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相偕走進餐廳,許商央走在前頭,尤曼縈刻意緩下腳步跟在許商騫身旁,咬牙切齒地問︰「你干嘛跟來?」
「奇怪,我哥請吃飯,我為啥不跟?」他手插口袋,姿態從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反正我只是來作陪的,你不用顧慮我。」他壞心地笑了笑。
最好是咧!尤曼縈心中恨意連連,卻又說不出字句可反駁。的確,哥哥請吃飯,弟弟的確實沒有不跟的道理,但是,「你這小子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哥……」擺明了就是來當電燈泡的嘛!
許商騫眉一挑。這一點他當然心知肚明,畢竟她已強烈「提醒」過他好多次了。
老實說,過去听她那般理所當然的提及她對他哥哥的愛慕,他總是听听就算,從未放在心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再次听到,他感覺卻很不愉快,好似只有自己被排拒在外,而她眼中所看到的,從來就不是他這個人本身,而是喜歡的人的弟弟,或者是她的學生。
他不懂自己這種在乎的心情從何而來,也不想明白,總覺得明白了之後似乎就會萬劫不復……這可怕的預感令他不由打了個哆嗦。
本打算今天就當賣她個面子不來,然而在哥哥問他要不要一起來的時候,他的大腦卻不受控制地應允了。
不過他絕不承認,這是因為他不想讓他們倆獨處的緣故。
所以思量了會兒,許商騫只說︰「我本來就沒答應過要撮合你和我哥。」
尤曼縈听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但她仍硬是忍下。
接下來,飯局進行得還算順利。
餐點很美味,氣氛也很好,反正就當許小弟不存在吧,誰教你硬要來打擾我?尤曼縈孩子氣的如此想,席間刻意一眼也不瞧許商騫,倒是望著眼前溫文儒雅的許商央,眼里直冒出一顆又一顆的愛心。
反倒是許商騫一反常態,席間只繃著一張臉,一聲也沒吭。
「真的嗎?我也好喜歡那個作家的作品。以前我只看歐美的推理小說,後來在朋友推薦下接觸日本作品之後,覺得日本的推理小說更有內涵及深度,講述的並非只是案件發生的過程,更包含了其它的元素……」
一提及兩人共通的話題,尤曼縈的眼楮更亮了。喔,小李,當初多虧你逼迫我看日本的推理小說!
許商央微笑著和她交談。他們喜好的作者調性很近,多屬寫實冷硬。盡避推理小說已不若往日那般冷門,但真正愛看的人仍屬少數,好不容易遇見知音,因此兩人談得十分熱絡。
反倒是完全被摒棄在話題圈外的許商騫,悶悶嚼著口中永遠嚼不爛的魷魚,臉色越來越難看。
眼看他這顆幾乎發揮不了作用的電燈泡連保險絲都要燒爛了,他火大的起身,「我去廁所。」
兩人因談話被打斷而有些愣然。之後許商央笑著應好,而尤曼縈則是撇開頭,看都不看他一眼。
當真打算當他不存在就是了?好個尤曼縈!
許商騫怏怏的走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望著鏡中臉色鐵青的自己,很不解自己剛剛究竟在不爽些什麼。
他今天跟來,就是為了看尤曼縈在見到他之後的反應,的確他也看到了,可是之後的發展卻一點也不如他的預期,他本以為和大哥沒什麼話可說的她會和他不斷斗嘴,而大哥則被晾在一旁當和事佬,但是現在,被忽略的人是他,而那個女人的眼中只看得到他大哥。
他優秀的大哥。
人各有志,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不需要和別人比較……明明這麼說的人是她,而那些話也的確安慰了他,可是她終究也和其它人一樣,眼中只看得到他完美的大哥不是嗎?
「可惡!」許商騫咬牙,抬腳踹了下磁磚牆壁,可是心情仍未因而轉好。
他抱持這種悶悶不樂得連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心情走出洗手間。
他不在座位上,尤曼縈似乎更開心了,瞅著他大哥,臉紅紅的,不知是因上了腮紅還是怎麼回事,水眸更是燦亮。曾經他也看過她這般害羞的表情,可是面對他,與其說是羞怯,倒不如說是羞憤還貼切一點。
注意到他回來了,許商央向他招手,而這時,尤曼縈的眼終于懶懶地瞥向他,像是無視他夠了,朝他咧嘴笑了笑。
她只是這樣一笑而已,許商騫卻瞬間無法自已的當場臉紅了。
有沒有搞錯!
他愣住,尤曼縈也傻住。他皮膚黑,于是他猜,這應該不是因為他臉紅的緣故,而是現在的他肯定露出非常詭異的表情。如此想著,許商騫再克制不住,不顧在場兩人朝他投來的不解目光,當下便轉身就走。
這下別說是尤曼縈,連許商央都呆住了。
「商騫?!」
許商騫沒有理他們,自顧自踱出餐廳,大步地走著。
他心中感覺煩躁,像有一把火在燒,夜風拂來,卻完全吹不散他心中不明的怒火。那個女人不過是用面對他哥哥時的表情朝他笑了一下而已,他到底是在臉紅心跳個什麼勁?簡直有病!
他停下來,惱火地爬梳頭發,感覺今晚的自己不再是自己了。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他只知道眼前的自己很煩、很煩,非常煩,煩得要命,煩得他若是繼續留在那里,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強行把人擄走的勾當。
「等、等一下……你、你干嘛走那麼快……」硬是追上來的尤曼縈連忙捉住他的手,倚著他喘息不止,腳下仍踩著那一雙夭壽高的高跟鞋。
許商騫皺眉,很不解她怎會跑來,只不過在這種情形下看到她,他心中的煩悶更甚。
于是他很不快地道︰「你干嘛追來?你繼續留在那里和我哥親熱啊,我這個電燈泡消失了豈不是正合你意?」他吼著,甩開她的手,臉上的表情很狼狽。
「啊?」被莫名其妙亂吼一氣,相較于憤怒,尤曼縈更不明所以,「你在鬧什麼別扭啊?」
鬧別扭?對,他的確是鬧別扭,因為現在的他很不爽、很不爽!「不關你的事,我要回去了!」他格開她,直接邁步向前走。方才她不理會他,當他不存在,很好,現在風水輪流轉,換他不理她了。
「喂,等一下啊!」這小子怎麼回事?尤曼縈一頭霧水,望著他高壯挺拔卻又透露出孩子氣的孤獨背影,這一刻她只覺得自己放不下他,因為在他身上,她好似看到了過去的那個自己。
那個明明受到傷害,卻高傲得連一絲安慰也不許存在的自己。
所以這次她發狠,索性月兌下高跟鞋追去,「你給我站住——」
許商騫當然不可能听話說站住就站住,料想她腿短加上穿著高跟鞋,肯定追不上他,所以他沒有用跑的,只是跨大步往前走。有種她就月兌下高跟鞋來追啊,他才不信她辦得到!
不過,顯然他低估了尤曼縈,她當真月兌了高跟鞋,用盡學生時代跑百米的速度,硬是在他走到下個街口前狠狠撲了上去。「我、我明明教你站住……」
如果被人這麼喊便乖乖站住的人當真存在,他還真想見識一番咧!許商騫正要反唇相稽,卻見她的高度和方才似乎有所不同,就像在家里上課時他和她的距離一樣。他瞪眼,下意識望向她的雙腳,不禁呆住。
「你……你光著腳跑?」
「廢話!不然我穿那麼高的鞋子哪可能追得上你啊……痛痛痛!」天,冒出水泡了啦!
許商騫啞口無言。望著她一手抓住他,低頭瞧著腳底傷勢的模樣,他心一緊,來不及多作思考便將她攔腰抱起。
尤曼縈嚇著了,「你你你……你干嘛?!」
「別亂動!」他喝止,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將她抱到不遠處的一張供行人休息的長椅上。
尤曼縈呆住,生平不要說沒遇過有這麼多路人對她行注目禮,被男人以那種抱公主的方式抱著更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因此她的臉立即泛紅,「啊你是膽子太肥還是腦子太瘦?你沒看這里都是人,發什麼神經啊你……」
「你腳受傷,不適合再走路。」許商騫截斷她的唆,下一秒更二話不說地蹲,不顧她瞪大的眼,抬起她的腳審視著,皺眉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啊?」老天,還好她沒有腳臭……一邊慶幸著這一點,一邊陷入這種怪異的氛圍中措手不及的尤曼縈終于意識到他是問她干嘛追上來,于是回得理直氣壯,「廢話,我擔心你啊!」
擔心?許商騫一笑,動作十足溫柔地撫著她的腳,可是臉上卻笑得很冷。
「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這個電燈泡走了,豈不更合你意?」
話不是這麼說好不?「好啦、好啦,我承認剛剛是我不對行了吧?奇怪,平常你明明壓根兒恨不得我不要說話的,不過一個晚上不理你,你就鬧起別扭來,你是小孩子啊?」
對,他是小孩子,一個極度需要人重視以及關心的小孩子,可是許商騫並不願向她承認。「誰告訴你我是為了那個不高興?我只是覺得無聊,想出來走走而已。」
「雖然我長得很美,不代表我真是花瓶好不?你那張臉喔——」她的縴指直指他的鼻尖,賊笑道︰「整個晚上根本寫滿了‘來理我吧、來理我吧,不要不理我啊’,你當我眼楮瞎了,當真看不出來?」
許商騫一時語塞。他表現得真有那麼明顯?
他不自覺伸手撫模自己的臉,卻在她「哼哼,你看吧」的目光下狼狽的止住動作。他硬是別開臉,「反正我沒有那個意思就對了。」
這個嘴硬的死小表!她翻翻白眼,「好好好,你沒那個意思,全是我誤會,糊了腦袋的月兌下高跟鞋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拚了老命地追你。」這樣可以了吧?滿意了吧?有沒有好好顧及他身為男人的尊嚴啊?
這下許商騫啞口無言。
尤曼縈輕踢了他一下,「喂,你真的這麼不希望我當你大嫂啊?」
對,他的確不希望,非常、非常不希望,這個念頭自他認識她起便沒有變過,可是,其中的理由,如今似乎已經大大和從前不一樣了。
至于會何不一樣,他並不願深思,感覺一旦深思了,他便會就此滅項,終生萬劫不復。
所以在這霓虹燈絢爛的街頭,望著她秀麗的面容,他只淡淡說了句,「你知道就好。」藉此隱藏住自己在這如水的夜色中對這個叫作尤曼縈的女人過于泛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