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騙人!她這一晚比過去十年的任何一晚都累!
直到她倦極了,被他擁著入眠時,才昏昏沉沉地明白自己遭到暗算,他真正的意思是,在「他」不會太累的前提下,測試「她」的體力極限,她覺悟得太遲,于是身心都被徹底洗劫,精神也被徹底教育,不必他再出口教誨,她已深深明白「要人幫忙分擔」,是非常不明智的發言。
她只是想調劑一下嚴肅的話題嘛,他何必這麼生氣,也不肯看在她戀他十載的分上,手下留情,嗚嗚……
最可恨的是,她迷蒙地被鬧鐘吵醒時,身邊已經空了,他的枕頭上卻放著那條失蹤的酒紅色蕾絲小褲,還有一張紙條。
「你把這個放在我大衣口袋,我想這個應該是你的暗示了,沒弄錯吧?」
怎麼是她放的?她想了想,明白過來,一定是昨晚將他的大衣拿回房里時,不小心將小褲掉進大衣口袋。但想明白了並沒讓她高興,反而更郁卒。害她還又羞又窘地努力掩飾,他其實早就知道她的性感內衣少了一件,而她被迫隨他「挑戰極限」,不但是罪有應得,而且打從一開始就是她自找的?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怎麼可能給你這種暗示?你自己想要就承認,不要賴到我頭上!臭學長!」被吃得死死的人沒膽當面發作,只好咬枕頭泄恨。
雖然身心俱疲,安詠竺還是打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忙碌。今天兒子只上半天課,下了課便來到報社,她整理出辦公桌的一個角落,讓他寫功課。
午飯後,來報社的鄉親越來越多,都是來關心兩點召開的協調會,不少人帶著自制的環保標語,顯然都站在反莫氏的一方。人越多,安詠竺內心越是七上八下,她雖然不贊成開發,看到反對聲浪這麼大,還是不禁替莫唯復擔心。
「馬麻,他們都不贊成開發,對不對?」安閔哲早就寫完功課,若有所思地望著眾人。「我也不贊成。」
「啊?」她驚訝,她知道兒子的小學課程融合了在地教材,倒沒想到也會介紹這類「時事」。
「今天老師跟我們解釋開發,就是要砍很多樹,蓋大飯店賺錢,會破壞環境。」兒子緊皺的眉頭,顯然對此很反感。
「不是這樣,開發前當然有做過環境評估,確定影響有多大,才——」
「但是那個環評是假的,騙人的,不是嗎?是把拔騙人嗎?」
「沒有,那是在他之前負責的人做的。」此時不適宜和兒子多談,她只得低聲安撫。「你要相信他,好嗎?」
兒子點點頭,但疑慮的眉頭沒松開。
「安安,網站沒問題吧?」萬仁丞經過她座位時,探頭問她。
安詠竺點頭。「沒問題,網站和留言板我都測試過三次,設備更新後,即使訊息量比過去增加兩倍都能處理。」這次協調會不讓記者列席,記者只能在場外等候,由她負責實時更新同仁傳回的最新消息,但為了預防與會者將現場狀況發上報社的留言板,導致流量暴增,她提早做了因應。
學長已經在會議現場了吧?她不禁望了屋內密密麻麻的鄉親一眼。
「你在擔心嗎?」萬仁丞看出她的不安。
「有一點。」她苦笑。「他這次要求相關主管務必出席,感覺和之前的協調不一樣。」她猜,他是想在今天作出正式的決定吧?
「我听到一些消息,有人在網絡上號召鄉親們,要是今天協調還是不成,明天就要游行。好像有人唯恐事情不亂。」萬仁丞愛莫能助地看著她。「我們同仁有幾位要參加,我明天得親自到現場看看,吳編輯還希望你像上次一樣過去做文字直播,我否決了。」
「謝謝。」她暗暗感激總編輯的體諒。她雖然也擔心游行的狀況,但她若參與,是扯學長的後腿,還是避開比較好。
兩點整,協調會開始了。報社內立刻靜下來。安詠竺提心吊膽地盯著網站留言板,不知道黃先生有沒有出席?
起先傳回的都是無關痛癢的程序進行,由吳綺紅負責抄在白板上給大家看,但當會議內的狀況泄漏出來,被幾個自備手機查閱網站訊息的鄉親披露,眾人情緒開始躁動。
「莫唯復還是堅持維持原訂價格收購,有幾個人同意了!」幾個「叛徒啊」的惱怒嘆息此起彼落。
「有人質疑第二次環評有問題,莫唯復堅持沒有。」
「有人要求做第三次環評,話都沒講完,就被莫唯復打斷!他否決了!」報社內一片嘩然,氣憤地譴責莫副總裁的專斷獨裁。
安詠竺滿頭冷汗,盯著報社留言板上飛快增加的訊息,即使只有文字,她也能感到會議的氣氛逐漸火爆,學長怎麼了?為何突然變得這麼強硬?
「……好像吵起來了!莫氏有個主管本來要回答問題,突然破口大罵!」
「……保全人員把這個主管請出去了,被他痛罵的地主站到椅子上大聲要求道歉,莫唯復叫人把他拉下來!他摔倒了!流血了!」
「有幾個地主沖過去幫忙,保全還把人趕開!打起來了!又有人受傷了!保全上來拉人了……」
「暴力啊!大財團仗勢欺人啊!」報社內群情沸騰,有人揮舞標語,隔空跟會議里的莫唯復叫罵。
「明天一定要去游行!傍他們好看!」
「這太過分了!」報社員工們也議論紛紛。
至此,安詠竺已完全放棄和平的希望,她焦急地瞪著留言板的文字揣測,現場肯定很亂,學長沒受傷吧?他雖強勢,但不會蓄意挑釁,為何場面會失控?是因為他倨傲的態度激怒眾人嗎?
「把拔跟人打架嗎?」童稚的聲音忽然在她身邊響起。
安詠竺聞聲愕然,她竟完全忘了兒子就在旁邊!她一轉頭,就見兒子湊過來看屏幕,她連忙關了窗口。「沒有沒有,他怎麼會跟人打架?」
「那為什麼大家都在罵他?」鄉親們已失去理性。「莫唯復」三字混著罵聲,漫天飛舞,小男孩听得臉蛋發白,憂心忡忡。
「這……」她不願兒子再待在這些惡意的叫囂里,她抬頭找到總編輯,隔著一堆人頭朝他揮手,指指兒子,示意要先帶孩子回家,萬仁丞點點頭。
她趕緊牽起兒子小手。「走吧,我們先回去。」
但母子倆剛出了報社大門,有個守在路邊的男子喚住他們。
「請問,你是安詠竺小姐嗎?」
安詠竺聞聲停步,她不認識這男人,但隨後男子身畔的高級轎車有了動靜,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美麗臉龐——是蕭宜柔,沖著她溫柔淺笑。
「你好,安小姐,方便打擾你幾分鐘嗎?」
二十分鐘後,安詠竺帶著女客返家,蕭家司機留在屋外守候。
安閔哲被打發上樓去了。安詠竺捧出茶水點心待客,簡單的寒暄後,兩人各自琢磨該如何開口,一時相對無語。
安詠竺悄悄打量坐在對面的女子,她衣著高雅,談吐斯文,態度雍容親切,飲茶的姿態優雅得無可挑剔,即使這女子在她和學長之間帶來危機,但兩人並無過節,她並不討厭她。
蕭宜柔也在打量她。她是美麗的,簡單樸實的衣著,襯出讓人舒心的清新氣質,縴細外貌令她像一朵怯弱小花,吸引男人的保護欲,但那雙微笑堅定的眼眸,暗示其後有顆堅韌的心靈。她隱約明白,莫唯復為何會對這女子醉心多年,他們都是對感情認真且徹底投入的人。
這瞬間,她羨慕著面前女子,對她也有幾分欣賞。
兩人互有好感,氣氛自然就變得溫和,蕭宜柔先開口。「我很驚訝,唯復從來沒提過他和你有個兒子,他的家人知道嗎?」
「他家人要是知道小哲的存在,一定會帶走他,他答應過讓兒子跟著我,所以保密。」听她口氣親昵地提起「唯復」,像一記當頭棒喝,打醒安詠竺,對方終究是個和她搶男人的女人,她臉色轉趨嚴肅。
蕭宜柔點點頭。「唯復把你藏得很好,不但沒人發現他已經當爸爸,甚至沒多少人知道他身邊有個女人,我只知道你們始終在一起,但要不是那晚見到你,我還不曉得他把你藏在這里,征信社也沒辦法這麼快找到你。」
「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是誰要你來的?」
「沒有任何人要求我,是我自己想來和你談談。你應該很清楚我的目的,我就直說吧,唯復和我談過,想取消我們的婚約,我沒答應,這件事你知情吧?」見安詠竺頷首,蕭宜柔續道︰「希望你勸他,讓他同意我們的婚事。」
「你覺得我會願意這樣做嗎?」安詠竺苦笑。
「別急,先听完我的條件,我和他結婚後,我不會要求你離開他,你們之間一切照舊,他可以來看你,莫家不會帶走孩子,只要在台面上我是他的元配,夜里他睡在誰的床上,我不在乎。」
「換句話說,我們的模式就像當年他父母那樣……」如此條件是安詠竺始料未及的,愣愣看著眼前女人聰慧而異常冷靜的神情。
「差不多,所以就像他父親和大媽那樣,我和他必須有孩子,藉此穩固雙方家族的關系,因此我得和他上床。我這年紀,要懷孕恐怕不容易了,最後可能得做人工受孕,所以我和他上床的次數不會太多,這樣你應該能接受吧?」
接受哪個部分,婚姻還是上床?安詠竺很迷惘,她猜對方來要求她放棄莫唯復,她沒猜錯,可對方的口氣卻像在做交易,還把親密關系說得像模彩,模不中還可以黑箱作業,照樣拿獎品——孩子,她視作心肝寶貝的感情結晶,在對方口中只是兩方利益的保證書。
這種冷血的態度令她感覺涼颼颼的,她想扞衛他們的感情,卻忽然找不到應該奮力吶喊的字句,因為對方並未要她放棄,但這種狀況是她能接受的嗎?
「你……愛唯復嗎?所以想嫁他?」她揣測著,若是她,絕不願意讓不愛的男人踫自己,遑論積極進行人工受孕,會願意懷他的孩子,這女子對他還是有點感情吧?
「我欣賞他,但不愛。」蕭宜柔很坦然地搖頭。「我家人很中意他,我跟他也熟,既然要聯姻,嫁給認識的總比嫁給不熟的對象好,日後比較好溝通,所以我才來拜托你。」她忽地輕笑。「其實,我跟他提過一個條件,只要他答應,我可以放棄這婚事,讓他娶你,但他拒絕了。」
依她對學長的了解,他不會輕言放棄,他會拒絕,想必這條件太艱難。
她的緘默被蕭宜柔當作猶豫,不禁勸她。「請你為他想一想,你應該很清楚,他努力多年為的是什麼?是取得莫氏集團,而你無法幫助他,他有才能,你舍得看他被埋沒嗎?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他若是取消婚事,我家人是不會善罷罷休的,他這幾年的成績不錯,所以他誤以為他有足夠籌碼,可以放棄和我的婚約,但他錯了,請你阻止他,別讓他做傻事,好嗎?」
對方苦口婆心,安詠竺听得心驚膽戰,覺得自己像耽誤他的罪人,她若堅持不和他分開,就會害他失去辛苦打拚的成果,只要她妥協,她不但不必失去他,還可以光明正大和他相愛,從此不再煩惱被拆散,听起來好誘人……
「我不會阻止你和他相愛,這樣還不夠嗎?」
但愛情的結局,不是兩個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嗎?三個人——這不是結局,而是三個悲劇的開端,他父親的三角關系還不夠她警惕嗎?
何況,她不喜歡他睡在別的女人床上,光想象就……一把火,酸酸的。
她毅然望住面前那張麗容。「所以你不愛唯復,卻願意順從家族的安排,把你的婚姻犧牲掉?你對自己的婚姻沒有想法嗎?」
「順從家族的安排,就是沒有想法嗎?」蕭宜柔嘲弄。「我當然考慮清楚了,唯復條件很好,我不覺得這算是犧牲。」
「但你先前和情人私奔,那麼勇敢地追求你想要的——為何現在願意被當成棋子?你已經放棄追求所愛了嗎?」
「我沒有放棄,是我愛的人放棄了我。」
「所以你就放棄自己嗎?」
蕭宜柔猛覺得被一根釘子刺進最隱諱的傷疤,她語氣倏地轉硬。「安小姐,我今天不是來討論我的事——」
「但你要介入我和唯復,就該听听我的意見。要是你真的和他結婚,將來愛上別人,又要怎麼辦?學唯復的大媽在外面養男人嗎?這樣對他不公平啊!」
「要是我有選擇,我也不想這樣——」
「為什麼你沒有選擇?你的條件比我優越一百倍,比起我,可以更自由去逐夢啊!你為什麼要將就這種婚姻?你不是也被愛過嗎?那種被愛的感覺,那種怦然心動的期待,被呵護珍惜的甜蜜,全心全意為彼此付出,和他相互體諒扶持,就算有很多阻礙,就算大家都不看好你們,只要他溫柔地注視著你,你就不害怕,覺得世界完美無瑕,覺得你是全宇宙最閃亮耀眼的星星!你也有過那種感覺的,不是嗎?」
激動的嗓音微帶哽咽,安詠竺雙頰泛紅,熱烈感性地望住那冷漠的美顏。「我一直……都被愛著,雖然我和他的差距很大,我還是不想放棄,我相信我們會幸福的!平凡的我都敢追逐想要的幸福,為什麼你反而不敢?你不期待愛情的美好,不想要只屬于你的幸福嗎?如果不心存向往,不去追求,幸福怎麼會來?」
這樣沒頭沒腦、激動熱血兼一廂情願的發言,竟教蕭宜柔心口泛熱,美眸起霧,她動容地望著這張熱情臉蛋,這就是被深愛的女人的氣魄嗎?她為自己的愛情奮斗時,也曾有過這樣燦爛、美麗至極的堅決神情嗎?
她輸了。明明來說服這女人合作的,現在她說不下去了,苦笑。「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可是,她有點喜歡她,這番話令她想起自己現在是有心動的對象,但她裹足不前,這對象的難度太高了,比她先前的戀人還……難。
「啊?」安詠竺愣住,這是褒或貶?但對方語氣很和藹。
「如果你是想說服我放棄唯復,沒用的。問題不在于我,而是你不放手,唯復需要和我的婚姻,這點我保證沒有騙你。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好好思考吧。我先走了,打擾了……」蕭宜柔搖頭示意不必她相送,最後向屋角的樓梯望了一眼。「你們兒子的事,我會保密的。」語畢,她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