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春去秋來,兩人成親已過半年。
在半年的新婚日子中,兩人形影不離,還曾同去蒙古探親。
巴圖魯親王已認了他們的親事,只因發現多莽其實是個浪蕩子,未立福晉家中便小妾成群,倒慶幸起孫女嫁的是費揚古,只一心一意對著她好。
費揚古也對他毫不記仇,來蒙古一趟,處處事他如親爺爺,就算巴圖魯親王一開始礙著面子,態度倔硬,費揚古也不退縮,硬是陪著他老人家打獵喝酒,也讓巴圖魯親王見識了他的真本事,竟英雄惜英雄起來了。
而費揚古的爽直個性也投了他的性子,兩人只喝了兩夜酒,關系便成了親爺孫,臨要回京時,他不舍的不是齊琪格,而是孫女婿費揚古,真教齊琪格傻眼,不知道該怨還是喜。
而兩人自成親以來恩愛度日,連一日都沒分開過,直到十天前,皇上命榮巽親王與費揚古同至廣州查額駙鄂士隆的父親鄂海貪瀆的案子,她才經歷了兩人的第一次分離。
他不在府里的日子,她頓失重心,剛開始還能時常進宮里到處走動,沒幾天便覺得膩煩,就連去公主府串門子,見到也已如膠似漆的明璣夫婦,便強烈感到自己的寂寞,最後干脆哪兒都不去,只在府里守著對他的思念。
要不是今日太皇太後嫌無趣,傳口諭要她進宮,這會兒她也不會坐在戲閣里,陪著皇上跟太皇太後听戲班唱戲。
戲台上唱的是《孟姜哭城》,可憐的孟姜獨守空閨,日夜等著丈夫萬杞良築完長城回來,沒想到丈夫始終不回來,她終于尋了去,才知道丈夫早已死在長城下……
多悲啊……孟姜苦等丈夫的心情,這會兒齊琪格完全明白。
明知他會回來,可鎮日還是翹首盼望;明知他是為了國家,可私心總想著若不是自己的丈夫被微召,那該有多好……
戲台上的孟姜哭聲淒歷,高嗓繞梁,哭訴著連丈夫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的哀痛……齊琪格的情緒完全被牽引著,也拿著手絹頻頻拭淚,惱怒那萬杞良為什麼忍心留下她一人,讓她這麼悲痛——
真的好混帳……
戲散了,太皇太後還要齊琪格陪著回宮喝茶,便問皇上。「皇上,若無要事,不如一起回我宮里吧?」
「稟皇嬤嬤,剛剛來了軍報,孫兒還來不及看昵,這會兒得先去處理。」
「軍報?莫非是雲南來的?」
「是,雲南總督突歿,朝廷來不及補總督,怕是雲南土司起了異心,想乘機自立為國。」
「那可得快補總督啊!」太皇太後曉得要緊,便沉吟。「兩廣總督鄂海如今有案在身,雲南又無總督,這情況不利朝廷,若真開了戰,皇上可得小心應付。」最怕是鬧起窩里反,那不但雲南平不了,連廣州都會失守。
「是,幸好榮巽親王已南下,有他在廣州,情勢不會太糟。」皇上剖析,要她老人家不要操心。「若是真開戰,假設鄂海又有個萬一,朕便下旨由榮巽親王暫掌總督,急調江南兵馬給他與費揚古,想會保雲南無事的。」
「皇上想得好。」太皇太後放心微笑。「有安書與費揚古在,確實不用太擔心了。
說著,她才發現身旁的齊琪格臉色蒼白,小臉充滿了驚愕。「齊琪格,你怎麼啦?」
「姑女乃女乃……」齊琪格將他們的話努力想過,驚問︰「雲南真要打仗了嗎?」
她早听說雲南可能有亂,卻不以為真,如今听皇上與太皇太後說話,卻讓她強烈地不安,好像戰事真迫在眉睫。
「只能說有可能。」
「那……爵爺也得打仗嗎?」
太皇太後吁口氣,知道她為何驚愕了。「堂堂參領,不讓他打,誰打啊?」
齊琪格無言以對,只知道心里正如禍到臨頭般緊張——
「你也不用想太多,這仗還不一定打呢,就算打了,你還信不過你丈夫的本事?」柔聲安慰,太皇太後也算過來人,曉得她的想法。
年輕時,她的夫皇金戈鐵馬打天下,她自然清楚她們大清朝的女人,天生就得為打功業的男人提心吊膽,甚至空閨等待。
齊琪格聞言,臉龐終于恢復了血色,想想或許真是自己太緊張了,仗都不知道打不打,她在干著急些什麼呢?
于是,她也振起精神,再不想那些煩人的戰事,只祈求費揚古快辦完在廣州的差,能夠早日回來北京……
費揚古沒有來得及回來。
就在他辦完差事,打算回北京的前一天,雲南土司興兵叛亂,榮巽親王安書立即統領兵馬進入雲南平亂,他自然也在行列里。
戰局紛亂,雲南的百姓紛逃廣西,安書與費揚古討論完軍情,認為擒賊必須擒王,準備暗渡一批士兵,夜襲大理城。
鄂海自願以身為餌,假裝向雲南土司輸誠,于是他們全扮成倒戈的官兵,跟著鄂海進入大理城。
誰知一進大理城,鄂海竟來個真倒戈,向雲南土司報訊自己帶來的官兵都是假的,其實是要來擒捉土司。
土司立即派兵包圍安書與費揚古的人馬,在大理城中的兩人如同甕中之鱉,費揚古奮力殺出重圍,護著安書逃離大理城。
兩人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前,土司的兵馬又追了上來,他為保安書全身而退,自願留下來斷後路。
于是他一個人對付上百名士兵,從萬夫莫敵到被砍中第一道傷,他殺的人越多,身上的傷也越多,但敵人還是殺之不盡……
他的鎧甲上都是紅色的血,不知是他的,還是敵人的……
然後他一個轉身,忽然有把刀從背後刺穿他的左胸,讓他再不能掙扎,只能以刀撐住身軀,揚起一抹虧欠的笑容——
「費揚古——」齊琪格驚叫出聲,從渾身冷汗中醒來。
然後她一時回不了神,竟抽噎一聲,把夢中的悲痛全哭了出來。
「福晉,您怎麼了?」桂花聞聲沖了進來,連忙把房里的燈都給點亮。「您作惡夢了是不是?不怕,那只是夢啊……」
听見桂花的聲音,又看清自己並不是在大理城,仍在費爵府,她只是作了一個夢……一個很恐怖的夢……
齊琪格的情緒慢慢平穩,心里卻好虛,讓她冷汗直冒。
為什麼會作這麼恐怖的夢呢?
難道是在南方的費揚古發生了什麼事嗎?所以她才會作了如此不吉祥的夢?
「桂花,幾更了?」
「福晉,天剛明。」
「幫我準備,我要進宮去一趟。」不行……她要進宮去問問南方的情況,說不準有什麼事也不一定。
「可是福晉……這麼早要進宮?您要見太皇太後後嗎?」
「對……我得見著姑女乃女乃,她老人家一定知道發生什麼事。」
「可太皇太後這幾天正病著,您忘了嗎?」桂花勸她。「福晉,這會兒還是別進宮去了吧?」
齊琪格這才想起太皇太後這幾日犯胸痛的事,太醫連夜照顧,寸步不離慈寧宮……可是她心里不安,如果不去把事問清楚,她怎麼能放心呢?
「沒關系,你去準備,我會有分寸的。」總之,她絕對得進宮去一趟,等見了太皇太後,有事無事她才能真正有個底。
待齊琪格問明了,知道南方什麼事都沒發生,從宮里回到府里之時,在門口等她的哈薩哈立即迎上去。「福晉,您終于回來了。
「怎麼了?」她拿手絹擰擰早上莫名哭了一場的紅鼻子。
「爵爺回來了,見您一早不在府里,氣得問我要人呢……」
齊琪格愣了愣,然後才意會過來,驚喜地破涕為笑。「你說爵爺回來了?」
這不會是另一場夢吧?
否則他怎麼會回來得這麼突然,連訊都不先報一聲?
「是啊,他說才到蘇州就被榮巽親王差了回來,現在人正在您房里……」
原來……他根本就沒到廣州?
齊琪格聞言更是安了心,便提起袍擺進府,直接沖向自己的房間。
她腳步快,心也跳得快,待推開房門見到他的背夠,終于親眼確認這不是夢,他一切安好,眼淚又奪眶——
「費揚古!」
費揚古聞聲,正回頭,她也由後抱住了他的腰身。
「怎麼了?」她撲得急,竟讓他微微受寵若驚。「你一大早不在府里,去哪兒了?」
「我去宮里。」
「宮里?」費揚古拉開她,讓她面對自己。「去宮里做什麼?」
然後,他發現了她的紅鼻子跟紅眼楮。「你怎麼哭了?」
「沒什麼……」那一場惡夢,她不要再回想了。
「什麼沒什麼?是誰欺負我家福晉了?說出來我好管管,讓他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齊琪格望他,只好惱道︰「那你自個兒管管自個兒吧!」
都怨他不早點回來……害她這些天擔心受怕,還作一場為他哭喪的夢,現在見他好好地在自己眼前,倒像她是個笨蛋,淨操些不著路的心。
「到底怎麼了?要我管自個兒,也得說個為什麼吧?」
她只好吐實。「我作了夢,夢見雲南開戰,你在戰場上被敵人……」她說不出口了,怕說出來反而會變成真的。
費揚古听懂了,怨是自己受傷之類的惡夢一場,心里放柔,展臂將她摟緊。
「好,沒事,只是場夢……看我現在不是好好地抱著你嗎?」
她臉頰貼著他的胸,小手也抓緊他的衣擺,好想他再不要離開自己。
「費揚古,不要再離開我了,就算有仗也不要去打,我不想在府里等你,為你提心吊膽了……」她縮著眼眉,竟又落了淚。
「好……」他連忙安撫她,心疼她為自己著急擔憂。「我這就在你身邊,放心好了,我不會離開你的……」
「你答應了?那麼就算雲南打仗,我也不讓你去……」
費揚古猶豫半分,只因出不出征並非他能決定,畢竟他是八旗子弟,皇上若要他為國效力,豈有不去的道理?
可現下雲南無風無雨,或許樂觀點看,終能避過此戰也不一定……
于是他收臂,更用力地抱緊她,舍不得她再為自己摔眼淚了。「好,听你的,我不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