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局人員追來了,她往站台人多的一方跑,才跑了幾步,有人從旁抓住她手腕,她回頭,眼前乍亮——
「純恩?」陶雨陽拿著手機,一手捉牢奔過面前的女子。她披頭散發,眼眶泛紅,衣服沾著塵土,渾不似平日光鮮嫵媚的模樣,她哽咽著撲入他懷里。
「我以為你離開我了……」她緊抱住他,泣不成聲。
鐵路局人員追到了,陶雨陽立即替她買票,取回她的皮包,眾目睽睽下,他挽著哭花了妝的她上火車。
車廂里人不多,他們坐下來,陶雨陽道︰「你沒檢查手機留言嗎?我打給你,你沒接,我就留言告訴你我要回老家一趟,明天回來。」他原本正在和母親通話,她突然沖上站台,讓他嚇一大跳。
「我的手機不知扔哪兒去了,找不到。」她握緊他的手。「我今天早上回家,遇到我爸,他說他去找你,要你拿七百萬替他還債,否則不準你和我在一起。你是被他逼走的嗎?」
「不是。我拿不出那麼多錢,在思考可以向誰借,後來想到我爸曾經幫我準備一筆創業基金,大約一百多萬,我之前開工作室時動用過,賺了錢之後又把它補回去。這次要動用,我想當面知會我爸一聲,這些事我都在你手機里留言了。」
她搖頭。「我不能讓你出這筆錢,這和你無關。」
「今天換成我需要這筆錢,你也會幫我,不是嗎?你父親無法償還債務,債主遲早會把目標轉向你,到時候我還是不能不管。你父親說我出得起這些錢就不反對我們在一起,我把它解決,他就沒有理由阻止我們了,這樣也好。」其實他還有別的打算,但還沒想出具體做法,暫時不說。
「所以你不是……丟下我……」
「你以為我被你爸嚇跑了,丟下你不管?」見她含淚點頭,他無奈又憐愛,低聲道︰「我暗戀你十二年,毫不動搖,這點小事怎麼可能擊敗我?」
這句話瓦解了她的不安。她的臉藏在他肩窩,淚水撲簌簌直掉,以為要失去他了,慌得什麼也不顧,什麼也無法思考,以為追不上他時,世界彷佛崩潰了……
他摟著她,任她哭,輕輕側過她臉蛋,稍加遮擋,不讓她哭泣的模樣被人看見。心疼她哭,但又很滿足,她的眼淚代表她對他的在乎。
等她淚水暫歇,他道︰「既然來了,你就和我回家一趟吧,明早再回來。正好我妹也和她男朋友回來,晚上一起吃飯。」
對了,差點忘記他要回家。辛純恩揉著淚眼。「你家是什麼樣子?」
「我家是三合院,有田地,有竹林,後院還養雞……」他開始描述從小生長的地方,在她這個城市小孩耳中听來,樣樣新鮮。她還沒見過活生生的雞呢。
火車將他們送到目的地時,是下午兩點半。辛純恩從座位站起,瞬間右腳踝劇痛,差點跌倒。她抓住椅背,冒冷汗。「雨陽,我的腳……很痛……」
陶雨陽彎腰查看,她的腳踝紅腫。「好像扭傷了。」
「我剛才在車站跌倒,以為擦傷而已,坐著的時候也不覺得很痛……」忽然被他打檑抱起,她驚叫︰「你、你做什麼?」
「抱你下車。你這樣不能走路。」他很理所當然,抱著她下車。
「我可以走,放我下來!」所有眼楮都盯著他們看,她窘得揪住他衣領哀求。「拜托放我下來……」
「我們這里有個習俗,男孩子第一次帶認識的女孩子回來時,如果能抱著她進家門,會被認為是好兆頭,他們的感情會長長久久。」
她停止掙扎。「真的?」
「真的。」他很正經,其實是怕她走路疼痛,胡謅的。
既然是好兆頭,那忍耐一下吧。她臉蛋紅透,趴在他肩頭,沿路所有人望著他們,有的驚詫,有的微笑,有的羨慕。因為是習俗,大家都知道他們是男女朋友吧……她攀著他寬厚的背,很尷尬,但也很甜蜜。
陶雨陽走出車站,妹妹陶青岑和她男友夏景泫開車來接他們。
陶吉岑望見他,猛揮手。
「哥!媽說你要帶女朋友回來——」她看見大哥抱著美麗女人,驚喜大嚷︰「是純恩姊姊!」
「你好。好久不見。」辛純恩微笑。
開車的夏景泫酷酷的,蓄長發,相貌俊秀,他對陶雨陽點個頭。「大哥。」瞄了辛純恩一眼。「大嫂。」
陶雨陽道︰「她扭傷腳了,先到賴叔那里去。」
賴叔開中醫診所,這時間正好沒病人,他慢條斯理地整治辛純恩,推拿、針灸、上藥包扎,她起先痛到想掐賴叔,後來痛到無力,乖乖地被擺布。診療結束後,腳上包了紗布,鞋子也穿不下了,又被陶雨陽抱上車。
然後她要買個伴手禮,陶家兄妹都勸她不必了,但她堅持。
「這是基本禮貌。」第一次到男友家,怎能兩手空空?
于是車又開到市區。辛純恩理想中的禮物是陶家每人一份,但這處小鎮商店不多,沒什麼選擇,她走路又不方便,看來看去,最後只能買水果。
陶雨陽陪女友站在水果攤前,她只靠左腳站立,他摟著她的腰,以防她跌倒,看她好認真地挑揀橘子,橙黃色的果實,要夠大、夠圓、夠沈。美麗的夜店女王,大冷天、拐著腳,為了他,堅持挑一份最好的禮物,看她將橘子一顆顆放入籃里,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她填滿了,被愛感動。
終于挑滿一籃,小販用保鮮膜封住竹籃,還拿紅色塑料蠅編了一朵花,附在提把上,平凡的一藍橘子頓時顯得很高級。辛純恩付了錢,轉身將沉重的竹籃放入後座,不料重心不穩,她摔倒了,額頭重重撞上竹籃,膝蓋磕在柏油馬路上,受傷的右腳踝又拐了一次。
陶雨陽連忙扶起她。「純恩!沒事吧?」
「我沒事。」辛純恩逞強,其實痛得快飆淚。
在陶雨陽堅持下,他們又到中醫診所去一趟,讓賴叔檢查辛純恩的腳踝。其間陶媽媽久等不到他們回家,打電話來問,听陶雨陽對母親解釋遲歸的原因,辛純恩很羞愧。
等他們終于抵達陶家三合院時,已接近五點鐘。這時辛純恩真的走不了路,她下了車,扶著車門站立,歉然對著門口的陶爸爸、陶媽媽微笑,等陶雨陽過來抱她。
駕駛座上的夏景泫忽道︰「大嫂,別動。」
她一愣,就見他伸手猛地將她這扇車門拉開,同時暗處有團黑影竄出,咯咯叫著撲上來,結果噗一聲,黑影迎面撞上車門,像足球一樣掉到地上,滾呀滾地滾到一旁。
辛純恩愕然,定眼一看,是只大公雞。
陶家人齊聲驚呼︰「阿肯!」
夏景泫慢條斯理地解釋。「這是他們家養的雞,很聰明,會認人,對陌生人很不友善,我第一次來還被牠啄。」報仇了,嘿嘿。
陶媽媽把公雞趕開。陶雨陽抱女友進家門,她站在陶家父母面前,怯怯地遞出竹籃。「伯父、伯母,你們好……」
她補過妝,但掩蓋不了她鼻子紅、眼楮紅,額頭上的撞傷,她衣服有幾個地方磨壞了,腳踝上的藥膏散發濃濃味道,她想哭,好像一生中所有的糗樣都集中在這天出現,她好想躲起來,卻不得不單腳保持平衡,竭力維持優雅儀態,面對初次見面的男友雙親。
嚴肅的陶爸爸接過竹籃,瞧著她是一大包的腳,臉色擔憂。
陶媽媽催兒子扶她坐下。「受傷了就別站著,趕快來飯廳,我做好晚餐了,我們邊吃邊聊。」
陶青岑的作家男友約了人做訪談,兩人又出門去了。于是陶家的晚餐桌上只有四人。
辛純恩生平第一次進三合院,卻無心欣賞這古趣建築,忍著腳踝的痛,端坐餐桌前,保持微笑。陶媽媽給她挾菜,油膩膩的菜不合她口味,她還是努力吃,就連在餐桌邊踱來踱去的大公雞阿肯,她也對牠微笑,想給男友一家大小留下好印象。
陶媽媽端詳她。「今天第一次見你,可是不覺得陌生呢,雨陽常提起你,報紙雜志上也常看到你,感覺好像和你認識很久了。你真的很漂亮,很會打撈。」
「謝謝。」辛純恩忐忑,推敲這評語是贊美,還是覺得她太時髦?「對不起,我來得很匆忙,沒有準備禮物……」
「沒關系,人來就好。我以前很愛看你爸爸演的戲,他後來轉幕後了,好可惜,听說他現在開了茶館,生意一定很好喔?」
「還不錯,陶爸爸陶媽媽以後來玩的話,我請你們喝茶。」也不知茶館能不能撐到那時候。想到那筆債務,她暗暗發愁,雖氣惱父親,還是忍不住擔心。
「好哇,我一定要去。說起來,雨陽會提起的女孩子就只有你,我猜他喜歡你,問他又不承認,叫他交女朋友又不肯,現在他不承認不行了……」
「媽。」陶雨陽咳嗽一聲,臉微紅。
兒子害羞了。陶媽媽笑咪咪,瞧著辛純恩。「那你喜歡雨陽哪一點?你條件這麼好,應該有更好的對象,怎麼會喜歡我兒子?」
雜志把辛純恩描述成輕佻的拜金女,此刻觀察她,這女孩有點嬌氣,但眼神清澈坦然,舉措落落大方,不像雜志上寫的那麼惡劣。可是兒子早上打電話回來說女友背了債,他要為她解決,兩人剛交往,馬上就面臨金錢問題,數目又不小,她還是有點擔心老實的兒子受騙。
辛純恩思考幾秒。「我很難說到底喜歡雨陽哪一點……他的好不是一眼就看穿的,越相處越發現他的優點,他不會講好听話,但是很踏實,把說話的力氣省下來,直接行動,越和他相處會越喜歡他,到愛上他時,我講不出什麼原因,我覺得他一切都很完美。陶媽媽,你說我條件好,那只是外在,雨陽內涵豐富,他的好是無形的,更珍貴,他的條件比我更好。」
陶雨陽默默喝湯,揚起的嘴角泄漏他的得意和喜悅。
陶媽媽挺滿意,這種答案不經長久相處說不出來,這女孩真的了解她兒子。她拐一下不吭聲只吃飯的丈夫。「喂,你說話啊!」
陶爸爸把飯咽了,慢吞吞道︰「既然雨陽很好,他中意的人,不會有錯。」
這表示她被接納了嗎?辛純恩納悶,瞧了男友一眼,他對她微笑,眼色溫暖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