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喂,姜緣,你走快點嘛!」
男人收回四處張望的視線,稍微邁開腳步,跟上前方那活潑得像小猴般的女孩。
「跟好呀!這里人這麼多,走散了很難找耶!」她習慣性的拉住他的衣袖。
對于她的舉動,最初堅持男女授受不親的姜緣只是挑了挑眉,不再試圖抗議,經過這一個月來,他已經徹底明白向孟悅然抗議是沒用的,她總是任性的為所欲為,從不听勸。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姜緣在心底提醒自己。
而且是個富家千金,換在他的年代,說不準還是郡主等級,幸虧她脾氣不錯,心地善良,就算有時刁鑽起來也並不討人厭。
所以再不習慣,也別和她太計較吧!
「無妨,反正我找得到你。」他淡淡開口。
他的身高換算成這時代是一百九十六公分,明顯「高人一等」,要在人群里找出這個怕熱怕得要死,因此總是穿得超少的女孩,並不是什麼難事。
來這里一個多月了,為了盡快找到回去的方法,他像海綿一樣努力吸收這時代的新知,當然也學會了她口中的「國語」。
然而越學,他越發現這時代的可怕,一方面贊嘆這七百多年來多個科學家、發明者的創意與聰明,一方面又意識到過去只為生存而戰的日子有多狹隘。
這里路上隨便抓一個人,只怕都過得比宋代皇帝還享受。
當他提出自己看法時,孟悅然曾微微感嘆,「其實這世界也並非都那樣美好的。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因戰爭流離失所、吃不飲穿不暖的人們,能降生在這里,是我們太幸運。」
「欸,姜緣,我發現你真的常發呆耶,有這麼多事好煩惱的嗎?」
他回過神,低頭瞧向她。
唉,他實在不曉得該不該告訴她,從他這角度望過去,她身上那件薄薄的……咳,叫小可愛是吧?實在一點蔽體的功能都沒有啊。
算了,反正除了他之外,應該也沒人能從這距離角度看到了吧!
他將視線調開。非禮勿視!
「這個時代,真的有很多很了不起的創造。」還記得她第一次帶他上台北,他被整座城市的高樓大廈震懾得說不出話。
她聳了聳肩,「你覺得現代了不起,現代人也常覺得古人很厲害啊,只是我們佔了便宜,可以利用古人發明的東西再加以改良精進,古人卻沒辦法。」
這話……听起來也有幾分道理。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他知道她今年二十二歲,在他的時代,這樣年紀的女人早就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可她卻說她才剛完成一個階段的學業,而且打算去一個叫「研究所」的學堂繼續念書。
至于成親?她大笑的說這年頭不流行早婚了,超過三十歲才成親的大有人在,甚至近年來越來越多女人不願踏入婚姻。
興許是讀過書,雖然她未成親,還是一副女孩兒模樣,但卻言之有物,與她交談倒也頗有樂趣。
「好啦,到了。」孟悅然指著眼前的宏偉建築,「這就是故宮,里面有各個朝代的文物,都是當年國民政府被打敗……我是說,撤退來台時搞上的,听說他們把值錢的寶貝都帶來了。」
排隊買了門票後,兩人一起走進故宮。
「其實我也好久沒來了,上一次來時大概是國小吧……喔,就是十歲左右。」她好奇的東張西望著,「好像沒我記憶中的大。」
兩人走走逛逛,姜緣對其他朝代的文物不怎麼上心,唯獨在宋朝文物的展區多滯留了會。
那些他所熟悉的東西,就算只是尋常的器具,如今卻成了歷史文物,靜靜擱置在櫃里,感覺真是說不出的復雜。
「走吧。」將所有展示品一一見過後,他開口。
「咦,你不再多看一會兒嗎?」孟悅然微微訝異。
她還以為他會想待更久些呢。
他扯開唇角,「近八百年的時光距離,豈是多看幾眼就補得了?」
事已至此,他不斷緬懷過去也改變不了什麼。這個月來他已經麻煩她許多,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你就這樣莫名其妙被丟到現代,會覺得格格不入也是難免,多看幾眼也沒什麼……」
她還在嘀咕的同時,兩人已並肩走出故宮。
「孟小姐,這時代找活兒容易嗎?」姜緣突然問道。
「啊?」她一愕,「你是說想找工作?」
他點頭,「不知道何時才能返鄉,這段時日總得找事做。」
「呃,可是你什麼都沒有,沒學歷,也沒有身分證明的……這年頭很難找到工作耶。」
姜緣沉默了。
他來這也一個月了,大致知道這時代每個人都有張證明身分的卡,當初他就是什麼都沒有,差點連醫院都沒法待,是這女孩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大概還有不少的診治費,才讓醫院破例收留他。
再加上學歷……
據她的說法,這國家每個孩子不分貴賤,從六歲開始都得去學堂讀書,每完成一個階段的學業,都會有張證明文件,而大部分的人都會像她這般一路念到二十二歲,甚至繼續往上讀,而他怎麼可能有那些東西?
「咳咳,其實如果你真的想要……」她有些心虛的咳了幾聲,「我也不是辦法替你弄來偽造的,只是你有想到要做什麼嗎?」
偽造身份證和學歷對孟堂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問題是,他打算以什麼為生?
「我是有些想法……」這陣子他努力吸收當代新知,電視也沒少看,而在參觀完故宮後,突然興起個念頭,「雖然還不是很具體,不過我前思後想過,覺得應該可行。」
「喔?說來听听。」她頗感興趣的問道。
「就是——」姜緣突然頓住話語。
不太對勁。
餅去長年征戰養出他對危險的敏銳度,特別是在這樣安逸的環境里,他直覺周遭有種不友善的氣息。
停下腳步,他打量起四周。
「姜緣?」孟悅然困惑的回頭望向他,「怎麼了——」
「走。」他頭一回主動拉起她的手,快步朝前方走去。
「啊?」孟悅然依舊一臉茫然,但見他表情凝重,也不覺緊張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他抿了抿唇,「你沒發現?我們被跟蹤了。」
「什、什麼?」她回頭張望,卻什麼也沒瞧見。
「對方共有兩個人。」他才剛來這個時代一個月,而且大半時間在醫院里度過,根本不可能有仇敵,那些人顯然是針對他身旁這小女生來的。「你究竟在哪里惹上仇家的?」
孟悅然也頗疑惑。
她不過是個小小大學畢業生,哪會去惹什麼仇家?但她那歷史悠遠、在台灣黑白兩道通吃的家庭可就難講了。
只是孟家這代十二個孩子,唯有她這排行最小的是女孩子,整個家庭簡直將她寵上天,寶貝的要命,非但不讓她踫任何「家庭事業」,務求她像普通女孩那樣天真無邪開開心心成長,更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簡單來說,外人雖知孟家有個小女兒,但與孟家往來的對象中,卻沒幾個知道她孟悅然的姓名、長相。
「喂,等等,被人跟蹤,我們應該在往人多的地方走吧,你怎麼越走越偏僻?」在發現姜緣竟將自己往僻靜的林中帶時,孟悅然不覺驚道。
姜緣沒說話,只在經過一幢磚屋時,拉著她躲到磚屋後。
「等等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開口。」他淡淡丟下一句交代。
她眨了眨眼,「其實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
「不需要。」他飛快打斷她的話。
「噢。」好吧,她模模鼻子,听話的躲在他指定的位置當人形雕像。
棒了好一會兒,還真听到細微的腳步聲。她不由得佩服他敏銳得驚人的觀察力。
當那個細碎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姜緣悄無聲息地躲在轉角,在對方走近的瞬間,冷不防出手。
「砰」的一聲,對方被他的突襲擊倒在地,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便腦袋發昏的倒在地上。
另一名站在後面的男人嚇了一跳,回神才擺出架式準備反擊,但下一刻,一記重拳已直接砸在他臉上。
因為身家背景使然,孟悅然多少見過一些打斗,而且她那十一個哥哥和堂兄們也常互相切磋,可她還真沒看過這麼……壓倒性的。
姜緣幾乎只花兩拳就解決對方,他的攻擊里有任何炫技或是巧勁,純粹陽剛的力量。
那要擁有多大的力氣才辦得到啊?她不覺咋舌。
「誰讓你們來的?」姜緣冷冷踩上一名倒在地上申吟的男人的手。
不料那男人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姜緣眉一挑,腳下正準備用力直接踩斷對方的手,但孟悅然已經沖了上來。
「停停停,別傷人了!」她連忙扯住殺氣騰騰的男人,「國有國法,打傷人要罰錢或坐牢的。」
盡避姜緣沒談過自己的事,但從他當初身上的裝扮也看得出是名將士,身手可不是一般小混混可比的。
姜緣緩緩收了腳,不過依然沉著臉,「那這些人怎麼辦?」
「我讓我哥找人來處理。」她趕忙拿出手機Call人。
雖不曾見過孟悅然口中的兄長,但這個月來,姜緣也發現她幾乎一遇上難處理的問題,都會「請示兄長」,接著事情都能馬上迎刃而解。
顯然她兄長在這號稱「平等法治」的社會里,仍有不小勢力。
孟悅然講完電話後,有幾分古怪。
「令兄怎麼說?」
「喔,我大哥說很快就會派人來處理……」她無奈的嘆了口氣,「順便要我們馬上回家。」
「……我們?」這陣子他都在醫院養傷,直到今早才出院,她哥見他這不相干的人做什麼?
「沒錯,是我們。」孟悅然一臉困惑,「我哥說想見你。」
才踏進孟宅,姜緣便感覺到一股古老的氣息。
在這傳統的四合院中,隱隱流轉著某種他所熟悉的脈動。
幾名西裝筆挺的高大男人沉默的站在各角落,在這樣的氛圍下,卻一點也不顯突兀。
不用張望,他也可以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那些帶著打量、試探的目光。
毋需更多的線索,他已經察覺到孟家絕非普通的「世家」,而是一股在這蕞爾水上島上能夠呼風喚的的勢力。
也難怪憑孟悅然一個小女生,竟然總能夠打破這世界所立下的繁復流程和規矩行事。
姜緣跟在孟悅然身後約莫三步的距離,實在想不透這樣肅厲的家庭如何養出這樣活潑、充滿朝氣的女孩?
「大小姐。」那些站在走道上,穿著西裝的男人們恭謹的向她鞠躬。
她隨意擺擺手,半點也被屋子里的沉肅氣氛影響,蹦蹦跳跳的朝主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