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這個發現,呂書儂將整理好的文件交給章為曄。
「記者會預計安排在明晚七點,地點在你父親的黨團辦公室,相關的發言,我們事務所會負責。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傍晚的咖啡店里顧客很多,呂書儂慶幸著這樣嘈雜的環境至少不會讓她在面對他的時候過于緊張,可是也因為如此而難以集中精神,而且他更是自赴約起便不發一語,直盯著她瞧,使得她不禁一陣胃痛,天知道大少爺您是不是又反悔了啊!
章為曄一徑瞅著她,好不容易才開了尊口,「有關提出告訴的部分,我並不認為‘同性戀’是貶抑之詞。」
「所以我們提出的並非公然侮辱,而是誹謗。」
她一邊說著,一邊瞥了下他臉上的表情。打兩人一見面起,他的神色便像很不高興。是工作不順利嗎?還是因為報導的關系在上班的地方受人非議?才這麼想著,她便打斷自己的思緒。
那是有空的事,她關心那麼多干嘛?呂書儂微紅了臉,連忙低下頭。
明白一般人分不清公然侮辱和誹謗的不同,于是她進一步解釋。
「基本上,公然侮辱世只要說出讓人覺得受到污辱的話就成立,但誹謗必須以具體事件損害他人名譽。假設A當眾罵B髒話,那就是公然侮辱;可是若A傳述‘B的爸爸是強盜,媽媽是妓女’這種足以損害他人名譽的具體事實,則是誹謗。所以報導中指明你是同性戀,並在PUB內進行派對等,都不是事實,而這部分的確足以構成誹謗。」因為緊張的關系,她話說得很快,加上又說了一大串,怕章為曄有听沒有懂,因此她問道︰「呃……你明白了嗎?」
「你是不是s高畢業的?」
「啥?」呂書儂一愣,因他不期然的一句問話而瞪大了眼。此刻他的視線正緊盯著她,她一陣心悸,實話也就很直接地出了口,「是、是啊……」
「我也是,三年二班。」
「我知道……」糟!這三個字一出口,呂書儂的臉色便白了一半,一雙大眼骨碌碌地轉著,很
是尷尬。「這個……」
反觀章為曄,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他隨手拈起文件觀看,她這時才發覺他的手指很細,很長,可是有些粗糙,很像常做粗重工作的一雙手。
她記得資料上說他在園藝的部門工作,的確,高中時學校里的花草樹木就是由他負責的,想不到出了社會,他還照料起全市的花木來……
想著、想著,她又不自覺出了神,偶遇學生時代喜歡的對象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發生的事,像這樣不由自主地比較現在的他和過去的他也是很正常的吧?
結果,因為如此,連章為曄早已看完數據,一雙厲眼直瞪著她,她都未有所覺。
他望著眼前的女人,圓滾滾的眼配上她的臉部輪廓,看起來真的很像某種寵物鼠。此刻她不知正想著什麼,縴長的睫毛在眼窩落下些許陰影,小巧粉女敕的唇微微噘起,這種過于天真爛漫的形象,和她此刻的身分可說是極為不搭。
就這麼觀察著,一股莫名的沖動自章為曄心中升起。他忽然開口問︰「晚上有空嗎?」
「啊?」被眼前人的一問驚醒,呂書儂既尷尬又疑惑地望著他,不明白他怎會這麼問。「有空是有空……」
原則上,律師沒有所謂的固定工作時間,白天他們大半忙著開會、面談、開庭或是見委托人,有時接了CASE得去搜證,至于其它撰寫文書之類的事只能安排在晚間或名義上不需要上班的假日。
所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等一下會面結束之後,她應該會回事務所準備明天記者會的相關事項,以及手邊的其它案件吧。
「OK,那走吧。」
說著,章為曄站起身,利落地套上那件長風衣。
只是這樣的動作便瞧得她心跳加速,響應也慢了半拍,「呃……要去哪里?」
「吃飯。」他簡單地道,說話的同時也拿起了賬單。
呂書儂壓根兒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手忙腳亂地收拾桌上的文件,依舊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一起吃飯?我跟……你?」不會吧!
章為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彷佛她說的是廢話。「我很久沒遇到s高的同學了,一起吃頓飯應該OK吧?」
這……她能不OK嗎?
呂書儂錯愕,感覺自己的步調一遇上這男人便開始全亂了。收好桌上的數據,看見他早已至櫃台結好了帳,她很不好意思,「請問多少錢?」又怕他以為她只是問自己的那部分,于是追加解釋,「和客戶面會的支出,我們事務所可以報公帳……」
章為曄皺眉,不解地望著她。「不用了,才這一點錢還要申請,也太麻煩了吧?」
的確是很麻煩,但對她這種自小苦過來的人而言,小錢也是錢啊!思及此,呂書儂有些氣悶,但想想這也是兩人先天上的差異,她也不能說什麼……唉,算了吧,人家可是大立委的兒子呢。
結果就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兩人一塊進了餐廳。
之前,他們連選擇吃飯的地方都很麻煩。
章為曄並沒有特別想吃些什麼,于是在一間意大利餐廳門口停下腳步,「這間怎麼樣?」
但問題是呂書儂對意大利料理完全沒轍,不管是披薩還是意大利面,她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章為曄見她神情古怪,便問︰「怎麼,不行?」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他見她這樣便皺起眉,「如果不喜歡就直說,我並不打算要你配合我。」
如果這樣的話是以一副溫和的口氣講出來,那也許會讓她很感動,但問題是他的態度只讓她覺得像是在罵小孩。她嘆了口氣,道︰「我對蛋過敏。」
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好不幸,對蛋過敏,等于全世界幾乎有一半以上的食物都不能吃。她本以為章為曄听了後可能會露出「天啊,你好可憐」的表情,結果他卻只是淡淡一句「是嗎」,便換了間中式餐館。
用餐時的氣氛很微妙,明明提出邀請的人是他,可是他卻似乎沒有主動開口的打算。呂書儂嘆了口氣,罷了,誰教她要答應?不過,她也不否認其實她也很想知道現在的他近況如何。
回憶還是保持回憶的模樣最好?唉,算了吧。「听說你在市政府工作?工務局的公園路燈……什麼處?」
「啊。」章為曄應了一聲,回答︰「公園路燈工程管理處,我所在的部門主要是負責綠地、廣場和行道樹的管理。」
「那全台北市的行道樹都是由你們管的羅?很厲害啊,你很喜歡植物吧?高中時全校的花木都是你在照顧的呢。記得高二那一年的櫻花開得特別茂盛,校長還開心地為此辦了個賞花會,我也是直到那個時候才知道我們學校也有櫻花的。」
那一簇一簇、大把大把的粉女敕花朵盛放的模樣幾乎讓她眼花撩亂,而該是第一功臣的他卻只是遠遠站在一旁,望著那些花兒懲意綻放的姿態,花佛那片美景與他無關,可是,他瞅著那一株株櫻花樹的眼神,卻是那般溫柔。
思及當時的情景,她愉快地眯起眸,並未察覺章為曄注視她的目光變得詭異。
「你果然記得。」
咦?啊?
「我先前提到我是三年二班的,你說‘我知道’。的確,我在高中時是負責照顧植物的,而既然都已提到這件事了,沒道理你不記得我。」章為曄細長的眸子為此一眯,臉上的表情分毫不改,但散發出來的卻是極為不悅的訊息。「可是我上次問,我們是否見過,你卻回答我沒有。」
「呃……」這下呂書儂臉紅了,覺得他看著她的目光像譴責著她蹩腳的謊言。
所以現在是怎樣?他在等她解釋?氣氛又尷尬地陷入沉默,可是這次她已找不出話來。她該怎麼解釋兩人明明不同班,她卻還記得他的理由?
「我是記得一點,但上次見面的時候又不是很確定……你當年好歹算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嘛,我後來才想起來的,真的!」
章為曄仍望著她,口吻淡漠,「你確定你只記得一點?」
「……啊?」
他拿起茶壺為自己倒了杯茶,也為她斟了一杯。
「我們班上那時候有一位肢體殘障的同學,為了讓他上課方便,我們的教室從一到三年級都在東棟的一樓,不曾變過。而高二時一班的教室則是在西棟二樓。而從西棟的教室往下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們班靠窗的位子。高二那一年,我都坐在那兒。」
這下呂書儂臉色丕變,一陣青一陣白。
章為曄沒有錯失她這樣的改變,眼神變得深邃。「你,那時一直看著我吧?」
彷佛平地一聲雷,她的腦中轟然作響。
呂書儂又羞又窘,的確,她是一班的沒錯。升上二年級後,她發現自己的座位往下看去竟看得見他,本來觀察他就是她生活中的小小嗜好,這下可以光明正大的這麼做,她好興奮,一直以為自己這樣的小趣味沒有人發現,但萬萬想不到他竟然知情。
這剎那,她心跳如擂鼓,告訴自己冷靜一點。干脆把那件事當作是年少時的回憶說出來算了?其實我以前還滿喜歡你的——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嘛,誰都有過這種曾經喜歡上某個人的心情啊,然在當事人面前承認多少有些尷尬啦……
這樣猶豫不決的結果,直到眼前的茶水都冷掉了,呂書儂才干笑著道︰「可能是因為我正好坐在窗邊的關系吧,那時我們的數學老師上課超無聊的,偏偏一睡就穩被當,我只好一直看外面轉移注意力……」
「你喜歡我吧。」
咦?啊、啊?
這次呂書儂掩飾不及,嘴整個張大。
章為曄喝了口茶,盡避說著這種威力強大好比原子彈的話,可是他的神色依舊淡然。「我認為你看我的時間已超過了一般‘轉移注意力’的程度。我整個學期都坐在那里,而你,也看了我整整一個學期。」
他的眼神轉而變得犀利,被那樣的目光望著,呂書儂傻了。
見她的臉在瞬間爆紅,章為曄淡淡的瞅直瞅著她,更加確定了心中所想。
「我說對了?」他的口吻仍是一派平淡。
所有的退路遭人——封死,呂書儂再也說不出任何可掩飾的謊。這下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她好尷尬。
盡避在法庭上她可以一一和檢察官或對方律師抗辯,但問題是那是在資料齊全、準備得宜的狀況下啊!現在,在這種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她的少女心被明白昭告,她又急又慌,後來又想,反正再怎樣掩飾似乎都是徒勞,不如干脆承認了吧。
呂書儂赧紅了臉,舉手做出投降狀,「好吧,其實你算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生,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其實她承認,對于現在的他,她多多少少仍有著過去那樣美好的念頭,但那只是基于所謂「舊愛還是最美」的情況下。
這些年來,章為曄在外表上並沒有太多變化,也許更成熟了,更增添了他的魅力。至于性格,高中時的他比現在還要更難以接近,盡避嚴厲了些,可是她知道他沒有惡意。
餅去的回憶多少蒙蔽了她此刻的感知,為如今看來更加迷人的暗戀對象心動並沒有錯吧,所以現在她會心跳加速也是正常的,並不是因為她有什麼非分之想……
可是章為曄卻打斷了她內心的自我辯解,「只是過去的事而已嗎?」
「啊?」不然……還有什麼?
他皺起眉,「好不容易再見到學生時代喜歡的人,你不覺得自己還有其它的話想說?」
「呃?」
見她仍舊一臉不明就里,章為曄望著她,莫名的有股惱火自他內心深處涌上。高中時,他就已有過這樣的感覺,而現在再次遇見這個女人,那樣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他吐了口氣。「我現在單身,你呢?」
這……這又是哪來的天外飛來一筆?「我也是……」從進大學到出社會,她也交過兩、三個男友,上一任是在三個月前分手,所以現在她是處于單身狀態。
听見回答,章為曄默默的飲盡杯中的茶水,反射在其中的寒眸在下一秒凌厲的睇向她。
「那,要不要交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