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韓筱夜二十歲,唐浚恩二十五歲。
韓筱夜是個高材生,高中畢業後,她考上了台北的大學,也因為學校離住處有一定的距離,所以她在學校附近租了學生宿舍,終于能暫時離開那個快要讓她喘不過氣的唐家大宅。
當然,她不是討厭唐叔叔和唐阿姨,他們兩位長輩都把她當作親生女兒般的疼愛,兒子有什麼,她就有什麼,她只是討厭他們的兒子──那個叫唐浚恩,跋扈蠻橫又老是輕蔑她的臭男人!
唐浚恩自大學畢業後,就到唐氏實習了,听說他很有資質,混得還不錯,還常常自動加班,最後干脆在公司附近租屋。
但他每個星期六都會回家一趟,只要有他在,她就會被親愛的母親召喚回唐家煮飯,被迫煮他愛吃的菜,真是討厭死了!
而且只要她回到唐宅,她就得費心打扮──戴上丑丑的黑框眼鏡,把及腰的秀發扎成一束麻花辮,穿著很淑女的圓領襯衫、及膝窄裙,活月兌月兌是書呆子一個。
小時候裝柔順讓他自動遠離她後,她更是把服從發揮到極致──只要是他的要求,她都會遵命到底,配上她這身俗到不行的打扮,他當然會很嫌棄她了。
「筱夜,我不是說了,不要每次回來都穿得這麼俗氣嗎?」真是白白糟蹋她生給女兒的清秀面容了!
母親在後頭河東獅吼,韓筱夜卻急著開溜。「媽,是你要我在叔叔、阿姨面前穿端莊一點的,我這麼穿有什麼不對?」「……」「還是你要我穿衣櫃里那些細肩帶小可愛和熱褲?」「……」見母親被她堵到說不出話,韓筱夜調皮的吐了吐舌。「那我先把菜端出去了!」說完,她將一道道煮好的菜端到餐桌上,等菜都上桌,唐叔叔、唐阿姨,連唐浚恩這個討人厭的家伙也入座了。
她和母親也盡速入座一起吃飯,自八年前的沖喜儀式後,他們就是親家,再也沒有主僕之分──但那僅止于表面上,母親對唐家人還是存著感恩之心,依然要她好好侍奉唐家人,尤其是集寵愛于一身的唐浚恩。
有時候她真覺得媽媽疼唐浚恩似乎比疼她多很多,所以在心理不平衡之下,她曾被唐浚恩欺負的事就更說不出口,反正說了媽媽也不會相信……「筱夜,你煮的菜還是這麼好吃,如果能每天都吃到就好了。」席間,唐父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道。
「謝謝叔叔。」韓筱夜必恭必敬道。
「想天天吃到筱夜煮的菜還不簡單,只要筱夜嫁來我們家就行了。」唐母熱絡道,早就把筱夜當成是自家媳婦了。
噗──韓筱夜捂住嘴,差點沒形象的把嘴里的食物給噴出來,嫁給唐浚恩?!炳哈,她又不是不想要命了!
她偷偷瞄了唐浚恩一眼,果然他看起來不太爽,只是他現在是成年人了,風度好到不會當面吐她的槽。
不過說真的,唐浚恩還真是個得天獨厚的美男子,隨著年紀的增長,他褪去了少年時的稚氣,臉部的線條愈加成熟,五官愈顯深邃俊美,皮膚也很白皙,像是怎麼曬都曬不黑,看得她好嫉妒。
難得的是他並不瘦弱,穿著白色襯衫的他,隱約看得到那隱藏在衣料內的結實肌理,加上他那唯我獨尊的氣勢,俊美的他從不會給人太過陰柔的感覺,反而有著他特有的陽剛味。
如果她是別的女人,早就被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他給迷得團團轉了,但她可是從小就被他迫害的韓筱夜耶!她對他早就有抵抗力了。
「是啊!浚恩,筱夜都已經二十歲,可以結婚了。」阿姨,拜托你不要火上加油!
韓筱夜幾乎快把臉埋在飯碗里了,她不敢多看唐浚恩一眼,只希望這頓飯能跟以往一樣平平安安的吃完,她還想活著踏出唐家啊!
「還是等筱夜大學畢業後再說吧!」韓母開口解圍,平緩的臉上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思,但其實,她並沒有把他們湊成一對的念頭。
當年讓女兒當沖喜新娘的心態,她一直未曾改變,雖然長年來,她總是灌輸女兒必須報答唐家的想法,但報答的方式有很多種,她的思想是守舊,但並非不知變通到連女兒的終身大事都得用來報答。
而且就目前為止,她也看不出女兒和少爺有兩情相悅的感覺,事實上,那兩人根本是連踫到面也聊不上幾句話,結婚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但因為老爺、夫人是那麼的疼愛她的女兒,她也不好說出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或是做任何的表態……她甚至還小小的慶幸女兒跟少爺沒有擦出什麼火花,少爺的女人緣那麼好,愛上他的女人肯定會很辛苦吧……「也是,筱夜還在念書呢,我怎麼忘了!」唐母呵呵笑道。
韓筱夜松了一口氣,她總算可以安心吃飯了,她想快點把湯喝完、快點閃人,不然她都快悶死了。
唐浚恩也是同樣的郁悶,他好不容易放假回來,又被爸、媽亂湊合他跟那個韓筱夜,搞得他的耳根子不清淨,幸好他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韓筱夜平時也是住宿,要不然天天都得跟她大眼瞪小眼,他肯定會受不了。
八年前他就很討厭她,尤其是在母親刻意隱瞞她童養媳的身分,安排他和她見面,害他曾像個和善的大哥哥似的收下她的糖果,對她釋出過好感的事實,這點更是讓他感到自我厭惡,很想忘記那段難堪的回憶。
當年的他是被她天真無瑕的笑容給騙了,他對她真是失望透頂!
如果說她不是他的童養媳,獨生子的他會很樂意把她當作妹妹來疼,好好善待她這個廚娘的女兒,可就因為她是他的童養媳,所以他討厭她、排斥她,只因為她的存在害他的人生蒙上陰影,害他成為當時班上同學的笑柄!
也因為她,他有一整年都交不到女朋友,只因為女生們都說她們不願當第三者,這個韓筱夜幾乎讓他顏面掃地!
直到他讀大學,身體好轉了,不用整天躺在床上休養,也不用再把補藥當零食吃,能像個普通的大學生過著學生該過的生活,他才慢慢的釋懷。
但是對她的厭惡,從來沒有自他的心底消失過!
唐浚恩冷睇著坐在他對面的韓筱夜,八年前她只是小不點一個,現在倒是長大了不少,是個二十歲的成年女子了,只是每次他一看到她的打扮,就倒盡胃口,以前討厭她,現在更討厭她。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臉上多了一副黑框眼鏡,印象中她的臉總是被那副丑斃的眼鏡給遮住,他幾乎忘了她的長相。
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大多是燙發、鬈發,每個都成熟艷麗得不得了;就只有她,綁著一串長辮子,真是俗不可耐!
包污染他眼楮的是她的衣著,她才二十歲,哪有二十歲的年輕美眉穿得這麼土里土氣的?
要他跟她結婚?那還不如殺了他比較快!
她的外表俗氣就算了,他更討厭的是她的個性,每次踫到他,她就害怕得閃躲他;跟她說話,她也駝著背,唯唯諾諾的低著頭,活像他是什麼妖魔鬼怪,害他連跟她相處一分鐘的耐心都沒有,他討厭死她那軟趴趴的性子!
她唯一的優點就只有她的廚藝,她能煮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他不能否認他會每星期都固定回家,就是因為想吃她燒的菜……唐浚恩看到桌上炒了盤菠菜,離韓母有點遠,便主動夾菜到她的碗里。「阿姨,你最愛吃菠菜了,多吃點。」韓母在他家幫佣近十年,他一直很敬重這位長輩。
「少爺,你還記得我愛吃菠菜啊!」韓母顯得很驚喜。
「阿姨,我不是說過了叫我阿浚就好,不用太見外。」唐浚恩哂笑道,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看起來就像個上進有為的好青年。
小時候他的身體不好,養成了他憤世嫉俗的個性,總是看什麼都不順眼;當然他現在的脾氣也沒多好,但隨著年紀的增長,這些年來跟著父親接觸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群,他慢慢學會了圓滑,懂得收斂起脾氣。
「可是我都習慣叫你少爺了……」韓母有點害羞。
「叫我阿浚。」「阿浚。」呿∼∼她媽媽居然臉紅了,韓筱夜覺得他真是有夠假惺惺的,又在她媽面前裝乖了!
「阿浚,也幫筱夜夾菜啊!」不用了,阿姨,她承受不起!韓筱夜在心里大聲喊NO,碗里卻多了只雞腿,她瞪著那只雞腿,覺得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謝謝少爺。」她小小聲道,瞄了他一眼,剛好對上他不悅的眼光,急忙低下頭,假裝感恩的啃著雞腿。
「筱夜,你也一樣,怎麼也叫阿浚少爺啊?你大可叫他一聲浚哥哥啊!」唐母又在唯恐天下不亂了,當兒子和筱夜是一個星期見一次面的牛郎、織女,努力加把勁想幫他們培養感情。
噗──這回換唐浚恩差點把口中的食物給噴出來。
「筱夜,幫阿浚夾塊紅糟肉吧!阿浚最喜歡你煮的紅糟肉了。」唐母鼓勵著她。
表才要幫你夾!韓筱夜在內心詛咒到不行,但她還是別無選擇,極為委屈的幫他夾了塊紅糟肉,但也因為不甘願到咬牙切齒,一個不小心,夾著的紅糟肉快一步地掉在桌上,令她好生尷尬。
唐浚恩的表情看起來很怪,她是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畢竟他那個人向來陰陽怪氣的。
要是在平時,她早就不浪費食物的夾起來大口吃了,但在他面前,她可是個可憐兮兮的小媳婦,她必須裝委屈,把她八年來累積的純熟演技發揮到最高點。
她低下頭,任肩膀抽搐的抖著,顫著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于她細微的發出了聲音,還說得結結巴巴的,彷佛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少、少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唐浚恩的臉很臭,他都還沒開口罵她,她是在怕他什麼啊?哪有人說話像她這樣頻頻發抖的!
「筱夜,別怕。」唐母替她撐腰道,生氣的夾了塊紅糟肉到兒子碗里。「快吃,你不是最愛吃筱夜煮的紅糟肉嗎?筱夜一星期才回來一次,還每次都特地煮給你吃,你可是要抱著感恩的心吃下去!」她知道筱夜是怕兒子的,小時候安排他們見面的那天,當她端著點心到兒子房里時,就親眼看見兒子凶狠的指著筱夜大罵,罵得筱夜受驚的跌坐在地上,一張小臉上帶著極大的恐懼。
自此,她對筱夜就多了分疼惜,把她當作女兒般的疼惜著。
「好了,年輕人的臉皮薄,你不要老愛玩夾菜這一套,真無聊!」唐父替兒子解套。
「什麼真無聊,這可是愛的表現……」「阿浚會害臊的!」他才沒在害臊!唐浚恩真不知道他爸爸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
反正他就是沒了食欲,而眼前這個害他被他媽媽訓了一頓的女人竟然還低著頭不敢直視他,沒擔當到惹他厭煩,她大概很想逃吧!她一定很不想跟他坐在同一桌吃飯。
思及此,他更是一把火無處燒,只能強忍住──曾經病餅一場的他更懂得要孝順爸、媽,因為要是沒有他們,他絕沒辦法活到現在。
說是迷信也好,托他爸、媽的福,和韓筱夜沖喜後,他的破身子竟神奇的好轉了,現在更是健康得不得了,連個小靶冒都很少,所以就算他對韓筱夜有多麼不喜歡,他都不能當著他爸、媽的面發飆。
唐浚恩放下筷子,離開座位。「我吃飽了。」他的語氣淡到不行,听不出喜怒,說完,他就快步離開餐廳,像是連一分鐘也待不下去。
唐母一看到兒子飯還沒吃完就離席,實在是很不給她面子,氣得念了他幾句。「這孩子真是沒禮貌!筱夜,浚恩只是悶騷而已,你別在意。」悶騷?韓筱夜在心里偷笑著,要是被他本人听到,他準會氣死。
但他離開了最好,每次跟他一起吃飯,她都緊張到快要變成神經病了,這下她總算可以痛快的吃她愛吃的菜,和他的爸、媽盡情聊天了。
「沒關系,我不在意。媽、叔叔、阿姨,你們也多吃點!」她幫他們夾菜,自個兒的碗里也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她要全部吃完,她煮的菜給那個惡魔吃實在太浪費了!
「筱夜,阿姨不是買了很多漂亮衣服給你嗎?下次你就穿出來,一定能把我那混帳兒子給迷得神魂顛倒的……」韓筱夜呵呵干笑,是啊!阿姨是買了很多漂亮衣服給她,但要她穿給唐浚恩看?那她辛苦偽裝的土包子形象豈不就破功了?「阿姨,我回來要幫我媽煮飯,穿那種質料很好的洋裝很容易弄髒的。」真貼心啊!唐母滿意道︰「筱夜就是這麼的乖巧懂事,每次放假回來都會幫忙做菜,不像外頭有些女孩子既愛玩又愛名牌,我們唐家要的就是像你這種兒媳婦!」「夫人,你過獎了。」韓母道,自己的女兒有沒有那麼乖巧,她可是清楚得很,但想想女兒在唐家裝乖得像條蟲也好,她也省得操心。
「不,是你女兒教得好。」說完,唐母朝韓筱夜眨眨眼。「放心,阿姨會幫你的。」幫她?韓筱夜真想告訴阿姨說︰不了!不用再撮合她和唐浚恩了。
但她沒說,只是埋頭吃飯,為了騙倒唐浚恩,她連他的爸、媽一起騙了,八年來扮演著害羞內向的角色,話當然不能說太多,免得露餡。
對不起,叔叔、阿姨,她滿懷歉意的在心里這麼想著。
餐廳外,唐浚恩听到了里頭的對話,他本來是不想听的,但母親的嗓音那麼大,他不听也不行。
「有沒有搞錯,我媽竟在那女人面前說我悶騷?」還一直夸獎她,一顆心全都偏向那個書呆,他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啊!
唐浚恩不悅的拿起他放在茶幾上的車鑰匙,想到朋友開的夜店去透透氣,卻粗心的把桌上的幾顆糖果給揮下地──那是他媽媽去參加喜宴拿回來的喜糖。
一看到糖果,他的心就感到一陣窒悶,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十二歲的韓筱夜,她的笑容、她雙手捧著糖果的畫面,他的思緒也陷入了八年前的回憶里,他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十七歲的唐浚恩長得俊俏漂亮、唇紅齒白,因為生病的關系,他的骨架瘦弱,發育不良得像個十五歲的少年,皮膚白皙到有種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