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弟要怎麼博美人一笑?」古家大少趕緊問。
迸和齊好笑的看了眼自家大哥臉上,那明顯是松了口氣的表情,班上,才漫不經心道︰「琴。或許彈支曲子。」
「嗯?」
「曾經擔任過宮中首席樂師,蒙聖寵,更為了皇帝擋過刺殺,傷了手才退休下來的老太爺,之所以這麼偏寵弟弟我……」古和齊閉上眼楮,嘴里不緊不慢的道︰「不就是因為老太爺一心認定,我承襲了他的音樂天分,于是滿腦子想著把我送進宮里,像他一樣,去伺候宮里的那些人上人嗎……」
他嗓子里冷冰冰的。
迸家大少身為同是偏寵古家二少的一派,自然不覺得自家弟弟哪里冷淡了,連一旁的言今都沒受到這股冷風的影響,手里寶貝地捧著琴,低眉順目的等著主子叫喚,只有外頭駕車的僕人覺得背心冰涼,不由得往前挪了挪,務求離馬車車廂越遠越好。
迸和齊微睜眼,淡聲道︰「大哥送我到三千閣後應該也不忙著走吧?留下來听弟弟撫一曲琴可好?」
讓寶貝幼弟這樣溫言軟語地問了,古家大少當然是一串猛點頭,深怕自己反應慢了一星半點,惹弟弟傷心了。
看大哥點頭,古和齊又閉上眼,享受著大哥力道輕柔憐愛的順毛服務,一邊養神靜心,等待著到了三千閣後的一場廝殺。
馬車轆轆的滑進花街牌坊,在金鈴不斷的聲響中,往里處駛去。
三千閣近了。
三千閣在這花街的最里處。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好日子,不僅僅是三千閣辦起憐花宴,連前頭的幾間青樓院閣都有雛花推出。
從馬車里看出去,原本還算是寬敞的路上除了無數人頭之外,幾間院閣門前還有數輛馬車停著,甚至沒有馬車,就直接縱馬而入的,小廝正忙前忙後的安排馬匹休息,一路上相當的熱鬧。
迸家大少看了看,也只覺得新鮮。他雖然因商務也常出入青樓,卻從來沒有這樣置身事外觀察過,往往是選定了一處,就直入而去,哪里有這樣左右觀望過。
一旁原本閉目養神的古和齊也睜了眼,同樣意識到今日人潮洶涌,但他連出府們的經驗都是極少,自然對于這比之平日都要來的異常的人潮,沒有太多警覺。
但他還是留意到,那大多數的馬車,或者馬匹,或者人頭,都是帶著期待和興奮的從自己這輛馬車邊經過,那種頭也不回,甚至不往旁處多看一眼的模樣,像是已經定好了今晚的目標,才能這樣毫不猶豫。
他原本就有些惶然焦躁的心里,更是添上煩悶。他覺得這些人都是向著三千閣去的。
憐花宴是為了讓閣里的適齡雛花于眾人前露面,並替雛花們爭取最大程度的恩客支持。
在這樣的出發點上,往往不會只有一朵雛花登台,古家大少已經替弟弟打听過了,這一年的憐花宴,除了秋舞吟,與她同樣適齡的,還有其他的三四個姐妹。
路上耽擱了許久,久到古和齊都要自行掀簾下車,跟在人群里往三千閣走去。這舉動嚇得古家大少手足無措,一面將懷里的小祖宗攬得緊緊的,一面連連使眼色,讓言今擋到車門前去,死活不讓古和齊下車。
開什麼玩笑,讓他去人群里擠一趟,別說是參加憐花宴,要是有一星半點的擦傷擠壞了,老太爺還不生生剝了他們兩個伴行人的皮!
一路上這麼拖拖拉拉的,等古和齊搭著大哥的手下了馬車,言今抱著琴袋跳下來,三人里由古家大少遞了帖子,進到三千閣里時,台子上露面的雛花已經只剩下一個秋舞吟,看來她是最後一個了。
迸家大少掃了一眼二樓左側關起的幾間房門口,只見上頭各懸了一朵含苞的花,看來先前的雛花已經選好初承雨露的恩客,各自進房去了。
台上,一身華服,發上簪滿銀簪的秋舞吟略垂著頭,目光淡淡的,看上去仿佛有種目空一切的冷淡,但古和齊盯著她一個瞬間就察覺了真相,心想,這女娃在這種時候也能心不在焉嗎?
秋舞吟確實是在發呆。
她的表演已經結束了,也確實博得了滿堂彩,台子上拋上來的花朵已經淹過了前面幾位姐妹的彩花,她一雙赤足,也確實無從落腳,只得踩在花上。
柔軟的腳心有些疼。
……二少爺似乎沒有來。秋舞吟漫漫的想了開去,她以為二少爺會來,二少爺也應允過的,他會來憐花宴。
但是直到跳完了舞,前頭幾位姐妹都被帶下台去,她也沒有在人群中認出二少爺。她也知道現在台上就剩她一朵雛花了,她應該要抬起頭,看看那個出彩金最高的恩客,是什麼模樣。
但是……她又想,是什麼模樣,有那麼重要嗎?若心無所屬,也許她還真要看看那即將與自己共赴雲雨的人,是什麼模樣。若生的俊一些說不定她侍寢也能侍得愉快一點。
但是,她偏偏是心有所屬的。
……二少爺,是來呢?還是不來呢?
「無論他來與不來,那都與你無關,秋舞。」在上台子之前,梅晴予給她整理妝容親手為她在赤果足踝上系了朵紗花,那時候,梅晴予頭也不抬的這麼說。
秋舞吟有些茫然、有些困惑,「為什麼?」
「他不來是最好的。」梅晴予也不正面回答她,只是為她重新挽了一次發,「若他真的來的,也只是徒惹你心煩而已。」
「可是,秋舞盼著他來。」她小聲的回了句。
梅晴予手勢優雅的為她插入銀釵,秋舞吟看著妝鏡上反射的銀光,想著,那好像是在她心上插了一柄短刀一樣。
「他若來了,你就能把初夜給他嗎?」拂著袖子,為自己整衣,然後將秋舞吟推出門去,梅晴予那素來溫雅柔軟的臉龐,難得的透出骨子里的冷意,「他拿什麼來承你的情?你又要怎麼去面對,日後得讓旁人來踫觸的自己?」
她可以心里有人,但她的身子,卻沒辦法專屬一人。
秋舞吟隱約的能听懂,晴予姐姐這是在關心她,但是,秋舞吟卻不明白,為什麼日後的自己會無法面對自己呢?她只是想把初夜留給喜歡的人而已。
她懷著這樣的迷惑與惶然,在舞蹈之中,她旋轉著,目光尋找著,她沒有看見古和齊,一直都沒有,這是為什麼呢?
二少爺出不了府嗎?或者他病了?他是不是在府里等著她去找他?她很茫然,然後慢慢的感到心里冰涼。
她的人垂著頭站在台上,卻像使整個心魂都不在了。
忽然有琴音撩撥。
人聲雜亂,許多人在台下嚷著她的名字,又有人爭著要她定下恩客,總有那麼幾個人出的彩金不相上下,要讓她來抉擇。
鬧哄哄的。
她初期也听不清那琴音,只有那樣若有似無的響起,慢慢的像是繚繞了一樣的鑽進她耳朵里,將她茫茫然然的喚起。
秋舞吟抬起頭來,台下人見她有了反應,鼓噪的更急。吵嚷之中,那絲琴音幾乎被壓下去。
但,那也只是幾乎。
她听得非常仔細。
琴音不長,反反復復的,就那麼一句。
然後有歌聲,像是穿越了千軍萬馬而來。
她看見古和齊。那人撫琴、歌唱,像求偶一樣,對著她唱。
「……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
她笑了起來。
這是她今日第一個笑靨。
二少爺終究來了。
他沒有失約。
然後她想起晴予姐姐溫柔而冰冷的低語。
他無權無勢,無金無銀,他甚至無法時時來見她。他是她的心上人,她可以把初夜給他,可以把最珍貴的留給他——然後呢?
她被心尖兒上的那個人擁抱過了,嘗過了最美好的滋味,然後,她要怎麼容忍自己,再讓其他不愛的人踫觸?
他又要怎麼面對自己心尖兒上的人,讓其他人踫觸?
晴予姐姐說,他來了,只能惹她心煩。秋舞吟想,豈只是心煩而已,她甚至想在這一刻,就這麼死去。
她臉上笑著,傾听,然後低聲的應和。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她心痛如絞。
迸和齊凝視著她的笑顏,那笑里帶著淚,他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秋舞這樣疼痛。明明痛得幾乎死去了,卻還這樣笑著,像是怕他會難過。
他撫著手下的琴,再為她唱了一次曲。
然後,他一手探進袖里,手再抽出時,竟握了一把刀。
秋舞吟愣愣地瞧著他。
瞧著他抬高手,猛力落下時,竟將那張琴劈成了兩半。
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劈成了兩半。
「二少爺……」她抖著唇,微弱的呼喚。
迸和齊眼也不眨,就望著她,他對她露出了微笑,盡避那個笑,比哭還要難看,還要狼狽。
「你等我。」他並沒有特別的抬高音量,就像平常在府里,她作為生辰禮而來時,與她貼得極近的耳語喃喃一樣的說︰「我一定來接你。」
我一定會來接你。
你等著我。
他對她承諾。
秋舞吟滿眼的淚水汪汪,卻沒有落下來,她笑。
「二少爺,秋舞很高興……今日的憐花宴,你來了。」你來了,我再疼痛,也能撐下去,我能夠,一直撐下去。
她目光清醒的,選了一個彩金獻在上等數字,更明顯對她有所青睞,而能夠長久的支持她的恩客,退下台去。
迸和齊注視著她。
他看著她讓那人憐惜無比的打橫抱著,踏著長梯,走到二樓去,開了房門,又關了房門,然後,那房門口,懸上了一朵含苞的雛花。
今年的憐花宴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