「你去哪里騙來這個男人……」十夜鶯才不理會花念涵的抗議。
「這位是白將軍。」花念涵落落大方地介紹,又轉向了白妄言,用深情甜蜜的眼神勾引著他將視線轉向門口,看著拯救他的小小少女,「那個很有威嚴的女孩是十夜鶯,是人家的侍女唷!」
「白將軍夜安。」十夜鶯行了一個正式的禮。
白妄言眨了下眼,終于遲鈍地回道︰「……夜安。」
「那麼,」在他眼前,那個繃著一張小臉的少女,冷淡而驕傲地宣布。「在您靜修結束之前,我們主僕就要麻煩白將軍了。」
「啊?」
于是,男人用驚嚇過度的表情,為這充滿陰謀與陷阱、一男二女的同居生活的第一天,畫下慘痛的句號。
白妄言醒來的時間,比十夜鶯來得早,又比花念涵更早上許多。他怔怔看著身邊睡得蜷成一團的花念涵,為了這充滿驚險刺激的際遇感到不可思議。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在他記憶由那個驚惶絕望的少女,那個倚在階梯上擔憂著姐妹、昏沉睡去的姑娘,無論哪一個,都與現在這個積極進取、膽大妄為的女人扯不上關系。
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會這麼上心嗎?
或者,因為他是個「將軍」呢?身處青樓,為自己換取恩客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這樣的話,反倒好辦,只是,她真的不記得他嗎?
白妄言眯起眼,注視著身旁面向自己沉睡著的女子,如此好看,如此天真,如此地……擾亂他。
他不否認自己心里一直有著這個女人,也不否認假使花念涵真的是因為想納他為裙下之臣才如此示好,那他不會介意為了討她歡心,而為她貢獻大把金銀。
但其實,他更想要仔仔細細地、好好地珍惜她。
理智上應該要推開她的,但是情感上,他卻恨不得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擄了花念涵就走。遠在邊關大漢之地,三千閣主要想討回花念涵,也得扎扎實實地過他這一關——
但是,這樣不行的,他想要保住這朵嬌美的花,而不讓她受一點風吹雨打。
好半晌,結束今晨的心理掙扎的白妄言翻身下床,伸出手去,仔細地用被子將花念涵裹緊,確定不會讓她遭受任何一絲吹風著涼的可能性,方才走出門去。
十夜鶯身為侍女,不會與主人同住一房,白妄言在木屋後看見一頂帳蓬,搭建得穩固、確實,並且聰明地選擇避開風勢的地方,若這個位置是她決定的,那麼這個叫十夜鶯的侍女可真是不錯。
白妄言沒有忘記,昨夜那聲直到門前才讓他听見的腳步聲。
一方面他沒有留意、一方面他陷入混亂,但這個少女的武藝能夠這樣無聲無息地靠近他,直到門前刻意地一跺腳,才讓他驚覺對方的存在,可見是個很好的練家子。
能夠養出這樣的侍女——三千閣,確實是不簡單的地方啊!
寺里隱隱約約有著人聲,準備早課的僧人們梳洗完畢在大殿集合,要敲晨鐘了。
白妄言靜心等著,佛唱的聲音滿念能量,有如天籟。
鐘聲悠揚,遠遠地,蕩了開去……
白妄言跟著僧人做完了早課,把經書合上收起的時候,木屋後听那頂帳蓬也傳出了動靜。
不多時,穿戴整齊的少女從帳里走了出來。
一抬頭就望見白妄言,十夜鶯怔住。「將軍起身多久了?」
「早課之前。一個時辰左右。」
十夜鶯臉色白了一下,隨即恨恨咬牙。「十夜鶯失職,請將軍見諒。」她頓了一下,看看白妄言的臉。
白妄言會意過來,「我梳洗過了。」
「那麼……我去準備早膳。」十夜鶯的腳步晃了一下,似乎對于自己起得比白妄言晚上這許多,感到非常惱怒。
白妄言看著十夜鶯從帳蓬里取出一大包東西,奔往了那處簡陋廚房,才想著需不需要去弄點柴薪來讓她生火呢,十夜鶯已經從旁邊搬出一疊壁好的柴薪來。
看來是昨晚一到就已經準備好了,白妄言不禁為她的準備周全感到驚訝。
「十夜鶯。」
「是!白將軍。」十夜鶯恭敬應聲。
「從念涵姑娘投訊回去,到你起程,花了多久時間?」
「回將軍,一刻鐘時間。」
「一刻?」
「是。閣里將所需物資備妥,以馬車送來,十夜鶯以快馬先行,趕到此地,服侍兩位先行休息之後,再做後續整理。」
「但我昨夜沒有听到聲音。」
「閣里訓練,就是不能驚擾主人。」
白妄言忍住了一句,三千閣真的如宮中傳言,是機密諜報處嗎?「辛苦你了。」
「這是侍婢份內之事。」十夜鶯嘴里一邊回話,一邊身手俐落地起火煮飯,柴薪一個接著一個丟到火里去,她的額上卻不見一滴汗,臉色平淡如常。
白妄言看著,開口問道︰「你服侍念涵姑娘多久時間了?」
「自姑娘成為十二金釵起,四個年頭。」
「四年……」
十夜鶯瞧他一眼,說︰「姑娘行事慢吞吞的,又喜胡鬧,決定不得很晚,因此花費時間比其他金釵多了點……但是姑娘一旦下定決心了,聲勢便起,要在半年時間里躋身十二金釵之列,很辛苦的。」又一句辛苦——白妄言已經在三千閣的人口中,听到第二次「辛苦」。
「她原本不願意入青樓嗎?」
「不是的。姑娘是自願進來的。」
「閣里的生活……」
「三千閣里待姐妹們都很好。」火光的十夜鶯頰上生起一色艷紅,襯著她淡漠眉眼,分外地詭麗。「無奈姑娘心里已經有人,因此格外地痛苦。」
白妄言動搖了,「心里……有人?」
「是。」十夜鶯瞥他一眼,嘴邊似笑非笑地微揚,帶著一點難以言述的譏誚意味。「听說是個英雄呢!泵娘總是說,她的心上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會踩著七彩祥雲來迎娶她……吶,很天真吧?您說是嗎?將軍大人。」
對于十夜鶯的譏諷語氣,白妄言莫名的感到不愉快,像是被人狠踩了痛腳,說不出的疼苦。
十夜鶯將洗好的米放到爐上,算是花念涵起身的時間,準備再做幾道容易入口的小菜。
「翁家,又是怎麼回事?」沉默了一陣子,白妄言再開口。
他問什麼,十夜鶯答什麼。
「翁家位于城北,近三代以來開始經營花房,他們大少爺看中姑娘植花弄草的本事,千方百計要把姑娘娶回家去當搖錢樹,三千閣已經將他拒于門外,他卻仍不死心,雇了人來擄掠姑娘……」
她哼笑一聲,顯得冰冷。「等姑娘醒來之後仔細問完事情經過,再回訊給閣里,閣主會處理的。」
她的「處理」兩字輕描淡寫,白妄言卻可以想見其報復手段之狠絕。
十夜鶯放著鍋里的食材燜煮,一邊開始準備花念涵醒後的梳洗用品,以燒好的熱水調整著打上來的冰涼井水,沖成舒適的溫度,捧著洗臉盆和巾子往屋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