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荷,你……你冷靜一點。」孫嘉莉伸手抓住她。
「你的芳療手法因為跟你家學有關,算是一種創新但又非常有醫學根據的方法,所以特別受歡迎。但是你也念了不少醫學的書,為何不去救人?」
「呃……我的男友本身就是個醫生,我們已論及婚嫁了,所以……」白水荷簡直是答非所問。
孫嘉莉她們都不知道她在惶恐什麼。
般若大師神秘的一笑,不理會她的憤怒,繼續說下去,「一星期後,在你的身上會發生一件大事,牽涉範圍很廣,廣到……嗯,你先拿這張符令吧,它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產生意想不到的變化,讓所有與這件事相關的人物都在不可能的情況下結合起來,大事化小……」說著,她握著毛筆,在金紙上飛舞著看不懂的文字。
「什麼事?是車禍嗎?還是地震?嗯……被顧客找麻煩?」白水荷緊張起來。
「不是說無所謂嗎?不是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孫嘉莉故意取笑。
大師淡笑不語,只是把畫好的符令裝在透明夾鏈袋里,遞到白水荷的面前。
白水荷竟然也傻傻的接過夾鏈袋,算命之旅到此時暫告一段落,沒事也被算到有事。
看大師起身要走,她忽然大叫︰「大師……」
欸?孫嘉莉、莫黛絲、蘇飛都被她嚇了一大跳。
「那……我的……愛情呢?」白水荷囁嚅的問。
孫嘉莉等人發出噓聲。不知道是誰說她的愛情得意,又說算命不可靠?
般若大師露出調皮的微笑,並沒有再次坐下替她開天卦的打算,維持著被她叫住的站姿,「等這件大事落幕之後,再來問我。」
大師果然不輕易泄漏天機,很會故弄玄虛!白水荷不甘心卻又不知該如何,但是為什麼呢?孫嘉莉她們三個,好的壞的都講得那麼透徹,就只有她,不但有一件牽涉範圍很廣的大事即將發生,就連想要加減問一下快結成果實的愛情,本以為總該會得到大師的一句「恭喜」,可是她竟然語帶保留,要自己等那件大事解決了再問。
就說中國人迷信,沒問還好,一問就一大堆問題。白水荷氣憤不已。
「該不會工情兩得意的你,是我們這幾個人里面工情都危險的倒霉鬼吧?」走出一樓店面,蘇飛問道。
不會吧……白水荷瞪了她一眼,再也笑不出來。
「哎呀,反正是算命嘛,听听就好。」孫嘉莉故意學她這麼說。
「才不是呢!大師那是天卦,只要給個資料,就把我們的那本紀錄簿打開,那是已經寫好的,不是算命!」這下竟然換成白水荷驚慌的叫道。
炳哈哈哈……三人嘲笑她先前的意氣風發和驕傲,結果現在雖然不是得到最壞答案的那個,卻是最擔心、最迷惑的人。
白水荷嘆了一口氣。同樣身為女人,她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一個人想得到什麼答案,通常是對它疑惑的時候。
四個女人上了復興號列車,邊吱吱喳喳邊找位子。
車廂里的銀發老公公嘆了口氣,「以為老了可以享福,卻因為年輕時工作太賣力,現在身體一堆毛病,心髒不好、腎結石、血壓高、糖尿病……年輕時省吃儉用都給了小孩,現在卻因為身體不好,還是沒有好日子過,唉!」
「你剛才在餐廳,一下吃了兩大塊豬腳,那是兒子媳婦不在,我才給你偷偷的吃呢,平時看你忍得也挺辛苦的。」雍容的銀發老婆婆拍了拍牽著她的丈夫的手。
「是啊!說什麼為了我的身體好,我不論做什麼,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甚至只是拿起水果看,就大聲的責罵我,在乖巧的孫子孫媳前那麼大聲的吼我,好像當我是小偷,唉!也不想想他們小時候不論做了什麼過分的錯事,我這個做爸爸的也沒這麼凶過,我還要臉兒不要?」
銀發老公公和老婆婆應該是出來旅行,現在在回程。
京劇音樂響起,老婆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兒子給他倆辦的手機,好不容易從旅行袋里找到,還不太會用呢!
向兒子交代目前的行程後,老婆婆忽然臉色一變,「你……你把院子里那棵桂花樹砍了?我知道隔壁趙先生一家已經抗議很久,但你爸不是已經約了移植老樹的專家,下星期一就會開始研究、測量了嗎?」
听著老婆婆與兒子的對話,老公公不敢置信。
老婆婆一臉惶然,不知道怎麼跟最愛護那棵桂花樹的丈夫說。
「就因為校務董事會改選的日子快到了,所以原本講好緩一緩的事,因為怕落人話柄,就把我的桂花樹砍了,是不是?不肖子,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犧牲母親留給我的桂花樹,作秀給媒體看……」老公公從氣憤到泫然欲泣。
「識全,你……不要太激動,你的健康狀況最近不太好……」
「我……我死了算了!他不讓我好過,我干嘛賴活著呀?」老公公怒聲吼道。
坐在前面座位的白水荷听到老婆婆一直勸老公公要冷靜,有話回去再說,他的病史已經有二十多年之類的,于是不時的探頭看他倆的情況。
突然,老婆婆叫道︰「哎呀!識全,你怎麼了?識全?」
罷好推著餐車經過的服務小姐看情況不對,連忙用對講機請人過來,好幾位鐵路工務員和列車長趕到,先拍拍老公公的臉,接著做CPR,不過都沒有用,在列車長焦急的指示下,聯絡了下一站的站務人員,請他通知醫院派出救護車。
服務小姐在每個車廂奔走,大聲的喊著︰「這里有醫生嗎?」
雖然不是醫生,但白水荷站起身。
此時,一個戴著無框眼鏡、身形挺拔的男人從車廂的另一頭走來,所有的人立刻讓開。
杜聖夫看老公公口歪眼斜,便知道是中風,立刻解開他的襯衫鈕扣,並做了緊急處理。
「有冰塊嗎?」
所有的人都很緊張,列車長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指示服務小姐去拿冰塊。
「下一站送他到附近醫院。擔架不要搖晃,保持平行。」杜聖夫說。
「是。」工務員們點頭,異口同聲。
服務小姐拿著一包冰塊跑過來,嘴里喊著︰「列車長,剛才控管來電,大甲那里又有貨車硬闖平交道,我們要暫停列車!」
又是一樁會誤點不知幾百分鐘的鐵路烏龍!
「那怎麼行呢?車上有中風的病人啊!」列車長叫道。
「不是有醫生在這里嗎?而且他也有做緊急處置,不是嗎?」
杜聖夫懶得跟不懂醫學的人說什麼,他相信全世界的老百姓都認為醫生是萬能的,但是中風不同于噎到、溺水,也不是可看得見的重傷,怎麼可能立刻急救到完全復原?
他當作沒听到,用毛巾包住冰塊,放在老公公的額頭上。
白水荷推開看熱鬧的人群,走了過來,「醫生也是人,不管他在手術室怎麼厲害,中風跟那些車禍受傷或是溺水的案例都不一樣,不是打個針或是做個急救措施就能解決的。」她從容的檢視老公公的臉色,並翻開他的眼瞼。
「小姐,你也是醫生嗎?」列車長問道。
「呵,我不是。」白水荷笑著承認。
「那你……」
莫黛絲捧著精油燈,蘇飛請大家退開三步,點燃火芯,那是目前擔任芳療師的白水荷出門一定會帶的幾個薰香器具之一,她手拿一根針在火里烤了烤,跪蹲在老公公身邊,在他每根指頭上都刺一個小洞,從小洞里擠出血,再摩擦他的耳朵,直到兩耳紅通通的。
「你一定要恢復健康啊!老爺爺……」白水荷邊摩擦邊對著昏迷的老公公說道,溫柔的眼眸里滿是擔憂。
「識全……識全……」老婆婆嚇到呼吸急促,被扶到一旁坐下。
漸漸的,薄荷香慢慢的飄散開來,使人們腦清神醒。
「放血只是未經證實的民俗療法。」杜聖夫旁觀。
「好多現代人盛行的事情都是未經證實的呀!」白水荷轉頭,對著他笑說。
「放血可以在無計可施時一試,但是病人剛才經過他人一陣移動和錯誤的拍打,恐怕已經錯失了救治的黃金時間。」
「既然你說錯失了救治的黃金時間,那麼試一下又何妨?」白水荷不疾不徐的說。
杜聖夫不再說什麼,若在正常狀況下,他是絕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這個科學人面前做這等無知的民俗療法,只是目前復興號列車停在半路上,中風病人又不同于其他急癥,最忌搖晃、拍打及不平道路,也不可以隨便搬動,以免加重病情。
好一會兒後,老公公微微掀動眼皮,接著慢慢的睜開眼楮,眼前一片模糊,記憶還未恢復。
眾人看見他蘇醒,都雀躍不已。
「荷,真有你的!」孫嘉莉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什麼,是這位醫生的急救措施做得很正確。」白水荷由衷的說。
「你只是運氣好而已。」杜聖夫卻一點也不領情。
「嗄?」白水荷忍不住傻眼。
「我的醫院絕對禁止任何來歷不明的偏方和民俗療法,時代如此進步,醫院里的醫療設備也很齊全,沒理由科技發明了這麼多可以救人的機器,我們還要靠古老的偏方活命。」杜聖夫冷冷的瞥她一眼,「希望下次遇到需要急救的狀況時,有醫院就直接送醫院。」
「什麼?」白水荷無法相信有這種不討喜的男人。
她那麼誠心的贊美他,沒想到他竟然如此高傲,他應該是在台北數一數二的大醫院任職吧?只有那種常常進出手術室的名醫,才會有如此自詡為科技人的傲氣。
那是她最討厭的把知識當飯吃的分子,白水荷慶幸自己不是其中一個。
「是啊,謝謝你,你讓我再次感到沒當醫生是正確的。」她在他背後笑道。
走向原來的車廂,杜聖夫不禁回頭瞄她。難道她不是中醫師?
「識全……識全……你沒事了?太好了,你休息一下,等下車我們就到西南醫院做嚴密的診斷……」老婆婆撫著丈夫還稍微痴呆的臉,又看向眾人,感激的說︰「謝謝你們大家。還有,謝謝你們兩位醫生。」
白水荷正要澄清自己的身分,杜聖夫已不帶感情的搶先開口,「她不是醫生。」
「謝謝你喔!」她笑得好勉強。
「不客氣。」杜聖夫臨走前又說︰「老婆婆,聖夫綜合醫院也是不錯的選擇。」
「是沒錯啦,只是听說那里的醫護人員服務態度很不好,我的老伴在家里受夠兒子和媳婦的氣了,他不想再花錢受罪。」老婆婆嘆息。
「是啊,去西南醫院不就好了嗎?他們就快要通過評鑒,升級為醫學中心,不管是服務質量、醫生經驗、行政流程,都是經過一番改革才有的新氣象喲!」白水荷笑吟吟的向他們推薦。
「是啊!听說西南的死亡率最近一季是各大醫院降幅最大的。」列車長附和。
「為什麼不想想,聖夫綜合醫院是因為死亡率本來就控制在最低,所以沒有降幅可言?」本來杜聖夫不想跟閑雜人等討論這種專業問題,但那個女人老是笑談一切的模樣教他看了就討厭。
「你該不會是聖夫綜合醫院的人吧?」白水荷笑問。
「關你屁事!」他也挺直接的。
「是啊,聖夫綜合醫院有頂級的醫療設備,有菁英水平的醫護人員,還有全球一流的各科權威……難怪你會有這種把知識當飯吃的驕傲感。」白水荷表面上說著恭維的話,卻隱含著令人不敢領教的諷刺。
再講下去,他就是笨蛋,杜聖夫一向不把時間浪費在跟他的技術、成就、金錢毫無關系的事件上,何況他最討厭語言帶來的麻煩,漠然掃她一眼,便轉身走回原來的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