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陰如梭,轉眼已過五年,當年初蓋公主府時栽下的桑樹,也開枝綻花,結了小小的果實。
綠豆端著鎮涼的冰心銀耳,從老遠的廚房越過好幾進院落,踏進象征公主府的白玉拱門。
「格格,綠豆給您送冰心銀耳來了。」
明璣放下手中的書,已長成大姑娘家的俏麗臉蛋滿是疑惑。「怎麼這麼快?」
她離開才三頁書的時間,照理說,廚房到這兒不只這點距離。
「格格,因為綠豆有急事要告訴您。」綠豆一開口就渴,只好先問︰「不過格格,我能先喝湯嗎?」
「喝吧。」
于是綠豆端起那碗冰心銀耳,掀蓋就喝了一大口。
「啊,舒服!」這會兒她終于有力氣說話了。「稟格格,我剛剛經過偏門,見人往府里搬了好多箱子,听說都是從廣州送來的貢品,要在萬壽節之前送進宮里的呢!」
萬壽節是皇上的壽誕,然而她的皇阿瑪早已駕崩,當今的皇上是她的大皇兄,而公公如今是兩廣總督,她想那些必是今年廣州歲貢的禮品。
「原來是這樣。」
「是啊,有好多好多箱子呢。」綠豆扳著自己短短的手指,很努力地一樣都不漏。「听說有蘇繡、玉器、珍珠、珊瑚樹、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
還有最後一箱是什麼啊?
她記得那箱很重,里面東西不值錢,可是很重要……
直到她瞄見明璣手上的書,忽然大叫。「對了,還有一箱子的書!」
「書?」聞言,明璣困惑地想了一會兒,心想書不可能是賀禮,才又轉頭問︰「什麼書?」
不料這一轉頭,見到的卻是綠豆雙手端起盅底、吃干抹淨的畫面。
「好喝。」喝罷了一盅沁涼,綠豆還對著一臉怔愣的明璣皺眉。「格格,您要問綠豆什麼?」
明璣無語,只好舉起書冊遮住自己的笑臉。「沒什麼。」
綠豆從小就貪吃,每每廚房上的糕餅點心,她都在一旁伺候得直咽口水。她也不顧兩人主僕有別,總是要她與自己一起分享美食。
反正她胃口小,若不讓綠豆幫忙,那些糕點最後也是浪費。
于是這些年來她慣著綠豆,把她養得比自己還挑嘴、豐腴,外人都道她這個格格身子瘦弱,怎麼養都養不胖,不知道私底下那些食物都不是進她的口。
再者,她的另一個丫頭紅豆在她大婚後的第二年便不幸因病餅世,她太難過了,也不想再要其它貼身的丫頭。
鄂士隆懂她的心情,于是房里便只由綠豆伺候,其余灑掃等事便由府里其它丫頭做。
這些年,懷著自幼與綠豆情同姊妹的溺愛,她也不管僕越主權,慣得綠豆也不明白本分,以為銀耳湯她也有份,她只是「順便」幫格格把她那份喝完了。
「啊!還有一件事——」
綠豆忽然大叫,把明璣嚇了一跳。「綠豆,你吼什麼?」
綠豆一臉害怕。「格格……我說了,您可別怪我太晚說……」
「不怪你,說吧。」
「那個……」綠豆硬著頭皮稟報。「額駙回府了,他……人正在門前下馬。」
聞訊,明璣臉色一變。「他回來了?」
兩人成親多年,身為額駙的鄂士隆早已是上書房侍衛,如今常在宮里行走,更得當今聖上賞識,往往圍獵都要他一道同行。
上個月他才陪伴聖駕去了一趟熱河,不得已離開府里,原以為得中秋才能回京,沒想到這會兒就在門口了。
「你……怎麼這會兒才說?」明璣太錯愕了,若是他剛已在門口,這會兒腳程肯定快到公主府了。
她知道他的,每回出遠門,回府他都會先來看自己,不管身子乏是不乏。
他是那麼以她為優先,成親的這些年來,他早已不似剛成親時的年少莽撞,對她溫柔關懷如同兄長,成了額娘故後她最依賴的人。
一想到即將見到久別的額駙,明璣就芳心直跳,坐立難安。
她應該先去換套衣裳……不,應該先讓廚房備餐點,額駙這會兒回府,肯定未用午膳。
「綠豆,你快去把我喜歡的衣裳拿出來,還有快去廚房吩咐備膳,記得烹上蟹湯,一會兒速速送來房里……」
綠豆听著右轉不是、左拐也不是。「格格,這兩樣我先做哪樣?」
明璣見她分身乏術,只好道︰「先去備膳吧!」
「是。」
明璣自己走進房里,打開衣櫃想找春初額駙送的那件芽綠色繡袍,可到底是綠豆管的事,所以翻來翻去,也找不到衣裳在哪兒。
早知道該先讓綠豆找衣服。她懊惱想著,索性不換了。
步回鏡前,她小心審視妝容,調正自己的衣襟,見一切無虞,這才放心走回前廳,等著額駙前來。
先進門的是府里管事。「啟稟格格,額駙回府了。」
之後,便見鄂士隆提起藏青色的長袍下擺,風姿凜凜走進她的屋里。
立定,他對著上坐的明璣作揖請安。「數日不見,格格可安好?」
「很好。」明璣靦眺一笑,趕緊要他坐下。「額駙快坐。」
鄂士隆在左邊客位坐下。府里只有公主能坐上座,其余人等都得坐客座,就算是額駙也不能踰矩,否則就是對皇室的不敬。
雖然這是禮法,但她總覺得過意不去。「此趟路途遙遠,額駙辛苦了。」
「格格多慮了。」他察覺她的愧色,知道她為此在意,語氣更是溫緩。「陪聖上行獵是臣的榮幸,不該言苦。」
「皇上也回京了嗎?」
「皇上還要過幾天才抵京,我是請了旨意先趕回來的。」
她直覺問︰「為什麼?」
然而鄂士隆並未回答,只是盯著明璣看,她就知道了答案。
他,是為了想早點見到她——
明璣被看得羞怯,立即垂顏,卻遮不住猛然躍上心頭的赧意,還有自己猜到他心思的喜悅。
就像是心有靈犀般讓她忽然察覺,他們有同樣的心思,至于那心思究竟為什麼令她心悸,她一時卻答不上來。
這時,下人送來泡好的上等碧螺春,明璣起身接過,懷著想貼近他的心情,親自送到他面前。「額駙,請喝茶。」
見她親自奉茶,鄂士隆馬上起身接受。「謝格格。」
只是他一站起,那高大挺拔的身軀立即壓向自己,害得明璣微微一退,差點不敢喘氣。
猶記兩人大婚之時,他年紀雖然略長,但個子只跟自己差不多高,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已長得如此挺拔,讓她只是站在他身邊就會莫名心慌?
悄悄抬眼注視他喝茶的姿態,明璣忽然察覺,兩人已經不是當年兩小無猜的年紀,她從不解事的小女孩到如今的娉婷玉立,她的額駙也從魯莽的少年,變成了溫雅穩重的貴公子。
好像是青梅竹馬突然一夕成為夫妻,以前不曾在意的事,現在都教她緊張,無論是自己的衣著、兩人相處時與他的應對……每一次見到他,她總是心兒直跳,一顆心像快不是自己的。
直到見了他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明璣下意識模模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察覺安在,這才定了定心神,微微露出笑容。「茶順口嗎?」
鄂士隆喝出她的心意,蓋杯微笑。「順口,謝格格美意。」
明璣心口不禁泛甜。「額駙喜歡就好。」
此刻,近看她垂下的嬌顏,鄂士隆忽然皺了下眉,貌似不解。「數日不見,怎麼格格清瘦許多?」
記憶里,剛成親時的她身形適中,然而隨著年紀增長,她卻不見豐盈,身子骨反而越來越清瘦。
為此,他叮囑下人關照她的用膳,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才把她養胖了點,怎麼他一離家半月,她又瘦回原本的樣子了?
「我……都有按時用膳,怕是額駙太久未見,記錯了吧?」她不敢說實話,說她一天只進兩餐,而且還要丫頭幫著吃菜。
「大概是我太久沒見到格格了。」鄂士隆也沒有追究,反而柔問︰「傳膳了嗎?」
「傳了。」
「那請格格與我一同用膳。」偏廳里,下人們已經擺妥飯菜,等著兩人入席。
「額駙請用。」坐下來,她立即為他端來一碗湯,湯里烹的是湖南的毛蟹,是宮里賜下給諸位已嫁格格的當令食補。
「不,格格先用。」他將湯送到她面前,要她先喝了那碗湯。「蟹湯鮮美,定能補補格格的身子。」
「好吧。」這原是為了他才特地吩咐的菜色,但听見他語氣里的關愛,明璣也只好低頭喝湯。
然而,鄂士隆見她只喝了幾口湯,便對著碗里的蟹腳不知如何下手。
他于是道︰「我幫你弄。」
見他主動為自己效勞,明璣心里更是漲滿一股暖意。
「好吃嗎?」
「好吃。」他為自己剝的蟹,當然好吃。
他貼心地笑。「那讓下人明天再幫格格烹湯,讓格格多嘗點鮮吧?」
「謝額駙。」
鄂士隆注視著她的嬌顏,再度扯開笑。「不必謝。」
他的溫柔再次令她心悸,以往這簡短的三個字,從不曾讓她不知如何接詞,然而她現在卻莫名無措,只好轉個話題。「額駙,我有一事相問,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面對她的要求,他永遠如此耐心。
「過幾天是紅豆的祭日,我想上西山為她念禱,可以嗎?」
鄂士隆了解她與丫頭們的感情深厚,尤其是紅豆,自是不會阻止。
「好,到時候我陪格格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