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吃餅。」溫碧蘿端著一杯茶、一塊餅,步入傅家大廳。
廳里,傅家二少傅東洋坐在椅上左顧右盼,冷不防又嗤了聲。
「這餅我已經在市集吃過了,就沒別的可吃?」
「沒,這是我和娘唯一能招待客人的食物了。」壓下心頭火,她淡然道。
這死黑心肝的不是和她一樣穿越來古代,而是他本來就是活生生的古人,只是名字和「未來」的他同音,連那眼高于頂、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假高尚都如出一轍。
這讓她恍悟意識到一點,該不會茅芸香就是她溫碧蘿的前世,而在前世她就和何東揚有糾葛……
不管是穿越或前世,這該死的何東揚……不,傅東洋,既然讓她在古代又遇到他,而且他還是這副討人厭兼黑心肝的模樣,她絕不會放過他!
「嘖,我們傅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招待客人連個像樣的點心都沒有,這話要傳了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是啊,二叔所言甚是。」溫碧蘿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爹還在世時,我們傅家什麼山珍海味都有,怎麼爹一走,傅家大宅院就變得……空無一物?」她撫額佯裝不適,故意一臉茫然的問︰「哎唷,二叔,我生了場病,有些事都忘了,你倒是跟我提醒一下,為何這傅家大宅會一夕之間變得空蕩蕩?」
「這……」傅東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無話可說。
他進城後,是有听說茅芸香前陣子差點死在梅樹林,被楚天闊救活後整個人就像變一個人似的。有人說這是楚大善人的加持,她才得以活過來且變得更有元氣……哼,他才不信那些愚民的話。
不過,這茅芸香倒真有點不太一樣,以前她哪敢這樣跟他說話,在他面前別說抬頭,她連個屁都不敢放!
「二叔,你都進門這麼久了,怎麼不給爹上香?」溫碧蘿邊說邊走到置香盒前點了三炷香,香煙倏地撲鼻,她反射性地抬袖掩鼻,「外頭賣的香遠不及我們傅家的,這劣質品嗆得人好不舒服。不知二叔有沒有留著爹制的香,改明兒個送一盒給我們可好?我娘每每點香就淚流,心頭老惦念傅家上等香的好。」
「你……」傅東洋臉色丕變,至此,他很確定她話中有話,明顯在譏諷他。
「大娘呢?叫她出來,我有事跟她談。」
接獲大娘昏迷不醒的消息,他原以為這趟來可以順利接收傅家祖宅,孰料大娘不但醒了,他還被嫁進傅家沖喜的女人損了一頓,真教他嘔的!
「我娘累了,有什麼事你跟我談。」自從婆婆上回在市集昏倒後,溫碧蘿察覺她的體力衰退很多,即使最近她常炖雞湯給老人家喝,可婆婆還是常覺得累,從市集回來總需要小憩一會才有精神吃午飯。
這會別說婆婆正在休息,就算婆婆沒在休息,她也不會讓善良的老人家來和他「談事情」。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想干麼,不管前世、今生、未來,他都是一個死也要挖人錢財的詐騙黑心肝!
在未來,她被他騙得連命都丟了,這些帳正好在這一世和他一起算。
「你?你算哪根蔥?」傅東洋斜眼睨她,全然不將她放在眼里。
「我算哪根蔥?再怎麼說我還是你大嫂,是傅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溫碧蘿挺直背脊,氣勢凜然。
見一朵小花突然變成傲骨寒梅,那氣勢連他都自覺矮一截,著實把傅東洋嚇住了。
「那、那好,我們今天就把話說開。」他就不信一個沖喜的無知女人,能干什麼大事。
溫碧蘿覷了他一眼,懶懶地連打了幾個呵欠,「二叔,你坐會兒,我天沒亮就出門做生意,現在整個人累得懶洋洋,一點精神也沒有,我得先去睡一覺,等睡飽再來和你聊天,失陪了。」話落,她人已轉身離開。
暗東洋僵愣在原地,回神後見大廳只剩自己一個人,他氣急敗壞的嚷︰「茅芸香,誰有什麼閑工夫和你聊天?我是要和你談正經事……」
可惡!要不是茅芸香是掃帚星太會克人,當初大哥一死,他早就把她吃了,人財兩得,啥麻煩事都沒有,哪會讓她現在趾高氣揚的跟他杠上。
不過……這個茅芸香肯定還是處子之身,當初他大哥那破病身子別說行房了,整日癱臥在床上,早就連坐都坐不起身,還不是他代替大哥拜堂迎娶的,既然她想睡覺,那不如就一起睡……
暗東洋腦里起了邪念,但腳步才踏出,忙不迭又收回來。
不不不,萬一因一時沖動被她克死,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他沒耐性在大廳踱步枯等,附近酒樓他的老相好多得是,他不妨出去找找樂子,晚點再回來和她們談也不遲。
***************
「公子,傅二少又登門借錢了,這回借是不借?」錢管家來到書房請示。
正在揮毫的楚天闊頭也不抬,淡然道︰「借。」
「公子,那個傅二少成日不務正業,不回他家去老窩在九陽城享樂,你為何一直借他錢?他已經來借五次了。」磨墨的蓮兒氣得嘟嘴道。
主子對傅家人實在好得太過,幫了傅家大房那麼多,現在連傅家二房也把楚家當取錢窩,三天兩頭就上門借款。
雖然她對傅大少女乃女乃沒好感,但至少人家借了錢不是亂花,還老老實實地做起梅枝餅生意。那個傅二少就不同了,拿著主子的錢淨往酒樓歌妓身上灑,哼,沒錢還想裝大爺呢!
楚天闊輕笑,「出外人,總是有不方便之處。」
「他才沒什麼不方便,他——」
「錢管家,給傅二少送錢去,別讓他久等了。」不想听蓮兒多說,他直接下令。
「是,公子。」錢管家雖知這是主子一貫「放長線釣大魚」的計謀,但他不懂的是,傅二少揮霍過度,在外地的財產只剩下一間壓根不值錢的小屋,主子鎖定他有何益處?
見主子已下令,懂分寸的蓮兒眉一皺,倒也不再多言。
「蓮兒,有客人來,我沒心思招呼,你替我招呼去。」
蓮兒愣了下,旋即意會過來。主子即使願意借錢,大概也看不慣傅二少的游手好閑,訓人這等事,心地太善良的主子做不來,但她蓮兒可就不同。
她可是主子的心月復丫鬟,主子想做卻做不了的事,自然由她這個丫鬟出馬。
「是,公子,我馬上去『招呼』客人!」
見蓮兒慷慨激昂地離去,楚天闊勾唇一笑。在收網前讓蓮兒出口氣,算是他這主子給她的一點福利,畢竟她是個盡忠的丫鬟,為他擋了不少事,過陣子他也會替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不過得等他先處理好傅家的事再說。
暗家……他一定會讓那個女人從傅大少女乃女乃變回茅芸香的,這事他沒忘,成日心心念念著呢。
***************
「大娘,爹和大哥都不在了,現在我是傅家唯一的男人,這幾天我左思右想,傅家祖宅交給你們這對寡婦婆媳實在不妥——」
「咳咳!咳咳……」
趁著溫碧蘿去市集做生意,傅東洋跑來和在家休息的傅老夫人「說理」,話才說了一半,染上風寒的老夫人咳聲連連。
「瞧瞧,你身體這麼不好,萬一哪天去了……大娘,我不是在咒你,人嘛,總是逃不過生老病死,凡事我們得先想好,萬一你真走了,我那個大嫂她能守得住暗家大宅嗎?若她跟別的男人有了私情,說不準哪天心一橫,傅家大宅就拱手送給別人了……
「大娘,我看你還是把傅家祖宅的地契交給我保管吧,再怎麼說,我是傅家唯一的男丁,傅家祖宅理當由我來繼承。」
「咳咳……」
暗老夫人不斷咳著,低頭不語,倒是廳外響起一道「附和」之聲——
「娘,既然二叔想要祖宅地契,那就給他吧。」提早收攤回來的溫碧蘿見傅東洋又來煩婆婆,忍住心中怒火,佯裝相顏悅色地和他打交道。
這個敗家子來九陽城已超過二十日,日日夜夜都窩在酒樓里,三不五時就來家里討祖產,即使她早吩咐染了風寒在家休息的婆婆別給他開門,可婆婆心軟,認定他是傅家人,不忍他在門外徘徊,終是讓人進門。
「唷,大嫂,你想通了?早該如此的,我們畢竟都是一家人嘛,何苦每回相見都怒目相對?」傅東洋陪著笑臉說。
近幾日他上楚家借錢,錢管家卻說他家主子已不方便再借他錢,他深知是自己去了太多回,只好口頭保證說會差家僕送錢來還,孰料蓮兒那個臭丫鬟一點情面都不留,當場戳破他已幾近傾家蕩產的窘況。
既然被點破,他面子也不顧了,死皮賴臉地非見上楚天闊一面不可,幸好最後有順利見到面。
那時他一開口就說要賣傅家祖宅,楚天闊爽快點頭,可他欣喜之際,楚天闊卻又涼涼回他一句——
「除非傅大少女乃女乃不再是傅大少女乃女乃,否則賣祖宅與否,應當輪不到傅二少你來決定吧?」
這話令他心一跳,他當然知道「傅大少女乃女乃」的存在是自己想賣祖宅最大的絆腳石,畢竟老的好解決,只要將地契騙過手他愛賣就賣,老的可管不了他。但這少的……以前他只消吼一聲,她就縮到牆角嚇得像烏龜縮殼,現在可不同了,一副精明干練模樣,絕不可能將地契交給他。
這幾日他想破了頭,想逼她退下「傅大少女乃女乃」的位子,偏偏她這個掃帚星人人畏懼,根本沒男人敢接近她,偷男人的罪名扣不到她頭上,他又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繼續找大娘拐騙,心想說不定大娘病糊涂了,會傻傻將地契交給他。怎知這茅芸香像有預知能力似的,他才剛來沒多久,她馬上就回來了。
好在她一開口就給他報喜,想必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個寡婦無權置喙祖宅的未來。
「芸香……」傅老夫人焦急萬分的看著媳婦,不解媳婦為何要將地契拱手送給這個敗家子。自己向來不與二房爭,就是希望一家人和樂融融,可祖宅是她最後的底限,除非萬不得已,她絕不賣祖宅。
「娘,你身體這麼虛弱,我不是告訴過你,盡量別和外人接觸,有些人身上的細菌比馬桶還髒上一千倍,這種人你該離他越遠越好……」見在場的兩個人听得滿頭霧水,她又笑著改口,「我是說,你該在房里好好體息,別忙著招呼客人。」
「是啊,大娘你多休息,養病要緊。我呢,也別叨擾你們太久……」傅東洋涎著笑臉說︰「大嫂,你把祖宅地契給我吧。」
「芸香,不……」傅老夫人惴惴不安的看向她。
溫碧蘿輕按著婆婆的肩,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轉身看著傅東洋,面無表情的問︰「請問你哪位?」
「你……」傅東洋愣了下,以為她之前的失憶癥又發作,直覺回道︰「我是傅東洋,傅二少,你的二叔。」
「是,我知道。」
「你知道?那干麼裝病?裝不認得我?」為了地契,他忍住心頭火問。
「我沒說我不認得你。既然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那你憑什麼來向我要祖宅地契?」她淡淡地道。「傅家大少和二少,一年前早就分家了不是嗎?而且當初是你自己不要傅家祖宅,遷居到外地去買了一間大豪宅,只是我听說後來你把豪宅賣了,現在窩在一間破舊小屋,你的那些二姨太、三姨太也不知跑哪里去了,連元配都常不回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些事早傳遍整個九陽城。
「你……」被人揭了底,傅東洋臉色青白交錯。
暗老夫人擔憂的問︰「東洋,真有這種事?那你娘她……她現在過得好嗎?」
「她……」傅東洋起先覺得面子掃地、自尊受損,但轉念一想,不如借此搏得同情,拐來地契。
他低頭重嘆,采哀兵政策道︰「大娘,是我沒用,想做生意卻把錢賠光了,現在那屋子還是別人可憐我們、借我們住的,我娘她現在連三餐都吃不飽……大娘,你就寬宏大量,答應讓我和我娘搬回來同你們住吧。」只要住進來,他不怕沒機會拐到地契。
暗老夫人一臉為難,溫碧蘿則快語搶白,「二叔,你這麼替二娘著想、這麼孝順,我和娘當然很歡迎你們回來住……可不對呀,你來九陽城算一算也二十日了,天天窩在豪華的酒樓里,怎麼沒想到要接二娘跟你一起來往酒樓?糟糕!你二十多天沒回去,二娘說不定餓死了,你得趕快回家去看看——」
自從賣梅枝餅後,她漸漸和市集的大嬸們有話聊,有些人知道她「失憶」,便熱心地告訴她傅家以前的一些事,而說到傅家二房,人人都咬牙切齒,說二夫人虛榮刻薄,大家都為善心的傅老夫人抱不平。
扁听她們的形容,她就聯想到在現代時何東揚的母親,她那只認錢不認媳婦的黑心肝前婆婆,原來母子倆都是一個樣。
其實有人私下和她說,傅東洋的母親,也就是她的二娘,現在又跟了另一個老爺子吃香喝辣過日子,只是傅東洋這個拖油瓶太大只,人家拒收。
「我呸!茅芸香,你少咒我娘,我娘現在過得好極了。」
「噢。」溫碧蘿點點頭,「那就好。娘,你听到了吧?二娘她過得好極了,所以你顧好自己的身子要緊,不用替他們擔心。」
「茅芸香!」一時不察被套出話,功虧一饋,傅東洋氣急敗壞地吼︰「你快把地契給我!」
「你要地契是吧?我想你可以去跟你的準繼父要,畢竟他現在跟你娘正打得火熱,只要請二娘跟他說一聲,小屋小宅他應該會大方給。」原本她想忍住不點破,是他逼她把話說白的。
聞言,傅老夫人瞠目結舌,隨即嘆了口氣,一臉難為情的樣子。
暗東洋則是惱羞成怒,正握拳想動粗時,一個小伙子疾步跑進來。「傅大少女乃女乃——」
「這個小伙子,我常見他來……」傅東洋眼楮一亮,露出一副逮著罪證的得意嘴臉,「你肯定和他有一腿,我現在就要替大哥休了你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
「不,我沒有……」被莫名扣上這個罪名,憨直的小伙子嚇得直擺手。
「二叔,你是想把我趕出傅家,以後地契就會順理成章落到你手中吧?」溫碧蘿冷笑道。「想法是沒錯,但你要扣我罪名,也該找個好理由。」
她雙眸睞向嚇得不知所措的小伙子,微笑又說︰「這是西藥鋪的小伙計阿生,若說他來送藥就是跟人有曖昧,他可忙了呢,一天不知要跑多少戶人家。」
說完後她不理他,逕自走向小伙計。
「阿生,把藥給我。」
「我們傅家向來都在東藥鋪看病,為什麼你非得改跟西藥鋪拿藥?這其中肯定有鬼!」雖覺招罪機會渺茫,傅東洋仍嘴硬咬定。
「沒有鬼,只是沒錢,所以東藥鋪不想再搭理我們這對寡婦婆媳。」她涼涼的說。事實上也是因為西藥鋪這小伙計阿生夠勤勞,沒空上門抓藥時只要同他說一聲,他天天都會幫忙送藥上門。
「娘……唉,二叔真可憐,他想要地契想瘋了,不過我們都自顧不暇,就別理他了,我扶你休息去。」扶著婆婆進屋前,溫碧蘿回頭看著小伙計,「阿生,回去問問劉大夫,看店里有沒有治失心瘋的藥,給我二叔送一帖去。記得送去酒樓,來這兒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茅芸香,你……哼!」礙于外人在場,這里也不是自己的地盤,滿肚子氣無處發的傅東洋只能悻悻然拂袖而去。
「哼,敗家子,還有臉來討祖產!」溫碧蘿低啐一聲。
暗老夫人則是垂眼斂眉,心頭沉重不已。
***************
夜里,傅老夫人咳聲不斷,溫碧蘿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耐心伺候著。
「娘,藥涼了,我再去煎一帖。」
「芸香,別忙了。」傅老夫人手撐著床板欲坐起身,卻乏力一軟。
溫碧蘿見狀急忙放下藥碗,上前扶她坐起。
「一早你還得做生意,先去睡吧,我不要緊。咳一會累了,我自然就睡下。咳……反正我整天都在家休息,晚上沒睡,白日再補眠就是,可你……咳……你早上賣梅枝餅,下午砍梅枝,回家還得給我煮飯、洗衣,沒睡飽你會沒體力的,唉,都怪我這破病身子連累了你,咳……咳……」
「娘,別說那麼多了,先喝口熱茶。」端了一杯茶給婆婆喝,溫碧蘿坐在床邊微笑道︰「娘,我是你的兒媳婦,為你做些事是應該的,何況你對我這麼好,將我視如己出,我很高興有一個對我這麼好的家人。」
是啊,這才是真正的家人,彼此照顧,同甘共苦,互相扶持,而不是只有單方面的付出。
來到這里能遇上傅老夫人,讓她不悔走這一趟,因為她真的很開心能感受到母愛。
「芸香,我也很高興有你這麼好的兒媳婦,只可惜東泰沒福份……」
東泰?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茅芸香早逝的老公。
「娘,別想那些傷心事了,我們現在過得不也挺好?」她開朗一笑,「隔壁攤賣竹簍的胡大嬸,天天都問你病到底好了沒,沒人陪她聊以前的事,她總提不起興致聊天。」
暗老夫人淡笑,「過兩天我再去陪她聊聊。」
「那也得你身子好些了再去。」溫碧蘿不忘提醒她,「娘,二叔那個人現在沒錢,滿腦子只想著奪祖宅、賣祖宅,他若再來,你千萬別給他開門。」
「我知道。」傅老夫人輕咳了聲,「沒想到東洋還是這麼不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