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每當喬府的梨花含苞之時,便代表喬行雲要回府了。
此時,一個垂髻斜插珠花的娉婷少女,身體玲瓏地穿過月牙門,捧著一個精巧的剔紅木盒,走進專屬于喬行雲的院落。
「喜姑娘。」屋內打掃的丫頭兒見了她都微微一福,可以看出她的身份不同。
在喬府,誰都知道這位「喜姑娘」很特別,她是喬行雲的專屬丫頭,可說是丫頭,她卻擁有自己的房間,任何粗使的活都輪不到她身上。
再說喬行雲對她十分寵愛,只要他在府中的日子,必定跟她形影不離,兩人同桌用膳,一塊兒玩笑,誰也打擾不了他們。
或許對喬行雲而言,他是把他當成親妹子一般疼愛,可在下人的眼里,兩人關系太過親密,倒也讓他們心有默契,知道喜姑娘對喬行雲的意義,絕對不只是一個‘丫頭’那麼簡單。
「你們繼續做事,不用管我。」單喜露出燦笑,腳步輕盈地走到香爐邊,然後自木盒里取出一匙「丸和香」加進爐內。
這是喬行雲慣用的香,他就要回府了,所以她趕緊點上香爐。
這也是讓她最自在、最安心的香味,每每聞到這香味,便會回憶起喬行雲在身邊的時光。
雖然她在喬府待了三年,可他們相聚的日子算起來寥寥無幾,因此每當他回府時,她都會準備一點才藝給他驚喜。她為他學會調香,為他學會下棋,還為他學會寫字認藥……但往往她準備的才藝還沒使完,他便又要離開濮州,離開她的身邊。
那一個月的驚喜,是她平日孤單學習的成果,學著學著……偶爾思念他思念得濃了,她也會點上這香入睡,仿佛夢里可以與他相會。
知道這次點香不是要安慰自己的孤單,而是喬行雲真真切切地回來了,單喜不禁嘴角上揚,期待染嬌了秀麗的花顏。
「喜姑娘、喜姑娘……老爺跟公子回府了!」這時,屋外忽傳奴僕的報信聲,單喜連忙回過神,收好木盒,急急步至前廳。
一到前廳,只見喬耆玄與喬行雲父子正進屋,兩人月兌了御寒的毛裘,準備坐下喝茶。
「老爺,喜兒前來迎接晚了,歡迎您回府。」單喜的目光先是尋著了喬行雲,又匆匆轉向喬耆玄問安。
這三年,她也從山野小泵娘長成了嬌麗少女,習書、調香、學醫……懂了許多事,除了單純善良的性子一如往昔,她活月兌月兌是個喬行雲教導出來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率直可人。
「喜兒啊,我們不在府里的這一年過得好嗎?沒生病吧?」喬耆玄無論說話或笑的時候,雙眼都會眯成線,是個樂天知命的老善人。
「喜兒很好,府里一切也很平安,謝謝老爺關心。」自她來到喬府,喬耆玄待她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照顧,讓她真心覺得喬府便是自己第二個家了。
「你不是上個月染了風寒嗎?我听喬洪說了,這些日子你還咳著?」喬行雲目光移向她,奇怪地問。
單喜心一慌,都忘了他有喬洪這個眼線,自己生病受傷什麼的,無一逃得過他的耳目。「只是一點點小咳嗽,不打緊的……」
「等等回房讓我把把脈,我要看過才能放心。」他特意吩咐。之前她被香爐燙傷了手也不說,後來傷口發炎,差點在她的手上留下難愈的疤痕,當他看見那白女敕手上的傷勢,既心疼她的傷,又氣她的隱瞞。
之後只要他不在家的日子,必定讓喬洪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大病小病都得隨時告訴他。
單喜知道他肯定又為自己的隱瞞生氣,便低低地應。「是……」
喬行雲沒遺漏她那抹愧疚,他知道是自己太凶了,可是他是關心她,舍不得她那不喜歡給人惹麻煩的性子,總是傷了自己,可她依然故我,看得他生氣又拿她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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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人回到他的院落,喬行雲忽然取出一朵特意為她摘取的桃花。「看看我幫你帶了什麼回來?」
單喜抬起臉,伸手模模花瓣,好驚喜地道︰「是桃花耶!」
「對,回來的路上經過桃花谿,想起你喜歡桃花,所以給你帶了一朵回來。」
「謝謝你,公子。」她的嬌顏漾滿了欣然,還有受他珍視的開心。「你幫喜兒插上可好?」
「好。」喬行雲伸手將花插在她的發鬢間,接著笑道︰「真漂亮。喜兒,不是桃花配你,而是你配桃花呢。」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這三年來,單喜從一個小女孩出落成嬌麗少女,他不得不承認,她已是個教男人移不開眼的姑娘,就連他偶爾也會被他的嬌麗引起心神而不自覺。
听他稱贊自己漂亮,她驚喜不已。「真的嗎?」
他含笑望她。「當然,我騙過你嗎?」
聞言,她頰邊的紅暈更濃,仿佛是見了心上人的嬌羞。
他說她漂亮呢……雖然府里多得是姿色過人的丫頭姐姐們,不過她從沒听公子稱贊過誰,然而,他卻說自己漂亮呢……
單喜像是一顆心系在他身上似的,只要他的一句話,她便能開心便能發愁,也搞不懂自己這是怎麼了。
可是,她喜歡這樣。
喜歡自己的心思繞著喬行雲轉,想著讓他開心的事,做著讓他稱贊的事,只要他笑了,她也會打從心底地喜悅。
「對了,過來讓我把把脈,我看看你的風寒好些了沒?」
單喜依命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玉腕。
喬行雲把了會,隨即頷首。「看樣子是好了,不過最近不要吃生冷的東西,免得落下病謗子,知道嗎?」
「是,喜兒知道了。」
見她听話,他也放心地笑了。「我離家一年,你的棋藝可進步了?去年那本我送你的棋譜,你讀通了沒有?」
喬行雲喜歡下棋,單喜剛入府的時候,常看他跟總管喬洪對弈,可她看不懂,為了讓他開心,她在他離家的時候求喬洪教她下棋。隔年,他回府時,她果然已能跟他對上幾局,他因此丟了一本棋譜給她,讓她在自己離家時精進棋藝。
「喜兒讀了。」單喜馬上答應,從袖里掏出那本藍皮小冊,自信地道︰「我一有空就看書,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
喬行雲抱以期待。「喔,那不如我來考考你,看看你的功力到哪兒了?」
說著,他也命人端來了棋盤,兩人就在榻上對弈。
單喜神情專注,仿佛如臨大敵般地走棋,認真得不敢有一分松懈。
喬行雲隨意壓子,一雙黑眸觀察著她的神態,見她秀眉緊蹙,便故意想讓,見她喜上眉心,便又仗勢吃人。
她的小臉就這樣被他逗得瞬息萬變,看得他樂在其中,直到她終于放下棋子,合起手在胸前細想。
他見狀便開口。「喜兒,要不要我就你呀?」
她卻馬上拒絕。「公子,你可不要讓喜兒,對弈雖然必有輸贏,但喜兒還沒輸呢!」
還倔強?好,就隨她。「那你還不快下?不下我要下這了,這樣就十子全歸我收嘍……」
「等等……」她馬上喊停,卻是下這看那,覺得哪邊都是顧此失彼。兩難到最後,她只好選擇損傷最小的那邊。
然而她沒看出那看似小輸的位置,其實藏著大輸的風險,只要發現此絕境的人,是萬萬不可能下在那個地方……
喬行雲很清楚她肯定是沒看出來,可他不想讓她輸,因為她那麼努力讀完那本棋譜,教他驚喜欽佩,舍不得傷她的自信啊。
于是他雙手插入袖內,忽然對她說︰「喜兒,我想喝茶。」
「好,我馬上倒。」單喜抬頭一笑,趕緊去為他倒茶。
在她離席的片刻,他立刻朝棋盤一揮袖,棋盤里幾顆棋子便不留痕跡地改變了位置。
待她回來,重新看過一遍棋局,也馬上發現棋局里有一絲贏機。
可剛剛她怎麼沒發現呢……于是,她馬上壓下一著棋。「公子,你看!我贏了對吧?」
「嗯嗯……」喬行雲狀似低頭審視,對她微笑。「對,你贏了。」
「真的嗎?喜兒真的贏了?」她竟贏了行雲公子?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呢……
「很厲害嘛!喜兒,看來以後我可以常找你下棋了。正好,老是跟喬洪對弈,我都對得膩了呢……」喬行雲露出對她刮目相看的神情,稱贊的言語更是讓單喜樂得想飛上天了。
「公子願意以後都跟喜兒下棋?太好了,我一定會更努力學習,謝謝公子……」
看著她欣喜滿足的模樣,他只覺心里也非常滿足。
如果說單喜是因為得到了他的稱贊兒快樂,那麼他一定是因為她的快樂而快樂。
為了見到快樂的她,也為了讓自己快樂,他不在乎自己的輸贏,就算要用點小法術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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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行雲回府不但對單喜而言是大事,對濮州的老百姓們更是大事。
因為每年喬家藥堂只有這時會掛起大大的紅色‘濟’字錦旗,每日一早,門口便會排起長長人龍,大伙兒一心等著藥堂開門,能給名聞遐邇的行雲公子看病。
喬行雲在藥堂看診的時候,單喜也會隨侍在側。
一開始,她只能在旁邊做些鋪紙磨墨的雞毛小事,後來她學著認藥材了,也懂字了,所以換她為喬行雲操筆,記述他要開的藥方子。
看診的工作是累人的,可她從不曾喊累,相反地,只要能跟喬行雲在一起,她更不累,還開心得很。
只見她除了努力謄藥方,還得安撫較難溝通的老人小孩,向他們解釋用藥跟照料病人的方式,她笑容和煦親切,再難纏的病人都能讓她收服。
除了某些人——就是城里各家慕名而來的閨秀小姐們。
這些小姐們的身子其實沒病,或者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大病,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總是故意來排隊,只是為了跟喬行雲見一面,借口攀談個幾句。
單喜曉得她們是刻意來相喬行雲——不,是讓喬行雲相她們,只要被他看上了,別說是喬家少夫人的位置,整個濮州百姓都會對她另眼相看。
前兩年,她不懂她們的心機,是喬善對她點明,說這些人不知羞恥,把好事也利用成自己的好處。
礙著他們是義診,不能趕病人,不然他肯定把這些紅花綠花全給趕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