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識猶如浮萍,在水中載浮載沉、隨波逐流;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偶然一陣微風拂來,將浮萍吹進了某個場景,既熟悉又似遙遠,她仿佛隔了層薄紗,困惑地瞧著那朦朧的畫面--
那是個陰雨的午後。
烏雲黑壓壓的布滿天空,雨水像是用倒的,打落庭院中不少枝葉,地上一片狼藉。
不過關梓恬並沒有被壞天氣影響,她仍在廚房里忙碌,心情雀躍無比。
因為今天是爸媽歸國的日子。
打著清代御廚名號的「關家酒樓」分店遍布全球,幾乎可說是高級中式料理的代名詞。
這樣的成就是整個家族共同努力打拼出來的,然而這幾十年來,關家卻像被詛咒似的,老一輩大多無後,年輕一輩的又早死,三年前大伯父過世後,原本子孫繁茂的關家竟只剩下她和父親。
也因此父母肩上的擔子極重,一年到頭幾乎都在國外奔波,視察各國分店的情形,難得回台灣一趟。
她等了數個月,好不容易盼到父母回來,打算做一桌豐盛的料理,讓他們嘗嘗她這陣子的研究成果。
必梓恬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開心準備食材,直到管家臉色凝重的走進廚房,對她說了句--
「小姐,有件很不幸的事要告訴您。」
「嘎?」她愣愣看著管家,不明白他的表情為何那樣嚴肅。
避家卻不給她思索的機會,沉重的開口,「先生和夫人搭乘的飛機,意外墜毀了。」
她聞言僵在原地,手中還拿著菜刀,卻無法反應,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崩塌,碎裂成片……
身邊場景一換,關梓恬發現自己木然的跪在父母的靈堂前。
其實,她跪的那兩具棺木都是空的。
從高空中摔下來,所有人都隨著機身的燃燒被大火吞噬,連尸體都找不到。
自從得知父母罹難的消息,她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若不是身邊還有在關家工作多年的管家、佣僕們打點一切,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整個人,從腳尖至頭發末梢,都是麻木而無知覺的,只能像個被細線操控的木偶,非得有人撥弄提點,她才有辦法動。
「小梓,別難過了,關叔叔他們在天上看到你這樣,不會心安的。」某個年輕男人溫柔的擁住她,低聲安慰。
那是她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他們交情還算不錯,但也說不上什麼情深意重,她甚至不覺得他們有交往過。
然而,這次處理她父母的後事,他顯得格外積極,不但主動替她打點喪禮上的事,更始終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她太傷心,腦袋沒辦法想太多,只是很感激他這次的幫助與陪伴。
壓抑了太久,她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捉住一根救命的浮木,什麼也無法思考,只能緊緊抱住他,抽噎哭泣。
「嗚……廷威哥,為什麼他們就這樣丟下我?是不是我不夠乖,上天生氣了,才要把爸媽都帶走?」她在男人懷里哭成了淚人兒。
必梓恬傷心而困惑的看著記憶里的畫面重演。
她明知道這是場惡夢,只要醒了心就不會再這麼痛,偏偏怎麼也醒不過來,只能任由那排山倒海的絕望將自己淹沒吞噬。
「你在胡說什麼?你這麼善良可愛,沒人舍得生你的氣,況且你還有我啊。」
男人溫言安慰,「我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的。」
哭聲暫時停歇,她抬眼瞧他,怯怯的問︰「廷威哥……會一直陪我?」
她是關家這代唯一的孩子,從小就被保護得極好,像朵被種植在溫室里的嬌女敕花朵,無法承受任何日曬雨淋。
如今驟失雙親,帶給她的打擊太大,令她格外想要有一個人……誰都好,只要那個人能溫柔的陪在她身邊,永遠陪著她、不離不棄。
所以,當有個男人溫柔的在她耳邊說「小梓,嫁給我好嗎?」時,她的淚掉得更凶。
必梓恬完全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在想什麼,只是胡亂的點頭。
不!她知道,她只是不要一個人,一個人太寂寞,她好害怕那種被孤單吞沒的感覺……
腳下一晃,關梓恬身旁的景色又變了。
她眨眼觀察了下四周,這是自己住了二十幾年的房間。
牆上的時鐘指著半夜一點,她驚醒後便再也睡不著,突然很想喝水。
她坐起身,正好對上鏡子里蒼白縴弱的自己。
頭上纏著紗布,全身素白,只有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只發亮的鑽戒……
她想起來了,前幾天她出車禍,失去所有記憶。
大家都說,肇事逃逸的車主擺明要置她于死地,速度極快的朝她撞來。但她命大,除了頭部受到重擊外,其他都只是小傷。
廷威哥……嗯,那個她在醫院清醒後,第一個見到的男人,他自稱是她的未婚夫,很關心她的傷勢。
她對他的感覺不像是情侶,甚至有些生疏,不過他有人證、物證,她的管家、她家的佣僕都證實他們已訂婚,而她手上也戴著與他同款的對戒。
所以,應該是真的吧?
他們還說,她和廷威哥約定好趕在她父母百日之內完婚。盡避她失了憶,大家仍希望婚禮可以如期舉行,否則再來要守孝,得三年後才能結婚。
他們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度過這三年。
奇怪的是,廷威哥她很陌生,但是管家和其他佣僕卻給她一種溫暖親切、像家人一樣的感覺,她不希望他們為她傷心擔憂。因此,盡避對廷威哥談不上喜不喜歡,她還是決定照大家的期望,嫁給他。
輕輕打開房門,她想去樓下倒杯水。
然而當她走至樓梯口,卻發現樓下的燈居然還亮著,不覺頓住腳步。
同時,她听見了某種聲音。
「啊……啊……」女人放浪的嬌吟回蕩在空氣中,「廷威,你好棒……」
必梓恬困惑的蹙眉,她不明白樓下發生了什麼事,卻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她認出那女人的聲音,知道她叫小梅,是家中的佣僕之一,可一般僕佣在晚上十點前就該離開主屋,怎麼會大半夜的還待在樓下,嘴里還喊廷威哥的名字?
「哦,寶貝,我愛你--」熟悉的男聲隨即響起,解了她部分疑惑。
只是,她更迷惘了。
廷威哥這陣子都住在關家,好方便替她打點一切,可為何這兩人竟大半夜的待在她家客廳里?
餅了好一會兒,那婬穢的申吟聲終于停止,只剩兩人粗重的喘息聲。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結果還不是要娶關梓恬那個白痴?」過了好一會兒,小梅終于開口,語氣听起來頗酸。
必梓恬?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嗎?站在樓梯口的她,困惑的想著。所以,小梅說她……是白痴?
避家不是一直告訴她,她是他們大家最敬愛、最溫柔善良的小姐嗎?為什麼小梅會用這樣輕蔑的口吻說她?
「寶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權宜之計。」男人邊喘息邊道︰「你也未免太心急了,我都還沒娶她呢,你居然就想開車撞死她,差點就弄巧成拙,幸好她失去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
「怕什麼?她的遺囑都偽造好了,到時這些財產還不都是你的,不結婚也沒差呀!」
「那總是不保險,等我娶了她,關家的錢不就更名正言順的到我們手上,而且結婚之後,還怕沒機會弄死她嗎?」
「我是怕你娶了她之後,有了新人就忘舊人吶……」
「我要愛當然是愛寶貝你啊,誰會喜歡那個除了錢之外,既沒身材又沒腦袋的白痴?」陳廷威輕笑著,「你就先忍忍吧,結婚不過就是個儀式而已,不代表任何意義。」
愣愣听著兩人的對話,關梓恬的頭卻像是突然被千萬根針扎入,疼得像是快要爆炸,不得不伸手捧住。
好痛!
真的好痛!
她痛苦的蹲,眼淚飆出眼眶……
一幕幕畫面如電影場景般在腦中浮現,飛快的閃著。
她想起所有事了。
想起雙親的死亡、想起他在靈堂的陪伴與求婚,更想起……當初那個開車撞她的人。
她的眼楮瞬間瞪大。
是了,就是她!
在車子撞上她的瞬間,她清楚看到駕駛座上小梅那張猙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