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Z」酒吧,號稱是這個寂室城市里最溫暖的地方。
「這是送給谷媽媽的干貝,在香港買的。」張之璽落坐之後,先從公文包里拿出包裝精致的禮盒,遞給谷東川。
「謝了!咦,你們去上海度蜜月了?」
「我自己去而已。配合總公司那些大主管,臨時提前出差了,我在香港停留一個晚上,所以帶了點伴手禮。」
「我媽會很高興的。」谷東川問︰「不過,你應該不是只為了送這盒干貝而來吧?」
「嗯。」他淡淡回答,便沉默了。
比東川從酒杯里撈起綠橄欖,一口塞進嘴里,瞄了眼悶頭把玩酒杯很久的張之璽,忍不住出聲。「喂,那就說話呀,難道是找我來這里演啞劇啊?」
張之璽大口吞下杯中蜜色的汁液,一股熱辣從喉底燒起,他暗啞地問︰「我只是在想,大家總是說愛,「愛」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好,今天算你好運,讓我這個愛憎專家來替你開釋——」谷東川收起嘻皮笑臉,認真地說︰「愛就是……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看到她就莫名開心,離開時就傷心,想和她一輩子在起,永遠都不要別離。」
「你在唱歌嗎?還真流利!」講得好幼稚,張之璽覺得他故意搞笑。
「听起來很簡單,可是道理非常深奧。」谷東川繼續發表高論。「你愛周穎青,不是嗎?」
「何以見得?」他沉沉一笑。
「例如婚禮、墾丁度假等等,櫻櫻跟我提過不少,這些都是證據。我認識你這麼久了,倒是頭一回看到你對女人這麼溫柔體貼、處處關心。」谷東川雙手抱胸,笑得有點詭異。「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坦白一下啊?」
「我以為,結婚就應該這樣。我盡力照顧她,這是婚姻的責任和意義,不是嗎?」張之璽晃著酒杯,心情很沉。「可是,她好像不是這麼認為。」
「喔,听起來事情很嚴重,張先生和張太太吵架了?」谷東川想讓氣氛輕松一些。
「她問我,是不是還愛著譚莉——」
「哇!那你當然要說,我早就不愛了,親愛的,我愛的是你啊!」谷東川索性表演起來。「然後一把拉過她,用力地啵啵兩下,事情就解決了!」
「你怎麼不去演戲算了?」表情動作一流。
「呵呵。」谷東川再次強調。「這招真的很有效,女人本來就是要用哄的,哄一哄就沒事了呀!難道你以前不哄譚莉嗎?」
「我從來沒哄過女人。」張之璽苦笑。「甚至,我從來沒對譚莉說過「我愛你」或「Iloveyou」這幾個字。」
譚莉不用他哄,反倒是譚莉哄著他,成天逗他開心。
「好樣的!」谷東川難以置信,停頓半晌才說︰「可是,兄弟啊,談戀愛不能這樣啊,你沒把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這不算是談戀愛啊!」
「我結婚了,和談戀愛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谷東川往他肩上巴了一掌。「周穎青若不愛你,會跟你結婚嗎?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白痴或白目嗎?」光會念書有什麼用?遇到女人還不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那麼短的時間,就可以愛上一個人嗎?」
「你沒听過一見鐘情嗎?你可以為了你老爸,馬上決定和一個不熟的人結婚,可是憑什麼要周穎青也陪你一起玩這種游戲?」
「我不是玩游戲,從來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以了吧?」谷東川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我的意思是,對周穎青來說,若不是因為愛上你,這個婚姻根本就是一整個犧牲,而且還拿她當祭品!」
「你——」
「很感謝她是吧?拜托,女人不會想听到這句話!你只要告訴她,你愛她,那就夠了。更何況……」谷東川喝了口酒。「你是真的愛上她了,否則,何必在這里苦惱呢?」
「……」張之璽吁嘆一口氣。
比東川繼續說︰「婚姻有其應負擔的責任與意義,但這些都是因為愛,如果不是因為愛,這些責任將會變成枷鎖與痛苦,沒有愛的婚姻,也沒有任何意義。」
張之璽听著,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這一陣子我和潁青鬧得不愉快,她問我,是不是還愛著譚莉之類的,我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我很清楚,我和譚莉一點關系也沒有。」
「然後?」
「因為臨時改行程,香港轉上海的機位全滿,我只好在香港停留一晚,等著搭隔天最早的班機去上海。穎青曾經住餅香港,我們還計劃要一起去品嘗地道美食,要去逛干貨老街,買許多她喜歡的食材。」他頓了頓,繼續說︰「在香港的那個晚上,我竟然跑去上環老街,什麼干貝蠔干無花果,憑著記憶把她提過的食材全買了下來,然後拎著大包小包,坐著天星渡輪過海回飯店,我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從來沒有這麼、這ど——」
「我知道,從來沒有這麼「娘」過!」谷東川只要一想到他在歐巴桑堆里買干貝秤蠔干,就忍不住狂笑。
「並不好笑。」張之璽悶悶地喝了一口酒。「我一整晚這麼夸張奇怪的行為,只為了讓她高興。」
「恭喜你,我現在百分之百確定你已經愛上她了!」谷東川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無論是愛人或是被愛,都是「愛」,都很幸福,兄弟,繼續愛下去吧!」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嗎?先不用去在意什麼叫做「愛」,認真對待她,自然會有相同甚至更多的響應,我的眼光很準確的,別擔心啦!」
「最好是。」但張之璽的心情微微放松了。
雖然他還是不懂什麼是「愛」,可是他會認真對待她的,這一點,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棒天起,他恢復接送周穎青上下班。
她害喜的狀況越來越嚴重,除了早晨的孕吐,連聞到一絲絲的油煙味,也會讓她干嘔不停。眼看她被折騰得難受不堪,張之璽決定打電話給紀姨。
「紀姨,穎青孕吐得很厲害,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不那麼難受?」他有些尷尬,硬著頭皮問。
「懷孕初期難免有這種情形,我听穎青的媽媽說了,她已經跟公司辭職,準備在家休息待產,我和你爸商量過了,不如讓她暫時回娘家住一段時間,畢竟娘家最親,而且穎青的媽媽有經驗,可以比較妥善地照顧她,你覺得如何?」紀姨把周穎青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怎麼忍心見她受苦?
「她辭職了?」他竟然一無所知。
「你不知道嗎?」紀姨詫異。
「我……」他無奈一笑。「晚上我問她看看,是不是回娘家休養或是做其它打算。」
「嗯。」紀姨笑笑說。「孕婦的情緒不穩,脾氣通常不太好,讓著她些,嗯?」
「我知道。」
晚上接她回家,在等待紅燈的空檔,張之璽開口問了。
「听說你辭職了?」
「嗯……最近實在很不舒服,我沒辦法專心工作,怕耽誤大家的進度,所以想干脆在家體息。」她想了想,問道︰「這樣不好嗎?」
「很好啊,我也希望你多休息,只是……」他轉頭看她,微微一笑。「像這種事情,下次可以先告訴我嗎?」
他們還是夫妻,他希望彼此的關系是很緊密的,沒有秘密。
「嗯……好。」他想知道關于她的事嗎?周穎青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于是輕柔地說了起來。
「總經理要我先留職停薪,等寶寶生下來再說。不過,我想大概不會回去上班了。我自己還有一些積蓄,可以維持幾年生活,而且我會計算機繪圖,這段待產的時間,我想試著做些產品設計的工作,不會麻煩你的。」
「我叢來沒有嫌你煩過,別再這麼想了,嗯?」
那晚和谷東川談過之後,他決心放下一切的疑惑,不要去管什麼愛或不愛,他要竭盡所能地對她好,讓她對他有信心,不要讓她有任何離開的念頭。
不管過去如何,總之,未來的日子,他要和她一起欣賞人生的風景,攜手相件。
「真的嗎?」好久好久沒有這麼溫柔地說話了,她有些羞怯。「媽媽要我暫時回去住一段時間,你……覺得呢?」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離開他,她想要每天看到他。
「可以留在家里嗎?寶寶是我們兩個人的,我們應該要一起度過這段時間。」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听。「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努力把你照顧好,我會讓你對我有信心。」
寶寶是我們兩個人的。
我會努力把你照顧好,我會讓你對我有信心。
簡單的幾句話,讓她的心口泛起甜意。
他的意思是,要和她一起守護這個婚姻嗎?
她決定了——暫且忘記譚莉吧,至少在懷孕這段期間,她不該讓腦袋里只有不愉快的過去。
「嗯,那、那我就跟媽媽說,要待在家里了。」
「好。晚上吃清粥小菜,好嗎?」最近她怕油煙,于是他堅持不讓她做飯,晚餐改在外面解決。
「好啊,我想吃熱熱的地瓜粥配蔥蛋!」她忽然有了食欲。
「沒問題!」張之璽笑了,輕松地轉了方向盤,去吃清粥小菜。
回家後,張之璽端了一杯咖啡,走到陽台。眺望遠方,一片萬家燈火,台北街頭依然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他想起第一次和周穎青站在這里,她雀躍不已的天真模樣,像個孩子。結婚後的第一頓早餐,也是在這里,還有那一回,在這張搖椅上,她難抑的嬌喘和他的迫不及待,他全部都記得。
他從落地窗望進客廳,藤編立燈泛看溫暖柔和的光,是她挑的,櫃子上兩個人甜蜜的結婚照,也是她選定的。
喝掉最後一口咖啡,他走到廚房,撫著冷冷的大理石流理台,想起她忙碌的背影。他在這里嘗過她的好手藝,櫃子里的鍋碗盆瓢盆,全都是周穎青細細挑選的,這個房子里,四處都有她的影子。
他嘆了口氣。短短幾個月,他的人生從一,變成二,再變成三,寶寶很快就要出生,他即將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比東川說得沒錯,婚姻不應該只有責任……他絕對有扛起責任的能力,但是他希望那是個甜蜜而深具意義的責任。
棒天中午,他立即到銀行另外開了個戶頭,先把自己一半的存款轉到這個新戶頭。領了金融卡,他連同提款密碼一起裝入信封內,信封上寫著周穎青的名字。
晚上回家後,他把信封交給她。
「為什麼要給我這個?」一打開,發現是金融卡,她錯愕地問。
結婚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從來沒有為誰該支付家用而爭執過,因為水費、電費、瓦斯費等等,都是從張之璽的賬戶自動扣繳,如果是一起外出購物,也都是由張之璽一手攬下,直接付帳。
現在給她銀行金融卡,是什麼意思?
「里面有些錢,你留著用。」他解釋。「我可以照顧你,盡避安心在家休息。」
「我不需要啊!」她把整個信封塞給他,低囔︰「我不要你養我,我不要變成你的負擔——」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摟住她,把她圈進自己的胸膛前,另一只手繞過腰際,撫著她微微隆起的小骯,溫柔地笑著。「你不會是我的負擔,我甘願養你。」
他自信有能力可以照顧好妻子,至少能讓她衣食無缺、生活無虞,這是為人丈夫最基本的,他這麼想。
你不會是我的負擔,我甘願養你。
周穎青的臉頰瞬時熱了,忘了上次在他懷里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不用養我,只要你愛的是我。她想這麼說,可是……
被他抱著的感覺太溫暖,听見他鏗鏘有力的心跳聲,她的心情好安定,舒服得不想推開他,舒服得忘記回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