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兩廳的公寓,布置得溫馨雅致,客廳淡鵝黃的牆面,掛了兩幅不大的水彩風景畫,落地窗迎進陽光的那面牆,掛著幾個不規則狀的燒陶容器,以水栽植的翠綠黃金葛,或短或長的睫葉,蜿蜒在素淡的鵝黃牆面上。
轉過客廳,是個小巧餐廳,一張精巧的四人餐桌,靠著暈染淡芋紫色的牆面,一盞三朵花瓣形狀的吊燈懸在餐桌上方,深黃水晶盤貼近牆,擺了幾樣新鮮水果,誘人垂涎。
清晨六點,廚房傳出烹煮食物的香氣,外頭煎得微焦,內里湯汁飽滿的肉餅及兩顆半熟黃金蛋,洗滌干淨的美生菜還沾著水滴,切得厚薄適中的艷紅西紅柿,依序漂亮地分別擺在兩個陶瓷盤里。
她煮了兩人份咖啡、打了兩人份綜合果汁,張羅好早餐,端出廚房,擱在餐桌上。低頭正打算從水晶盤拿出兩顆青只果,便听到房門被打開。
她在陶瓷盤旁,分別放上一顆青只果,回頭對走出房間的美麗女人笑得清甜,溫聲招呼。
「姐,吃早餐了。」
「你又弄得像在五星級餐廳吃早餐了?」方旖儂走過來,瞧著餐桌。這個家所有瑣碎的、美麗的,至少在她看來是美麗的事物,好比眼前擺設漂亮的早餐,全出自她有巧手慧心的可愛妹妹。
「跟你說過很多次,東西能吃就好,我真的不講究吃的,你應該要多花點時間睡美容覺,睡飽去逛街血拼,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迷死向棠武……」她已經說到快不想說了。
苞妹妹比,她真覺得自己不算女人。
方旖儂拉出餐椅,食物香氣誘惑她,她坐下沒轍地搖搖頭。
謗據檢測,她的智商比妹妹高,但老天很公平,妹妹的廚藝好,生活美學與技能也比她高得多。
她煮不出眼前的早餐,肉餅到了她手上,絕對變成碎肉塊,她永遠也煎不出這種形狀完整又外微焦內多汁的好吃肉餅,重點是,這肉餅是妹妹自制,熱量低卻口感極佳。
唉……
「我習慣早起了,你難得周末在家,做早餐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方旖晴笑容溫婉,語音也輕輕的。
方旖儂深深看了妹妹一眼,忍不住說︰「向棠武決定娶你,算他聰明……」
「決定娶我?姐,我想……」方旖晴訝異睜大眼,話梗在喉嚨,不知要怎麼說才好。
她跟向棠武約會了幾次,有一回向棠武不舒服,她去了他家,幫他張羅食物。
結果看到他家的四面牆全掛滿他跟另一個女孩子的照片,他解釋那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妹妹」。
兩人不是親兄妹,但向棠武說,他一直將她當成親妹妹照顧,家里才幾乎是他們的合照。
那女孩,每張照片里都笑得燦爛耀眼。她是女人,看得出季書菱,愛著向棠武。
向棠武跟她約會,很紳士、很禮貌,面對她總是帶著笑。
他們有一回牽了手,但沒多久,她便輕輕抽回手。
因為她的心里,老是晃蕩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怎麼了?太開心嗎?我應該替他保密,一時說溜嘴。哎呀,太煎熬了,他打算這周末向你求婚!」方旖儂瞧妹妹竟神游,誤會她開心過頭。
「求婚?」方旖晴差點尖叫,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
這是夢吧?
她跟向棠武連二壘都沒跑到,雖說她不是什麼現代豪放女,但也不至于保守到跟男人牽過一次手,就準備進禮堂。
他們……他們還少了點……不,不對,她跟向棠武是少了非常多的「化學反應」!
他們根本不適合走進禮堂。別說向棠武對她沒那種濃烈感情,她對他也沒有啊!
如果沒遇到唐翌磬、如果沒到過向棠武的家,或許,姐姐今天說的話會讓她有點開心,畢竟向棠武真的很不錯,無論家世、外表、個性都是女人喜歡的。
方旖儂瞧妹妹怔愣站著,誤以為她是太過驚喜,傻了!
「拜托,有這麼開心嗎?居然整個人跳起來。」
開心?她是太震驚!
方旖晴震驚過後虛軟坐下,她看著姐姐,緩緩開了口,「姐,我跟棠武……」
「其實我是覺得太快了點,你們才交往幾個月而已,不過他不只外在條件好,個性也不錯,向家又不在乎門當戶對,你嫁過去肯定是最幸福的少女乃女乃。所以仔細想想,未免夜長夢多,像這種鑽石級好男人,先綁起來再說。」方旖儂自顧自地說,邊開心享用早餐。
「可是,姐,我覺得棠武並不愛我……」
「所以我才說先綁起來啊。愛可以慢慢培養,你們認識的時間畢竟不長,我想你也沒多愛他吧?我覺得向棠武很不錯,要遇到比他更好的對象,大概不可能了。」
方旖晴沉默。姐姐的話沒錯,但婚姻不應該是光憑對方條件夠好,就值得走進去冒險。更何況,她覺得向棠武也愛著季書菱,只是他自己沒察覺罷了。
「姐,讓我再想想。你確定他要向我求婚?」她真的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是啊,听說他都買好戒指了。旖晴,如果你能嫁個好男人,我對爸爸、媽媽也有交代了。」方旖儂由衷表示。
方旖晴看著姐姐,想說的話全梗在喉頭。
從媽媽、繼父過世那天起,姐姐就代替他們照顧她、保護她。姐姐為她付出的,她全放在心里,她能為姐姐做的,實在太少太少。
從前燒毀的屋子,後來被建商買走,蓋了現在這棟五層樓公寓。
姐姐當模特兒成名賺錢後,隨即買下公寓一樓,那年她才剛考上師大。住進屋子第一天,姐姐便說,她們終于又回到自己的家。
盡避附近環境已經跟以前完全不同,屋子不一樣、商店不一樣、馬路也拓寬了,還多了座小鮑園,但小時候,她們最幸福的記憶,全在這個地方發生。
她記得繼父會帶她和姐姐到巷口的小商店,買紅豆棒冰吃。
她記得她們拿著棒冰一口一口吃,高壯的繼父手抱著一個,一步一步走回家。
她記得假日媽媽、繼父會手牽手,再各自牽著她跟姐姐,走到不遠的傳統市場買菜。
如今,小商店不在,傳統市場也不在了。
姐姐說,回來這里就像重返爸爸、媽媽懷抱,在天上的他們一定會好好保佑她們,讓她們幸福。
一直以來,都是姐姐照顧她,在育幼院沒有人敢欺負她,即便是最調皮的院童,也不敢欺負她,因為姐姐很凶,總是保護她。
長大後,也是姐姐帶她回到這個曾經讓她幸福的地方。
她怎麼忍心讓姐姐失望?姐姐只是想對媽媽、繼父有個交代而已……
「姐,萬一我跟棠武沒有結果,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傻瓜,我失望什麼啊!沒結果就沒結果,不過,難免會覺得可惜啦。」方旖儂笑笑地說。
「喔。」方旖晴若有所思,輕應了聲。
時節入秋,傍晚不再那麼燠熱,即便有陽光,風也捎著涼意襲人。
她跟向棠武約了六點,臨出門前,她才從剛回家且笑得喜孜孜的姐姐口中得知,向棠武今晚約她的目的。
听說,向棠武訂了「求婚必勝」桌,凡是坐那張桌子求婚的,從沒失敗過。
她在赴約的路上,始終心神不寧。
與向棠武相處越久,她越明白自己不愛他,向棠武更不愛她。
她真想不透,向棠武怎會決定向她求婚?他心里明明愛著他的書菱妹妹。
下出租車後,她站在紅磚道上,離向棠武約她共進晚餐的餐廳大門不遠,她來回踱步,竟鼓不起赴約的勇氣。
她不可能接受向棠武的求婚,雖然他條件好得不能再好,人品好、脾氣好、家世好,喜歡運動、不煙不酒,不跑趴、不泡PUB,完全沒沾染任何不良習性。問題是,他們並不相愛啊!
唉,如果夠理智,她應該毫不猶豫走進餐廳,在向棠武發覺自己真正愛的是書菱妹妹前,趁早坐上「向太太」寶座……
豪門少女乃女乃耶,多少女人的夢想!
可惜,她沒辦法為了當上豪門少女乃女乃,欺人又自欺。
但一時之間,她也無法理直氣壯走進餐廳。當初姐姐介紹他們認識時,向棠武明白表示雙方交往是以結婚為前提。
如今她要拒絕他的求婚,總該有個好理由。
難不成真要她說,自己愛上別人嗎?
那是愛嗎?
已經一個多月過去,她跟唐翌磬沒能在這座城市巧遇第四次。
說真的,她有些氣唐翌磬,竟荒唐地相信命運!
哪來那麼多巧合,剛好讓他們再次遇上?
她越想越氣,如果唐翌磬不是將他們的未來賭在所謂的命運上,也許,她能理直氣壯對向棠武說,她愛上別人了!
她低頭踱步,未料一道身影擋住路,先映入她眼里的,是一雙屬于男人的黑色球鞋,布滿塵土,鞋尖與鞋側皆有些磨損。
「女圭女圭老師吧?怎麼低著頭走路?」
她愣住,抬頭一看,大吃一驚。
只見唐翌磬一頭亂發,滿臉胡子,像是兩、三個星期沒刮,身上的棉T,洗得褪色又沒彈性,胸前還有幾個斷了線頭裂開的衣縫,短褲灰灰髒髒,幾乎要看不出原色。
他肩上掛著一只迷彩帆布袋,顏色也褪了,現在的他看起來像個流浪漢。
「你……最近改行當街友?」她蹙眉問,要不是他開口喊她女圭女圭老師,恐怕他走過她身邊,她都沒能認出來。
唐翌磬低頭看看自己邋遢的模樣,笑開,滿不在乎的聳肩。
「我最近過的日子,確實有點像街友。」他避重就輕地說,繼而眉開眼笑,灼亮的眼停在她臉上,又道︰「我剛下公交車準備去找我大哥,他的工作室在這附近,沒想到會在這里踫到你!」
最近他出了一趟任務,印度某大亨兒子遭綁,透過Ω雇了十人救援小組,他是受雇的成員之一。近兩個星期他都待在印度,直到昨天肉票順利被救出才返台。
「我……」她開了口,旋即頓下。
「我們巧遇第四次了!如何?要不要給我一個機會?」他眼楮閃閃發亮。
「你知道一個多月可以發生多少事嗎?」
「例如什麼?」他揚眉,略略斂笑。
「向棠武準備跟我求婚了。」
「今天?在那家餐廳嗎?」他下巴一揚,對著不遠的餐廳眯眼。
「是。」
「你打算答應?」他朝她靠了一步。
她沉默,明明不準備接受向棠武的求婚,卻又不甘願跟他說明白,連她都想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一個多月來,你幾乎沒消沒息……」最後她說。
「除了沒約你見面,我們通過不少電話,怎麼算沒消沒息?」
「你對我說的全是我父親的事。除此之外,你什麼也沒多說。」
「因為這樣,你要賭氣答應向棠武的求婚?」
她沒說話,心里其實很想對他大聲說「不是」,卻又矛盾地不願坦承。
他確實不算沒消沒息……偶爾會在夜里來電,簡單幾句交代她父親的狀況,然後要她早些休息。
那些簡短通話,像例行公事,听不出絲毫溫情。
她模不清他的想法,也不好多問什麼,比起他們三次巧遇,他動不動說些勾動人心的黏膩話語,電話里的他實在非常冷淡。
隨時間拉長,半個月、一個月過去,最近兩個禮拜,他連電話也沒有。她忍不住想,他也許遇見更好的女人了……
她上網Google過他,「亮點」接的案子,從小型歌手發片記者會,到大型城市嘉年華活動、慈善晚會、國際級研討會都有,企劃預算更從幾十萬到上千萬。
像他這樣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她越想越沒有信心。
也許唐翌磬只是一時興起,覺得好玩,逗逗她罷了。她卻一次比一次當真,心隨著他的撩撥,越來越浮躁,再也回不去那個恬淡冷靜的自己。
這一個多月,她其實是沮喪的,開始覺得什麼四次不期而遇,說不定是他釣女人的慣用說詞。
偏偏他們還真踫上了三次。
他有她的手機號碼,到最後卻再也不來電話,這難道不算沒消沒息?
對她來說這就是沒消沒息啊。
她一向不是性格外放的女人,做不到「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那種積極主動,他不打電話給她,她也找不到理由打給他。
她復雜的心情轉折,實在沒辦法三言兩語說清,也不知道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