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如此。皇甫皇瞪視著太後的眼,眨也不眨一下。
但福安與宮廷護衛所見之人確實是太後,所見之令牌也確實為太後所有,怎麼回事?
心中念頭一閃,他問︰「先皇賜給母後隨意進出宮的令牌呢?」
「那種用不著的東西早就不知道擱哪去了。」出宮即死的她,要令牌何用?
「是嗎?」皇甫皇勾起了唇。「兒臣勸母後,為了母後的家族,母後最好想起那令牌給誰了。」他望了設置于屋內的佛堂一眼。「做盡傷天害理之事,卻想得到神佛庇佑,豈不可笑?」
「哀家燒香拜佛並非為了自己。」她只是單純的希望死去之人能獲得佛祖的福蔭。
「那是為了因母後而憂憤成疾的父皇?或是因母後之命而慘死于刺客手中的皇兄?還是意外落馬、卻讓母後拿來當殺人借口的皇弟?」當年命大活下來的他,絕不會忘了自刺客懷中掉落的令牌模樣。
一個黑檀木上刻著「後」字的令牌、為了讓母後可以隨意進入「東鳳宮」探望他與逸弟的令牌。
「都是。」司馬甄無法否認,慘白的臉上有強忍的淚。「哀家便是如此可怕之人,留著哀家不死,將是皇上的禍患。」
「母後罪孽深重。死對母後而言,太痛快了,兒臣可不想讓母後如願。」皇上走進佛堂,望著里頭供奉的神佛與神主牌位,眼神復雜難測。「明日,兒臣會派人送母後出西霞宮。」
她詫異地望向他,因他眸中的狠絕而大驚。
「出了這兒,母後想去哪都成,不過記得幫兒臣傳話。」
「傳話給誰?」她心中的不安不斷擴大,大到連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三日。三日內于大殿廣場前負荊請罪之叛臣,兒臣可從輕發落。」他看著眼前佛像,神情含笑。「三日後,兒臣將親自領兵將叛國者一網打盡、趕盡殺絕。」
「皇上?!」司馬甄的心大大地震了一下,眼前皇上是說真的!
衣袖一甩,皇甫皇步出佛堂。「至于母後該傳話給誰,母後心里比誰都清楚。」
皇上離開了,徒留下滿室的肅殺之氣。
她軟下腳呆坐于地,盡避已用盡力氣環抱著自己,都無法止……
※※※※※※
「皇上!」萬十八自床上驚坐而起,倉皇的臉上冷汗涔涔。
「沒事了。」在她尚分不清身在何處時,皇上已將她緊擁入懷。「妳作惡夢了。」
鼻端嗅聞著那熟悉的燻香氣息,身軀依偎著寬厚的溫暖胸膛,她的心漸漸沉澱,也漸漸清明了許多。
「皇上。」她倏然伸手環上他的腰背,深深汲取獨屬于她的溫柔。
是夢嗎?皇上安撫她的話令她感到困惑。
若是夢,真是一場可怕的惡夢。但若非夢呢?
她松開環抱他的手,仰首望著眼前的他。眼前的他,俊美依舊、惑人依舊,平靜一如往常的悠然神態,讓她瞧不出端倪。
「皇上。」她輕聲喚著,放軟的嗓音較平時多了分柔媚。「皇上可知夢中的十八對皇上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他不動聲色地回應著她,心中所思卻是該如何才能瞞過她。
「夢中,十八握著匕首追殺皇上。」她凝神望他,不敢漏看一眼。
皇上聞言低聲輕笑。「這果真是一場惡夢,不是嗎?」他伸手捏捏她的頰。「會痛嗎?」
「嗯。」點了下頭,她著迷于他臉上的寵溺神情。
「這表示妳已從惡夢中驚醒了。」就著衣袖,他替她拭著額際冷汗。「妳的衣裳汗濕了,吾讓堂紅進來幫妳更衣。」時序已入冬,不換下衣裳會著涼的。
皇上的關懷體貼讓她嬌羞地垂下眸,因而見著了他纏著白布條的手,也听清楚了他方才說的話。
手一動,她握上他受傷的手,不敢太過用力,卻也讓皇上無法及時藏起。
「與堂玄練劍時不小心劃傷的,別擔心。」皇上拍拍她的手,說得輕描淡寫。
是嗎?她自問著。
盡避不願,她仍是仔細回想著被皇上稱之為夢的所有細節,並詫異著皇上方才的自稱。
「吾」這個字,自從皇上登基為王之後便不曾如此自稱過,為何此時又如此稱呼自己?
「殺了自稱為『朕』的男子。」
突然躍出腦海的話讓她驚慌得伸手掩口。她記得這句話!夢中的她確實如此說過。
不是夢!不是夢!
原來,她真的想殺了皇上,她真的是那該死之人!
「十八,怎……」
「不!」萬十八大喊一聲,不但推開皇上伸向她的手,還迅速自床上一躍而下,躲到最邊遠的角落。「皇上騙十八。」她將手藏在身後,緊緊交握。
「何事騙妳?」皇上走下床來,力持鎮定。
還是讓她察覺了嗎?
「那根本不是夢。」她不斷往後退,直到身子貼靠上牆壁。
她想起來了,皇上那受傷的手全是為了她,只為了替她擋下她刺向自己心窩的匕首。
「那又如何?」皇上霸道地開口。「吾仍是好端端地在妳面前。」
「十八罪該萬死。」她顫抖的說著自己的罪過。
這樣的她,怎可待在皇上身邊?怎可厚顏無恥地繼續留下?
「是嗎?」皇上聞言,怒氣于眉間閃現而後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嘲諷的淺笑。「原來妳之前對吾之承諾全是假的。」
他的話令她怔忡。「十八對皇上的承諾?」
「是。」皇上說著又向她靠近幾步,。「妳不是答應過,除非吾不要妳,否則妳絕不離開吾身邊?」
啊!萬十八心下一震,似有所悟地回想著之前自己對皇上的承諾,一抹含淚的微笑終于浮上她的頰。「十八不是這麼說的。」
「當朕的大納言絕非輕松差事,大納言可得想清楚了。」登基一年後的某日,他突如其來的詢問令萬十八蹙起雙眉。
「臣繼任第十八代的大納言可不是為了輕松度日。」她從不曾如此想過,也不願如此過日子。
「那是為何?」
「為了輔佐皇上成為一位人人稱頌的名君,為了督諫皇上成就大業之後仍能以民為本,時時體恤民心。」她振振有辭的言談說得皇上清冷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這可是一條漫長又艱辛的道路。
「一路上有臣相伴,皇上必不寂寞。」
「朕怎知曉大納言不會中途棄朕而逃?」他清楚身為一國之君,只能是孤獨的王,卻仍私心地想要她的承諾。
「除非皇上不要臣,否則臣死也要待在皇上身邊。」
「『除非皇上不要臣,否則臣死也要待在皇上身邊。』當年,十八是這麼說的。」她伸袖拭去滾落的淚。「十八錯了。」
皇上心中一喜,為了她的自覺。
「十八不該這般軟弱地想用如此消極之法來保護皇上。」她仰首凝望著皇上,水漾明眸中,意念堅決。「請皇上將十八關進大牢吧。」
她不願離開他,也萬萬不能再次傷了他,大牢里既有士兵看守,更無法私藏任何兵器于身,對此時的她而言,是最佳的安身之所。
「妳……」一晃眼,皇上已站在她面前,並握緊了她的手。「妳說什麼?」他氣一向聰明絕頂的她這回怎會如此冥頑不靈。
「皇上應抓緊十八的雙手以防萬一。」她將另外一只手也伸給他。「為了皇上著想,皇上不該再靠近十八的。」她語氣中的擔憂與關懷讓皇上又氣又憐。
「不會再有萬一的,吾只要避開那個字。」他並未抓她另外一只手,只是將她的雙肩緊緊摟住,將她困在他的天地之間。
「倘若十八被操控的指令不止一個呢?」仔細想一遍之後,她大致明白了自己的狀況。「皇上真想陷十八于不義?皇上真以為失去皇上的十八還能獨活?」
望著她那誓死相隨的堅決,反而讓他心驚地退讓了。只因他清楚,只要她想做之事,無人能攔阻。
嘆口氣,他閉上眼,低垂下的額與她相抵,久久不語。
如此可好?放任嬌弱的她待在暗無天日的大牢中?
但若想將她排除于三日後的殺戮之外,大牢不啻為安全之地……
「皇上。」她抬了抬下巴,將唇印上皇上唇。「答應十八吧。」她刻意貼著他的唇說話,柔軟的觸感煽動著他的心。「十八保證會與太醫研擬出解決之道的。」她讀過類似書籍,應當有法可解的,只是需要一些時日。
刻意對她的引誘不為所動的皇上,半斂的眸里所燃起的讓他隱忍得辛苦。
成為他的妃之後的她,已懂得如何誘惑他,也懂得如何向他撒嬌了。
一向縱容她的他,往後該如何是好?
明知他的心已被說動,明知她的話有道理,明知他的大納言萬十八不曾被難倒過,但……他仍是舍不得啊。
「皇……」她欲游說的唇甫動,便讓皇上趁機探入的舌給糾纏住。
他不再讓她說話,只是用一個又一個深吻堵住她,讓她用一個又一個無助的喘息與申吟代替她說話。
他會答應她的,但絕非今晚。
今晚的她,只能屬于他皇甫皇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