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皇最重要的女人?
巫緋語望著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神從原本的忌妒轉為訝異再轉為惱火。
眸一斜,她適時捕捉到君韶安那不及掩藏的看戲表情。
「看我出糗你很開心?」她唇邊漾著冷冷笑意。
唇上的笑容一僵,君韶安一臉無辜。「此話何意?」
「你還真沉得住氣!」巫緋語面紗下的唇扯了下。「明知我對攸皇口中所說重要的女人吃醋,你也冷眼旁觀而不說破?」
「原來妳在吃醋啊?」君韶安佯裝一臉恍然。「這麼說妳喜歡著咱當家的嘍?」
「別岔開話題!」巫緋語臉頰染上紅霞。「哼,還說要當我的知己?」她哼了聲。「天底下有哪個知己存心等著看對方鬧笑話的?」
「她真的是女人沒錯啊。」
「女人?」巫緋語瞇了下眼。「這頭發花白、臉上有皺紋之人,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婦人』才對吧?以她的年紀都可以當攸皇的娘了,你還說她是——」突然,她住了口。
可以當攸皇的娘?
巫緋語趕忙回頭仔細地將婦人瞧了瞧。雖然並不十分相像,但從婦人臉上確實可看出攸皇的影子。
「她是……」
她沒將話說完,但君韶安知曉她已猜到。
「多年來當家的一直暗中盡心盡力照顧著老夫人。」君韶安忍不住嘆了口氣。「妳可知曉要讓純樸之人無端接受他人的錢財與奉養得傷透多少腦筋?」為此,這麼多年來他不知已失眠了多少個夜晚。
「老夫人可知曉?」
「雖未說破,但我猜她心中多少有底了,只是不願拆穿罷了。」這也是他的猜測。
「以他現下的能耐還在擔心老夫人會因他而受累?」巫緋語想著君韶安對她說過的故事。
強忍著無法承歡膝下的傷痛與遺憾的他,不知心里會有多苦……思及此,她的心竟揪了一下。有些疼、有些酸,還有著連她自己也模不清楚的傷感。
「當家的說過,他是個不祥之人,是個妖魔。」君韶安的語氣有些低沉。「也許因為心里頭有疙瘩,所以……」
「愚蠢!」巫緋語不悅地斥了聲。「若真如此,他身邊的人早該死光了!」她不安好心地看向君韶安。「當然也包括你。」
這可是在詛咒他?君韶安皺了一下眉。他何其無辜啊。
「等妳治好老夫人,麻煩妳用力地、大聲地斥責一下當家的,給他一個當頭棒喝,如何?」
這麼多年,任他說破了嘴皮,當家依舊無動于衷。是該換人來說說了,他也樂得輕松。
「將藥箱里的竹簍遞給我。」巫緋語收斂起心神。君韶安說得沒錯,先治好老夫人再說,否則其余的話都是白搭了。
小心地將竹簍遞給她,君韶安有些好奇。「當家的說,那日找到妳時,這竹簍遺落在妳身邊不遠處,因上頭系著妳的紅絲帶,便順手帶回。」他將頭湊近一些。「里頭是什麼?」
「算他機伶。」她噘了噘唇,取下竹簍封口,看了眼里頭那條通體泛黑,月復部卻有一道金線劃過似的五尺黑蛇。「若不是為了抓牠,那畜牲豈能傷我,那女人又怎有機會趁人之危!」
為了牠,她可犧牲大了,連命都差點沒了。若將牠搞丟了,她可是會嘔死的。
「這蛇可以救老夫人?」
「只能救一半。」不過已替她省事不少。
「那另外一半呢?」
「你出去吧。」
「咦?」這可不是他要的答案。
「出去,別在這礙手礙腳的。」
君韶安張了張口。這……更不是他要的答案了。
不再理會他,她拿起剪子剪開老夫人衣袖,露出被紅眼蜘蛛咬傷之處。傷處已腫得如同拳頭般大,蓄膿泛黑不打緊,還發出陣陣腥臭味。
取下發簪劃過膿包,留出的血水既稠又臭。她一邊用干淨的白布吸取髒血,一邊在傷處灑下一種帶著特殊香氣的紅色粉末。粉末一沾上肌膚隨即轉變為橙黃之色,流出的黑血也漸漸轉為鮮紅。
看來,他確實一點忙也幫不上。
慚愧地嘆口氣,君韶安乖乖听話地離開房間。在輕輕地合上門之前,他看見巫緋語取出了竹簍里的黑蛇,掰開蛇口將那對尖銳的毒牙咬上老夫人的手臂……
她快累趴了。
必上房門,巫緋語不穩的身子靠著門柱好一會兒,好讓那襲來的暈眩快快退去。
「姑娘,妳還好嗎?」
睜眸,眼前的侍女一臉關懷,手里端的食籃應是她的晚膳。
「里頭可有酒?」
「啊?」侍女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算了。」她揮了下手。「妳進去看著老夫人,退燒了後通知我一聲。」她走了幾步,背上與肩上的傷痛得她瑟縮了下。
傷勢惡化了?她停住腳步,秀眉微擰。
「姑娘,您的晚膳。」
「我不餓。」渾身虛軟疼痛的她,哪里還吃得下?
「二當家的說一定要讓姑娘吃點東西,不然您會餓壞的。」侍女看著欲離開的巫緋語,心里急了。
那麼在餓壞之前她應該會先痛暈吧。「妳放著,我待會兒再吃。」
語畢,她咬著牙一步步走向馬車停靠處,在自己軟下腿之前抓住了車門並用微顫的手握上了酒瓶。
「巫緋語。」
一聲低喚宛若呢喃卻又清晰地落進她的耳。
那嗓音不若平時清冷,反而帶點憐惜、帶點無奈、帶點寵昵與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猶豫。
剎那間,她滿月復的委屈、埋怨與懊惱似乎因著他這一喚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對他身世與處境的心疼。
她的眼眶不自覺地熱了,不受控管的淚也開始慢慢蓄積。
什麼嘛……她在心中暗罵著自己。她怨了好些日子的人終于現身了,此時的她不正應該好好數落他一番、控訴他一番?怎麼反而不敢看他?反而替他難過了起來?
她想,她應當是痛昏頭了。若不趕緊喝幾口酒來麻醉一下疼痛感,可清醒不了。
握酒瓶的手剛動,她的手腕便讓人握得更緊一些。
「妳做什麼?」
他的聲音又響起了,這回她听出了里頭的關懷與怒意。
「我口渴。」眨去眼中的淚,她仰首望他。
眼前的他,深沉的眸如以往般沉靜,平靜的神情仍舊令人猜不透他的心緒。
手一抬,他揭開她面紗,將她蒼白卻清麗依舊的容顏映入眼瞳。
她瘦了。氣色不若以往紅潤,精神也不似以往充沛……指一動,他撫上她白皙的頰。隱忍于心的憐愛沒讓她瞧出,卻從不自覺的溫柔指尖中流泄而出。
暗暗一嘆,他于自己失控擁她入懷前,調開了眸。
取走她手中酒瓶,他替她倒了杯水。
「口渴喝水。」他將杯緣貼上她的唇。
微微一笑,她順從地喝了水。「再來一杯。」
他默不作聲地替她再倒了杯。
「你不問我,你重要的女人現在怎麼了?」喝完水,她先開了口。
「允諾我的事,妳必會盡力而為,這點無庸置疑。」他伸袖拭著她額際薄汗,她不穩的氣息讓他又瞧了她一眼。
「狡猾。」她任他拭汗而不制止,心里頭涌起了一絲甜意。「你這麼說,我不盡力都不行。」他此時的舉動可是對她的感激之意?
「傷口疼嗎?」他注意到了她眉間的輕褶。
「疼。」她難得說得誠實。因君韶安說了,女人有時也得依靠一下男人,讓男人來疼。
聞言,他的心震了下。
倔強的她從不喊疼的,這回卻一反常態。難得誠實的她,卻讓他的心一陣凝重。
因太過勞累導致傷勢惡化不成?心念一動,他出手探向她手腕脈象,神情凝重。
而她則順勢靠上他的肩、偎入他的懷、攬上他的腰、順了她的意。
「攸皇……」她的聲音自他懷里透出,虛弱不穩里頭透著一絲愉悅。
他不作聲,雙臂卻緩緩環上她肩腰。
「我累了。」自受傷後從未好好睡過一覺的她,真的累壞了。
身微彎,他將她攔腰抱起,隱隱的疼自心窩處蔓延開來。
「攸皇……」她又喚了聲,已經閉上眼的她,神智開始模糊了。
「我听著。」他放慢步伐、放柔手勁,小心翼翼地深怕一個不小心便加重了她的傷勢。
恍惚間听見回應的她,彎唇笑了。
輕輕地,她動了動唇,趕在她昏迷前將盤據在心頭的真心話說予他听。
「別離開我。」
「搞什麼鬼?」一名蓄著白胡子的老者顯得有些激動。「這位姑娘原本已傷得不輕,這點你們不知曉嗎?」他放開替巫緋語診脈的手,炮火全開。
「知曉。」回話的是君韶安。
放眼望去,這房間里頭就只有巫緋語、老者、當家的和他而已,此時他不回話,誰回?
「知曉個屁!」老者口不擇言。「若真知曉豈會任姑娘勞心勞力至倒下?」他指著君韶安的鼻子。「何謂病人?」
「病……」君韶安正欲開口,老者已搶先了。
「所謂病人,生病之人!既是病人就該好好地吃、好好地睡、好好地休養!如此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書都讀到哪去了?」
君韶安啞吧吃黃連地望著一旁的攸皇。這位大夫是誰上哪找來的?
「可這位病人本身並不听話。」不但不睡覺還偷偷喝酒呢。君韶安為自己辯白著。
「病人當然不听話了。」老者皺起了眉頭。「生病之人,身子已疼痛難當、不舒服極了。如此辛苦還要乖乖听話,不是強人所難嗎?」
「……」君韶安一時無言。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這下好了,讓她病成這副模樣,你們不是存心折磨人嗎?」老者氣呼呼地于桌旁坐落,提筆書寫。
「那……」君韶安忍著性子陪著笑臉。「那現下該如何是好?」
「廢話!當然是吃藥調理了!」老者不悅地呿了聲。「藥方拿去,趕緊派人煎了讓她服下,一日三帖不可間斷,為時七日,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君韶安連連點頭,不明白為何被責罵的只有他一人?
「記住!現下開始得讓她好好歇息,務必先讓她將精神養足一些才行,否則後果自負!」老者站起身來。「你過來。」
「我?」君韶安指著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你。」老者揮了下手。「你!穿黑衣服的。」
房里頭穿黑衣的不就只有……當家的?
「您老有何吩咐?」攸皇走近他,氣度沉穩。
「我方才進門,見姑娘在你懷里睡得安穩。」老者朝攸皇上上下下看個仔細。「去,去抱著她睡,直到她自然睡醒為止,不準放開她,懂嗎?」
「啊?」君韶安了聲。
一樣是男人,怎麼當家的是懷抱美人,而他卻是被罵得滿頭包?
「啊什麼?你跟我出去,別在這兒礙事。」
就這樣,攸皇望著抱在懷里的巫緋語一整晚。
身受重傷她的,似乎作了惡夢。
那緊蹙的眉、斷續的囈語、身子不適的掙扎……在在讓他的心縮緊再縮緊。
夢著什麼了?
他輕輕拍著她未受傷的肩不斷地溫柔低語。「別擔心,有我在。」
他不確定她是否真听進去了,但她雀實安穩下來並漾出了淺淺笑容。
那抹笑,好美。
擅自穿過他冷寂的心房,自作主張地在他心里頭發燙。
與她相處的時日愈久,他無法控管的思緒與莫名萌生的心思便愈多;他愈是想置之不理,卻愈是糾結。
他知道,他……喜歡上她了。
可明知如此,他仍是不安地想掙扎月兌身。
「巫緋語……」他低喚了聲,聲音里頭有著大多壓抑的情緒。
一年多前,他拿她沒轍;一年多後,他仍是對她束手無策。
別離開我。
昏厥前,她將這句話明明白白地說進他耳里,烙上他心底。
她,可真心?
一年多前,她口口聲聲喚他夫君,雖唐突、雖明知她是鬧著玩的,他卻從不制止。
如今想想,當時的他似乎已不排斥將她這麼一個人擱在心里頭了吧。
但如此,可好?
異于常人的他,豈能擁有常人的幸福?和被視為妖魔的他在一塊的她,又豈會幸福?
然,該如何是好?現下的他已舍不得放開她了呀。
低下頭,他凝視她睡顏,于眼底流露出的是不再隱藏的情意。
忍不住地,他將唇印上她光潔的額……
「妳,真要我陪在妳身邊,不離不棄?」他的唇向下移了幾吋,落上了她的鼻尖。「我,真的能擁有妳嗎?巫緋語……」
下一個吻,溫柔地欺上她微啟的唇,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品嘗著獨屬于她的甜美。
「叩叩」,兩聲輕響打斷滿室旖旎。
輕手輕腳推門而入的君韶安可沒漏看了當家的倉皇抬眸與微赧的表情,聰明如他隨便想也知道,當家的方才一定是「非禮」了巫姑娘了。
瞧,他這位媒人當得多盡責!
多虧他那封「回報」寫得好,文辭並茂不說,還戳中了當家的心,讓當家的不顧一切十萬火急地連夜趕來、。
天般大的功勞,他可是等著向巫緋語要獎賞呢!
不過,這下子倒是把那對纏人的「虎豹」惹得暴跳如雷了吧?
「她睡得可好?」君韶安又瞄了巫緋語一眼,目光毫不隱藏地飄向她微啟的唇。看來除了那雙紅唇遭殃之外,其它倒是沒什麼異狀……
還好,他沒壞了當家的「更近一步」的好事。
「嗯。」頃刻間,攸皇神態已恢復如常。微微側過的身軀巧妙地遮擋著巫緋語未蒙面紗的臉。「大夫怎麼說?」他這一問可是另有所指。
「大夫說,老夫人的毒患正由高人治療中,他無法也無能插手。」好歹他君韶安也算是當家的老朋友了,當家的在問什麼他豈會不清楚。「不過,老夫人的情況正逐漸好轉中,再過一兩日便會清醒,要咱們安心靜候。」看來,巫緋語療毒的本事真不是蓋的。
「大夫可有別的交代?」
「當家的可是嫌我被數落的還不夠多?」君韶安可是隱忍了滿月復委屈。
「大夫說得有理。」這點倒是無可否認。
「正因如此我殘忍著,不然早將他給轟出去了。」如此愛罵人的大夫他還是頭一回領教到呢。「不過……」他欲言又止地看著攸皇。「當家的真不去看看老夫人?」
垂下眸,攸皇不語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見狀,君韶安暗自一嘆。唉,當家的心結要解,可難了。
「我倒挺贊同巫緋語所說的。」
攸皇一听,抬眼望他。
「她說,以當家現下的能耐與本事還怕連累老夫人的話,真是愚蠢之至。」他可是趁機借著巫緋語罵人呢,此種千載難逢之機他豈能錯過。
「她都知曉了?」攸皇重將眸光放回巫緋語臉上。
「至少知曉了我所知曉的十之八九。」畢竟他根本也是所知有限啊。
是嗎?攸皇黑瞳中幽光閃動。這麼說來……她也知曉他是妖魔了?
既已知曉,為何還要他別離開她?她難道不討厭他、不鄙視他、不怕他嗎?
「她……」
「她喜歡著當家。」君韶安彷如攸皇肚里的蟲。「這點任誰都看得出來,不要說您不知曉。」
攸皇的心頓時跳快了下,心頭那股莫名的喜悅,他一時無法形容。
「當家的若對她無意,那我可要展開攻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