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被注視的感覺傳來,他回頭,只見虛掩的門外,伊凡瞠目結舌站在那兒。
赫密僵住,主僕兩人面面相覷,一個趴在牆上,一個眼楮不知道看哪里好。
伊凡咳嗽一聲。「主人,您在研究壁虎的生態嗎?」請原諒他只能想到這麼遜的下台階,誰要牆角正好有只壁虎,姿勢跟主人很像,他就月兌口而出了。
什麼見鬼的壁虎?不管了,有台階就要趕快下。赫密強裝鎮定。「嗯,突然想研究一下。」他離開牆面,若無其事地理理袖口。「有事嗎?」
伊凡將一疊文件放在桌上。「剛收到的傳真,客戶對您的設計有些意見。」
「我等等處理。」他注意到管家捧著裝食物的托盤。「那是什麼?」
「是給貝小姐的宵夜,凱索主人要我準備的,怕她餓。」
「嗯。」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里頭沒有下藥吧?」也許二弟為了讓她快快屈服,想使點小手段。
「這是我親手準備的,絕對沒有。」伊凡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凱索主人說,您要是問食物有沒有下藥,要我替他轉達︰‘你以為我需要靠這種骯髒伎倆?我又不是你,沒有魅力,搞不定女人,活了兩千年還是‘原裝貨’,床上沒有睡過半個女人,真是男性之恥,吸血族的大笑話……’」
伊凡倒退一步,他侍奉主人四十年,沒見過他臉色這麼陰森。「我只是傳話,這些是凱索主人說的,不是我。」
「嗯,你出去吧……等等。」赫密口氣嚴肅,俊臉微紅。「不準告訴別人我在研究壁虎。」
「當然,我不會說。」伊凡轉身快快離去,生怕忍不住笑出來。
弟弟一再激他,他不回敬一下,他會越未越放肆。赫密找出紙筆,寫下幾道咒語,听見腳步聲接近,他頭也不抬道︰「伊凡,你還要送東西給凱索嗎?」
來人沒回答,他抬頭,看見貝隻站在門邊。
她穿短袖襯衫搭長褲,劉海斜斜扎著水鑽發夾,夾腳涼鞋露出白皙的腳丫子,整個人清新甜美,像剛采下的草莓。
她望著他,表情謹慎,不像前幾天那麼輕松自然。
她拿著文件夾。「我可以進去嗎?」
赫密點頭。她氣色好多了,雙腕的瘀青消褪了些,是因為幾天沒見到她,覺得她格外陌生,卻更美麗?她走向他,腳步輕盈,宛如落葉飄過水面,他的心悸動著,無法移開目光。
「凱索設計了一些表演服裝,但沒辦法決定哪一套好,他想听听你的意見。」她將文件夾交給他。
她直呼弟弟的名字,兩人關系何時這麼親密了?赫密不是滋味,臉上卻無動于衷,翻開文件夾。「你幫他找到場地了嗎?」
「有找到幾個地點,還在考慮,不過因為是戶外演出,我想找一天把所有的場地都看過一遍,才能確定。」她這幾天都沒出門,靠電話連絡事情,凱索無法在白天外出,得靠她去探勘場地了。
「如果太辛苦,就多休息,不必勉強。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她神色平靜,一副公事口吻,看不出心情好壞。
「不會,只是打幾個電話而已。凱索還希望我到時候幫忙化妝,我對化妝是懂不少,但是沒試過舞台妝。」
「你願意就做,不想做就拒絕他。」不,他不想談這些,他想問別的,她傷處還痛嗎?還生他的氣嗎?他在她鏡子般明亮的瞳仁里看見自己冷談的表情,她和他都臉色無波,內心是否也同樣暗潮洶涌?
「我想幫忙,只是怕搞砸……」她遲疑了下。「他一直保證舞台妝很容易,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他的舞團的事,我不懂,也從不過問。你現在是他的人,有疑問就跟他討論,想做什麼就做,不需要問我。」
「也對,我應該問他……所以你覺得哪兩件好?」
他隨意指了兩套,把寫好咒語的紙放進文件夾。「這張紙轉交給他。還有別的事嗎?我今晚很忙,得趕工。」
「沒了。」她明亮眼眸瑟縮了下。「打擾了。」她收起文件夾,走開。
別走,他不是有意趕她,他只是不知如何處理,這陌生炙熱的感情燙著他胸膛,教他慌了,忽然間想不顧一切拉回她、留下她,不管結局如何,不管會不會失去她,此刻除了她,什麼都不重要,別的他都不想要……
但他終究忍住沖動,望著她離開,帶上門,門扉掩去她背影。
他疲憊合眸,仿佛剛打完一場仗,攻擊與守備的都是自己。
幾百年後回苜,也許他會嘲笑自己,在這時竟傻得被莫名的情動困住,即使心底隱隱有種感覺,他活了兩千年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她、為了相遇。
只是他什麼也不會做。愛是激情,也許熾烈難擋,但短暫,他要等感情平靜,它終究會平靜,不會折磨他太久。
但此刻巨大的失落,又該怎麼填補?
貝隻回到起居室,凱索興沖沖地問︰「怎麼樣?他說什麼?」
「他挑了這兩個設計。」她打開文件夾,指出赫密的選擇。
「其他的呢?他還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沒有。」她搖搖頭,很氣餒,因為凱索出主意,說服她兩天別見赫密,再去試探他的反應,結果讓她好心寒,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比初見面時更冷,最後還趕她走。
她一開始很氣他,但冷靜後想想,他當然有權利要她走人,而她還跟他大小聲吵,一定惹惱他了吧?他看起來就是那種不容許別人反抗的強勢個性,現在大概覺得她不可理喻又很煩,還賴著不走,唉,全是她自找的。
「別沮喪,我說過要慢慢來,他封閉很久了,不是一天、兩天能化解,你要有耐心。」
「我覺得是你想像力太豐富了,他對我根本沒那種意思。」什麼假裝兩人一起工作,讓赫密吃醋,他吃是吃啦,是吃干冰,眼神冷死人。
「他有。」凱索堅持。「你要相信我的判斷,堅持下去,他早晚會屈服。」
「你為什麼要幫我?」這麼熱心幫她出主意。
「他壓抑太久了,我希望他失控一次。」
她一臉茫然,不懂他意思。「你可以放火燒房子,保證他馬上失控。」
凱索大笑。「不是那種失控。眼前擺著快樂的可能,為什麼不追求?偏要沉溺在過去?我想逼他正視內心的感覺,不要逃避……」他邊講邊翻文件夾,翻到赫密夾進去的紙。「這什麼?」
「他要我帶回來給你的。」
凱索拿起紙張。「他要你拿白紙給我?做什麼用?」
「不是白紙吧?我記得上頭寫了很多我看不懂的字——」忽然一股濃烈臭味竄出,貝隻駭然掩鼻。「好臭!什麼味道?!」
「哪有?我什麼都沒聞到。」
「有啊,好臭!這什麼味道?好像是垃圾堆的臭味……」臭得她五宮皺在一起,她奔去打開窗子,但還沒走到窗邊,味道就消失了。她走回來,離凱索還有幾步,臭味又出現了。「味道好像是你身上來的。」
「沒有啊?哪有什麼味道?」凱索嗅嗅自己,什麼味道都沒有。
「有!惡∼∼真的好臭!」受不了,她退到窗邊,呼吸新鮮空氣,突然一陣天搖地晃,她月兌口叫道︰「地震!」立刻躲到梁柱邊。
「哪有地震?」
「有啊,搖好大,這個應該有五級……」貝隻緊挨著梁柱,見凱索兀自四平八穩坐著。「你還發呆?趕快躲好啊!」
「根本沒有地震,你是不是嗑藥,產生幻覺了?」
「我才沒嗑藥!真的在搖啊,搖這麼大,你怎麼會沒感覺?!」明明在晃,晃得她頭都暈了,怎麼可能他感覺不到?
忽然凱索驚叫,一躍而起,跳到桌上,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異常敏捷。
「那、那、那……」他面色如見鬼魅,顫抖的食指指向空無一物的牆角。「有怪物……」
「什麼怪物?」能把一千多歲的吸血鬼嚇成這樣,她也慌了,瞪大眼瞧,但牆角明明就空的啊?
「在那邊,扁扁的、長長的,從牆角涌進來了,成群結隊……喔天啊,它們過來了!它們包圍我了,怎麼會這麼多?!這里是它們的基地嗎?!」凱索已經語無倫次,陷入恐慌。
「哪有怪物?我連一只螞蟻都沒看到。」
「你看不到嗎?!一大堆蟑螂啊!像噴泉一樣從牆角噴出來啊!
「……你嗑了多少藥?」
「它們爬上桌腳,爬上來了!喔不,別靠近我、別靠近我……」凱索突然躍下桌子,沖出起居室,留下貝隻。
地震似乎停了,但她的頭還昏昏的,她認真仔細地環顧室內,一片蟑螂翅膀都沒有,房間里唯一的生物是她。
她納悶,是這房間有古怪嗎,怎麼兩人同時產生幻覺?
堡作室里,赫密把玩著幾顆寶石,听見踉蹌的腳步從隔壁起居室奔出來,火速逃離,他冷凝多日的嘴角彎揚。
嗯,感覺愉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