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你怎麼了?」
直到未央出聲,他才回過神,可腦海中那個姑娘的笑臉,跟眼前的未央重迭在一起。
雖然年歲增長,讓她顯得清瘦了點,然而她的笑容未曾改變,依然是那麼無邪開朗,就連她的星眸也像兩人初見時般晶瑩清靈,吸引他的目光……
正當他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手踫觸她的時候,理智忽然告訴自己,她是誰的妹妹,是誰原本該娶的太子妃……
他凜息,目光閃過一抹對自己的錯愕,彷佛對于自己想踫她的念頭感到不可思議……
「太子殿下?」
他馬上斂目,表情也瞬間沉了。「罷了,這些東西我都不喜歡,我們回去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可是……」未央一頭霧水,奔出去追上他,不懂他怎麼了。「太子殿下,不喜歡就算了,我們可以繼續找……」
「不了,我有些乏了,想回錦亨園休息,今天就到這里吧。」他不想再看未央,不想見她對自己笑,只要她一笑,他想到的就是蕭元展,還有恨他恨進骨子里的母後……
尤其是蕭元展,彷佛就站在自己眼前指責,未央是他要娶的太子妃,不是他的——
他閉上眼,毅然中斷回憶,再睜開眼時,他仍然是那充滿距離、冷淡防備的李重熙。「你自己回去吧,今天,別再跟著我了。」
然後,他徑自踏著孤獨的跫音,離她遠去。
「你為什麼要殺我?」
黑暗里,他听見了這樣一個聲音,陰冷地逼近自己。
他伸出手,卻什麼都看不到。「我沒有……」
「你從我手上奪走的還不夠嗎?父王的寵愛、東巽國的王位……為什麼連我的命也要奪走?!」怨恨如黑暗籠罩他,看不見,可又完全包圍了他。
「我沒有!是你先出手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這個卑鄙的家伙!有本事就殺了你的仇人,為何要搶我的東西?」猛地,蕭元展鬼魅似的白臉浮上眼前,怨恨地掐住他的脖子。「你還我的命來,還我的太子之位,還我的父王——」
「閉嘴!」
窒息的瞬間,他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出來。
他以為自己喊得夠大聲,可是一睜開眼,周圍什麼也沒有,他的叫聲不過是低喃,誰也沒引來。
坐起身,李重熙早已額冒冷汗,他掀開帳簾,下床更衣,只要一作此夢,他便再也無法入睡。
夢里的蕭元展夜夜索命,即使他已成年,那惡魂卻像此生都會跟著自己,永遠不放過他……
「崔暐在嗎?」
換好衣服,他出聲喚人,負責守衛的崔暐走進來。「殿下,您喚屬下?」
李重熙的神色已然鎮定。「崔丞相那里有消息了嗎?」
「是,屬下剛見完崔丞相,他說華皇公主看上北宮澈,必會點他為駙馬,不要多久,李厚就會下詔公布攝政王人選。」
「很好,該進行計劃最重要的部分了。」
蕭元展要他去殺自己的仇人,他當然會,因為若不是他們,蕭元展不會死,更不會夜夜糾纏他了……
「是。」崔暐很清楚主子說的下一步計劃,便是利用左丞相謝濤與駙馬北宮澈,設計一場借刀殺人的政變,讓李厚與華皇公主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好讓主子名正言順地登位稱帝——
「屬下將照殿下的意思,設法使謝濤在大婚前有所異舉,好在政變時成為他逆謀的佐證……」
李重熙回頭看他,表情柔和了些。「崔暐,辛苦你了。」
听出話里的勸勉之意,崔暐看向李重熙,從他的目光中收到倚重與信任,一時間,崔暐也動容了。「崔暐自幼跟在殿邊,受殿下賞識無以回報,自當永世為殿下肝腦涂地。」
「你從小就離開崔丞相、離開家人來到東巽國,我知道你很孤單,可因為沒有父母的我比你更孤單,所以你從不哭,從不表現出思家之情……」
崔暐是在李重熙得知身世之後,便被崔有忠送到自己的身邊作為人質,為了向東巽王蕭立表示永遠效忠死去的文慶太子,誓死讓李重熙即位的決心,亦為了讓兒子成為輔佐李重熙的人才,身為父親的崔有忠親手斬斷父子緣分,拋棄了小小年紀的他——
就像東巽王蕭立一樣,蕭立也同樣為了自己而對親生兒子蕭元展不慈,嚴苛相待,甚至傷害父子親情。
「殿下,崔暐不覺得孤單,因為服侍的人是殿下……能為殿下盡力,乃崔暐一生至幸,只要殿下大業能成,屬下即使沒有父親也無所謂。」
「謝謝你,崔暐。」崔暐的忠心,李重熙永遠記在心底。
正因身邊這些人的犧牲,所以他為了大業,誰都能利用,如果竇天瑯無意與他合作,他也會得到未央的心與人,用她來逼使竇天瑯讓步,而他的心中也的確有個聲音要他這麼做。
「崔暐,你去見出月,告訴她,我需要她帶竇未央來見我。」他下定決心,只要是為了復仇,就算是毫無心機的未央,他也能下手。
哪怕她曾屬于蕭元展,他也不會放過,反正蕭元展的一切都讓他搶了,他也不在乎多一個她了——
轉眼間,竇天瑯的壽辰已在眼前,為了準備壽禮,未央與出月一同出園。
然而出園後,未央依然毫無喜悅。這幾日,她想的總是李重熙,那日他忽然不開心了,究竟是為什麼?
她甚至不知道他挑到禮物了沒,哥哥後日的壽辰,他真的會來嗎?
「公主,您在想什麼?」
「喔,我只是在想……該送哥哥什麼禮物?」她想得皺眉,直到听見出月喚她才振作起來。「出月你覺得呢,我們該送什麼好?」
出月看出她的心情,溫柔建言。「我想殿下只需要公主的笑容,只要公主開心,殿下就會開心了。」
未央終于因為這句話而展開一抹笑容。「謝謝你,出月。」
如今她能開心的方法,就是見到他……可她也清楚就算告訴出月,她也不可能幫她把雕龍太子找來,或者讓她見他。
想著,她的笑容跟著黯淡了,心也跟著失落了,直到出月提議她走進一間金玉鋪逛逛。
她茫然地進了鋪內,才發現這是那日與雕龍太子逛過的金玉鋪。
她再度想起悶悶不樂的他,未央發覺自己的腦海中已經裝不了其他,除了他。
這時,她發現屋里沒有掌櫃沒有客人,只有剛剛她還想著的男子,坐在一旁小廳的榻上,正看著她喜歡的那支玉笛——
「雕龍太子?!」
听到她的聲音,李重熙也別過視線,對她露出一抹微笑。「原來是你,今日怎麼又來逛街?不必服侍主子嗎?」
「我……」她想起出月,趕緊拉著她編了借口。「我是跟姊姊一起出門,要幫殿下選禮物。」
「姊姊?」李重熙望向她身邊的出月。「喔,原來你有姊姊?」
出月立即見禮。「小的出月是天瑯太子的女官,見過雕龍太子。」
「出月姑娘免禮。」他說。目光隨即對上未央,露出溫煦微笑。「真不好意思,這支玉笛我剛買下了,如果你是要買它,已經來不及了。」
見到他對自己笑了,未央心里的不安也忽然消散了,想來他已經不再不開心,那日不論是為了什麼,也應該不在意了吧?
出月忽然識相地對未央表示。「弟弟,既然你與雕龍太子相熟,那麼就跟他說說話吧,我去前面酒樓那邊等你,你完事再來找我。」
說完,她行個禮,然後刻意留他們獨處了。
未央雖然盼著見到李重熙,可眼下兩人獨處,她不知怎麼有些緊張,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她甚至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直到李重熙揶揄她。「你怎麼了?又突然別扭起來,像個女兒家了?」
「我……我才沒別扭呢!」她急急反駁,卻見他拿起一支金釵,好奇地問他。「太子殿下想買金釵嗎?」
「嗯。」
「可是那金釵……」她困惑地看著那支有著一對蝴蝶的金釵,他怎麼可能用得著呢?「殿下是要送人的嗎?」
他卻問她。「你喜歡嗎?」
「什麼?」
「我認識一個姑娘,她很喜歡蝴蝶,連貼身的手巾上都繡著蝴蝶……所以我想她一定會喜歡這支釵,若我送給她,她一定會開心,對吧?」他對上她的眸子,意有所指地說道。
沒想到他竟然是要送給別的女子……未央胡思亂想那個女子會是誰,終于想到極有可能的人選,便是華皇公主!
對了,他與哥哥都是來廣朝選駙馬的,那人的確很有可能是公主。
只是當她這麼想,她的心忽然像被人挖出來掐緊似地難受,要不是她的唇因為過于驚訝而微微張開,一定會忘了如何呼吸……
「你怎麼了?這般驚訝?」
「我、我只是……」她倉皇地低下臉,不想讓他發現她的情緒。「我只是沒想到太子殿下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
「誰說我喜歡她了?」
她倏地瞪大眼看他。「可是你不是……」
「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是個十歲的小泵娘……我如何喜歡那麼小的姑娘?」
她忽然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原來……她只是個小妹妹嗎?」
然而,當她的心思這麼一來一往,被他劇烈拉扯時,她也察覺到自己對他的心意,那的確是喜歡,不是她當不當他是子玉哥哥那樣簡單了。
當她心思煩亂時,李重熙忽然站起身,頎長挺拔的身軀籠罩住她的眼前時,她不自覺抬起臉,彷佛被牽引地看向他。
李重熙正對她溫柔地笑,然後將那支金釵插在她的發髻上。
「太子殿下……」他身上帶著燻香,讓未央連大氣都不敢吸了,就怕那香味令自己腳軟,情不自禁失態。
「別動,讓我比比看。」他出聲制止她閃躲,驚嘆地望著她。「真漂亮。衛央,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像女兒家?」
未央像是被他迷惑般地愣在原地,她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否認,應該拒絕他為自己插上那支金釵,可是她的心不想,她甚至想看看簪上金釵的自己,是不是真有他說的那麼漂亮……
當她羞澀地抿緊唇,再度望向他的時候,他也以她從未見過的深情目光,湊上俊顏對她傾訴。「如果你是姑娘就好了,那麼這支金釵,我可以送給你了……」
未央內心一震,像是有股滔天巨浪在心中作亂。「太……太子殿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要選駙馬嗎?」
「駙馬人選已經定了,是北慎國的肅王,不是我。」李重熙忽然伸出雙掌,分不清楚是玩笑或認真,握住她小巧的臉蛋,當感覺到他掌心熱度的瞬間,未央的心髒都要停止跳動——
「為什麼你不是女子,衛央?」他將她拉近眼前,讓她清楚看見,他對她有種不尋常的感情。「否則本宮一定會喜歡你,就算你沒有身分,我也會想辦法讓你永遠陪在我身邊……」
「你……」她凜住氣息,連換氣都不敢,彷佛她一呼吸,就會錯過他說過的話,听不見這麼令她驚喜的告白。
「可惜你不是,真的好可惜……」他遺憾地笑了,然後玩笑似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放開她。「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若不小心傳出去,外人還要以為本宮有斷袖之癖呢……」
她的臉被他捏得有些疼,不過她不介意,因為這證明她不是在作夢。
李重熙剛剛真的說會喜歡她,只要她是女子的話——
他取笑她的呆愣反應。「怎麼了?被我嚇著了?」
「不是的……」未央抬眼望他,忽地有些羞,也有些開心。「我……得回去了,姊姊還在等我呢!」
她拔下了金釵,目光留戀地將它還給他。「這個……還給你吧!還有後日是我家殿下生辰,請太子殿下務必前來。」
她開心地向他道別,不再彷徨于自己的感情,也不再顧慮他是不是子玉了,在與他相視的瞬間,她終于勇敢將心托付給了他。
李重熙望著她的背影,沒有挽留地任她離去,因為他知道,未央已經徹底走進了自己的陷阱中。
而他,直到她的翩翩身影消失,才斂下溫柔笑容,對著手上那支金釵上的蝴蝶凝目。
竇未央,你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