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閔渝不相信天長地久,也許打從出生,什麼永恆、一生一世這類的詞匯就注定與他絕緣,被剔除在他的生命字典之外。
身為知名精神科醫生,且同時擁有心理醫生執照的汪閔渝出身醫生世家,他的父親汪維雄是台灣的心髒科權威,母親ArielMilani也是波士頓塔芙茨醫學中心頂尖心髒科醫生。
同為心髒科權威的兩人,在一次國際學術交流會議上彼此看對眼,會後兩人相偕在五星級飯店的柔軟大床上轟轟烈烈愛了幾天幾夜,九個多月後,汪閔渝便降臨人世。
要說他父親是個公子的話,他的母親其實也不遑多讓,兩人其實都不願受婚姻束縛,但因為他突然來人間報到,所以他們才結了婚,也努力過幾年,正確說是兩年,短暫的婚姻在各自尋找到新歡後和平落幕。
柄小之前,汪閔渝跟母親住在波士頓,國小六個學年則跟父親住台灣,而國小畢業後到大學之前,他又回到波士頓,大學他回台灣與父親同住,畢業後,他再回到波士頓,繼續他的醫學路。
學醫對他來說,彷佛是注定好的命運,他父親是心髒科權威,母親也是心髒科權威,他從小耳濡目染,也立志要當個濟世救人的醫生。
說實話,他的父母非常愛他,盡避他們選擇忠于自己的情感,盡避從小到大他總在波士頓與台北之間來來去去,看著父母各自換著不同伴侶,但父母給他的愛從沒少過。
基因這種東西誰也無法選擇,早在胚胎成形時就排好序列,好的、壞的,人都得照單全收。
而汪閔渝常想,花心,應該也算是他從父母那繼承而來的另類基因。
他不相信愛能天長地久,不相信他能一輩子愛一個女人。
不過……
嗯……
有個影子,在他的心里住了七年多。
今天他心情特別好,下午沒有門診,他回台灣將近半年,決定回A大母校轉轉。
半個月前,他踫上昔日熱音社的好伙伴麥哲律,大麥約他今晚吃飯,還約了小麥。
他想,他的好心情,是因為晚上就能見到七年多沒聯絡的小麥。
走進闊別七年多的校園,也緩慢悠閑地逛著,經過活動中心、綜合體育館、總圖書館,晃著晃著來到醉月湖,站在湖旁,想起他跟小麥第一次在湖邊交談,那天,陽光很耀眼——
「嘿!麥璃紜,等一下。」他遠遠看見她經過醉月湖,馬上叫住她。麥璃紜是企管系超人氣新生,一頭飄逸黑亮的長發,在微風里輕輕飛揚,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見他跑向她,臉上似乎有些驚訝。
「……有什麼事嗎?」她遲疑了會兒才問。
斑大的他覺得眼前這位被各系男同學封為冰山美女的麥璃紜似乎被冤枉了,他感受不到她的冰冷,相反的,還好似在她的澄淨雙眸里看見一絲羞怯熱情。
「嗯……」沉吟了半晌,他靠近她耳朵,低聲說︰「老實講,我是為了未來一個星期的晚餐和宵夜才叫住妳的。」
麥璃紜訝異地眨了眨眼楮沒說話,過了一會才吶吶地問︰「你希望……我送晚餐和宵夜給你嗎?」
他楞了好幾秒,然後哈哈笑。這位冰山美女真逗!
「老天爺,當然不是。」笑過癮的他終于說。刻意地左右張望後,又朝她靠近,壓低聲音。「事實上,我跟同學們打賭,如果要到妳的手機號碼,還能約妳出去的話,他們就要包辦我一整個星期的晚餐外加宵夜。」
麥璃紜猶豫了會兒,「你會把我的號碼給你同學嗎?」
「我說不會,妳相信我嗎?」
「……只要是你說的話,我就相信。」她似乎沒多加思考就說。
听見這話,他眼底更是充滿興味。她真是同學、學弟們口中的冰山美人嗎?完全不像啊。
「妳叫麥璃紜沒錯吧?企管系一年級新生?」
「是。」她簡短答。
「妳一點都不冰。」
只見起先她好像沒反應過來,想了好陣子才想通他說的「不冰」是什麼意思,驀地紅了臉,然後小聲卻莫名堅定的回答。
「那是因為……跟我要手機號碼的人是你。」
這話讓他又是一陣呆楞,他認真審視她半晌,突然發現她有六分像他熱音社的好伙伴,不禁笑問︰「妳跟麥哲律有親戚關系嗎?」
「大麥是我哥。」
「妳是小麥」他很驚訝,大四後他幾乎不去社團了,而大一到大三他跟大麥幾乎天天在社團踫面,大麥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他的妹妹小麥。
「你跟我哥很熟?」
「是啊,我跟他同社團,他最常講的就是妳。不過升上大四後,我很少去社團,沒什麼機會踫到他。大麥最近在忙什麼?」
「前陣子忙考IELTS、GMAT,準備申請英國留學。」
「他一定沒問題,幫我向大麥問好。」
「你……希望我哥知道你跟我要手機號碼?」
第三度,他因為她的話呆住。
「嗯……也許不讓大麥知道比較好。」
「我想也是。」她點頭。
「我們散散步,好嗎?」他問。
「好,不過可能沒辦法太久,我先給你手機號碼吧。」她從背包翻出筆,拉過他的手,直接在他掌心上寫了一串號碼,然後紅著臉抬頭問︰「你會打電話給我嗎?」
「妳希望我打?」
她遲疑幾秒,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漾出羞澀卻慧黠的笑。「如果你打給我,我就有你的手機號碼,萬一你把我的手機號碼給別的無聊份子,我就三更半夜打電話叫你起床上廁所,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報復方式了。」
他又呆傻一陣才爆笑出聲,終于相信大麥說過的,他的妹妹是世界上最棒的。
「好,男子漢敢作敢當,為了讓你安心,我現在打給你。」他立刻拿出手機,照著掌心的數字一個一個按,沒多久,她的背包傳出手機鈴聲。
她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同時仰頭望向他說︰「我們可以散步了。」
「OK。」他對著手機笑,低頭看矮他足足一個頭的小麥,然後結束通話,將手機塞回口袋。「其實我是想確定,你給我的號碼不是假的。」
麥璃紜笑了笑,與他並肩繞著醉月湖散步。
「是真的。你有空,會打電話給我嗎?希望能接到你的電話。」
他也笑了笑,隔了一會兒才冒出一句。「你是大麥的妹妹。」
「我不可能為你跟大麥斷絕兄妹關系。」
她的話又引出他的大笑。這個冰山美女不只逗,還很幽默。
「你和大麥感情似乎很好。」
「不算差。如果有人欺負我,大麥一定會幫我出頭,但如果有人欺負他,我只會先落跑,想也知道我打不過他的敵人。不過幸好,大麥人緣一向好,我從來不必落跑。」
「你說謊真有趣。奇怪,你到底怎麼拿到冰山美人這個綽號的?」他實在很懷疑,A大企管是不是有兩個麥璃紜,而且長得一模一樣,但個性南轅北轍。
「其實,我有雙重人格。」她故意假裝神秘地說。
他哈哈兩聲。「你和大麥感情這麼好,為什麼你叫他大麥、他叫你小麥?听起來會讓人誤會你們感情很差。」
「這要怪我們的老媽,從小到大,她總是對我們說,我跟大麥是她跟老麥結出的愛情果實,老麥生的果實,當然是小麥,但有兩個小麥,不能都喊一樣的,只好照年齡分,所以我哥是大麥,我晚他一年生,我當小麥。」
「我以為你小大麥三歲?」他有點驚訝。
「我國小有陣子不想讀書,休學兩年。」她輕聲說。
「你爸媽很開明。」
「沒辦法,我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她說得理所當然。
他輕聲笑,很直覺地月兌口而出。「要不是你是大麥的妹妹、要不是你大四學年結束後就要回美國,我也想把你握在掌心上,當我的珍珠。」他公子的稱號絕對如假包換,說起贊美的話,保證惹人動心且不著痕跡。
「我願意當你的珍珠,暫時的。反正你花名遠播,誰都知道汪閔渝的女朋友沒有撐過三個月的記錄。」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我花名遠播?說的真好!這樣你還想當我的珍珠?勇氣可嘉。」
「我覺得不錯啊,進大學必修的愛情學分,能找個高手互相切磋,才能談場快樂戀愛,外加長智慧。至于大麥那邊,我保證守口如瓶,怎麼樣?很講義氣吧。」
「愛情講的可不是義氣。」雖然這麼說,可看著她明明連耳朵都紅了還硬是撐著說出這麼大膽的話,他就越來越對她心動。她真的很有趣,除此外,他對她有種連自己也形容不來的感覺。
「請教大師,愛情講的是什麼?」
「愛情講的是感覺。」
「那……我對你……很有感覺。」
風徐徐地吹來,小麥的長發在風里飄動他笑著,有些無奈,遲疑了許久、許久,終于俯首,幾乎是貼在她耳蝸邊的肌膚低沉著聲說︰「完蛋了。怎麼辦?我對你也很有感覺。」他向來是個忠于自己的人。
只見她笑得好燦爛,低頭看眼腕表。「不怎麼辦。找時間打電話約我出來,我得去趕下堂課了。」然後踮起腳尖,學他靠近他耳邊低聲說話。「記得打電話給我喔。」說完,又給他一朵甜蜜微笑,才轉身往下堂課的教室方向奔跑。
汪閔渝站在醉月湖畔,呆望粼粼湖光,往事像在他眼前真實回放,他幾乎又看見當年小麥朝他甜蜜地笑,她的聲音像她的長發,在微風里飄揚。
那天晚上,他就撥了電話。
幾不可聞的嘆口氣,只因他也想起,在醉月湖畔他跟小麥第一次交談,可是他們分手,也同樣在醉月湖……
七年多來,在他心里模模糊糊的影子,忽然被粼粼湖光照清楚了。
小麥啊……他突然明白,他又多期待今晚與她相見。
「I’mthekingArthur!」從保麗龍做成的假巨石中拔出閃閃發光的塑料寶劍,一身牛仔勁裝的六歲大男孩揮舞著寶劍,快樂呼喊。
天色暗沉,但麥家的花園里燈火明亮,男孩從傍晚到這刻,已經不知演了多少回拔出石中劍的阿瑟王。
他快樂地叫喊,塑料寶劍閃著忽紅忽藍的光,他拔出寶劍,騎上舅舅純手工打造的小木馬,擺出國王的模樣。
「I’mthekingArthur!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