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少風前往京城外圍的皇家茶園巡視,一去三日,直到今日申時才回府。
不過短短三日沒見到毛一錢那張憨笑小臉,沒听到她嘰嘰喳喳的碎語,他竟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他不認為會對毛一錢那樣的女子心生情愫,可他這三日總無端想起她。
自視甚高的他未曾對任何女子真正動心過,這些年唯一有密切交情的女子只有醉月樓路凝香一人。
他視她為紅顏知己,欣賞她的才情才藝,卻非真正對傾國之姿的她心生迷戀。
即使三日不見路凝香,沒去醉月樓找她品茗听琴,他也不曾對她思念,不曾產生不明的異樣情愫。
他與毛一錢相處兩個月,不知不覺習慣她圍繞他身邊像只麻雀飛左飛右,嘰嘰喳喳。
想起她總是天天心情愉快,一張小臉笑意盈盈,與府里丫環僕佣相處融洽,沒有尊卑之分,父母不在時她總不介意邀下人同桌用膳。
他也察覺父親很喜歡毛一錢,常帶她出門看戲,反倒母親對毛一錢有些淡漠。
他每日花一、兩個時辰教她讀書寫字,她不但努力學習,更認真研究廚藝,只為增加他的食欲。
因她的緣故,他確實對食物產生興趣,開始喜歡她研發的各色茶料理。
她總在傍晚時分待在門外,等出門歸來的他。
他常見她陪一群孩童玩耍,教他們寫字,盡避她學問淺薄,卻樂于與不識字的小小孩童分享所學。
每次返家時在家門附近見一群孩童轉著她爭相發問,她跟著童言童語的情景,總令他莞爾。
不過今日馬車彎過巷口,他放眼望去,大門外樹道竟空蕩蕩的。
沒看見毛一錢身影他有些擔憂,迫不及待想見到她那張天真笑顏。
一下馬車,他匆匆跨進大門,就听見不遠處前苑傳來喧嘩嚷嚷,忙特聲走往一排李子樹前。
「少夫人您快下來,要是不甚摔傷就不好了。」若梅跟春蘭兩個丫環在樹下叫嚷。
「少夫人,讓奴才上去摘便行,您下來吧!」兩名男僕也緊張喊叫。
「別擔心,幫我把摘下的李子接捧好。」毛一錢站在李子樹上,將置在拉攏起的襦裙內剛摘采的大把李子向下抖落。
站在樹下的四人忙拉起各自衣擺,接下一顆顆掉落的紅李子。
皇少風見狀先是一陣驚詫,卻見她單腳踩在細枝桿上不由得心顫,趕忙邁步上前。
「一錢,下來!」他緊張喝道。
原本安穩站在樹枝探長一雙手臂摘李子的毛一錢,被突然的斥喝聲嚇了一大跳。
「哇啊——」她身體往後一仰,眼見下一瞬便要狠狠摔落。
幾名僕佣全瞠眼驚駭不已,皇少風匆忙奔至樹下張開雙臂欲接住摔落的她,卻見毛一錢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捉扯住樹枝,整個人就掛在樹上懸在半空中。
她掙扎著要重新爬回樹桿,看得底下的僕佣冷汗涔涔。
「一錢,放手,我會接住你!」皇少風喚道,額角滲出冷汗。
「我……我可以……可以爬上去的……」毛一錢拉扯小樹枝的手,順勢攀到能承受重力的枝桿。
她奮力扭動身體,上半身已勉強攀回樹桿,以她從小擅長爬樹的好身手,這點小意外還難不倒她。
「你給我放手,不準再爬!」皇少風仰著頭急聲喝道。
他張開雙手,袖擺大張,不僅為了接她,更試圖遮擋他身後僕佣的視線。
她背對他雙臂攀在樹桿上,奮力扭動臀部,用力喝蹬懸空的雙腿,動作非常不雅。
站在樹下的他幾乎可瞧見她花色絲質襦裙內的素白褻褲,他頓覺胸口一熱,心慌意亂。
他曾因意外不甚扯破她襦裙,當時雖感尷尬,卻沒這種異樣的情愫。
原本再一會兒工夫便能爬回樹桿,因底下皇少風怒聲制止,毛一錢不敢再妄動。
听他再次斥聲喊叫,她只好眼一閉,雙臂一松,就讓身體直直下落,以為下一瞬要狠狠摔疼,卻被一雙手臂接捧住,跌入一副結實的胸膛。
「啊?」她一臉驚詫,猛睜開眼立刻對上一張怒容。「少爺,你回來啦……」無視他的怒火,她一臉尷尬的對他展露笑容。
被他穩穩抑住令她驚喜不已,臉紅耳熱,完全忘了前一刻差點摔傷的驚險。
「誰讓你爬樹的?」皇少風緊攏眉心,繃起俊容滿臉不快,內心因此刻緊抱住她的身子而慌亂莫名。
她明明食量驚人,怎沒長多少肉?比他以為的還輕盈、還嬌小……
「爹說你喜歡李子酒,這些李子正熟,一錢趕緊摘采來釀酒,還想可以制成茶李,烏龍茶李應該不錯。」她笑咪咪道。
被他抱在懷里令她神情羞赧,卻不舍推開他懷抱,她大擔地將臉蛋偎靠他胸膛,嗅聞他身上慣有的溫雅茶香。
察覺她的小動作,他心跳有些失序,忙將她放了下來。
「要摘李子讓僕人去采便成,你爬什麼樹?成何體統!」他用怒氣掩飾內心的意亂情迷。
「一錢想親自摘采,親自替少爺釀酒、制茶李,我很會爬樹的,以前常爬各種果樹摘采果子,輕輕松松。」她仍是笑吟吟。
她一張小臉被陽光蒸出薄汗,雙頰曬得酡紅,像嫣紅的李子般可口,令人想咬一口。
猛地他心一顫。他以為自己只將她當小妹看待,怎會又對她突生?
「輕輕松松,怎會險些摔落?」他忙抹去那突生的欲念,盤問起她的不當行為。
「都怪少爺突然出聲喊叫,一錢是被嚇著的。」她嘟起小嘴對他抱怨。
「身為少夫人,竟像只野猴子爬樹,未免太過難看。」想起她攀樹扭臀蹬腿的不雅舉止,還有那春光外泄的裙下風光教他莫名耳熱,只能對她頻頻斥責。
毛一錢驀地一怔,張大眼瞅著他。
「少爺是……是承認一錢當你的少夫人?!」她緊張心跳加速,小臉倏地漲紅。
這可是第一次從他口中提起她少夫人的身份!
「我幾時承認你夠格當少夫人?我是指你像只野猴子!」他駁道。
意外竟會一時口誤指出她少夫人身份,盡避皇府上下早將她當少夫人對待,但一直以來他只讓她稱他少爺,只覺生活中多個貼身丫環、單純的義妹罷了。
「一錢爬樹功夫不輸猴子。」沒听出他的嘲諷,她自信笑說。
罵她猴子她還能笑得天真無所謂?皇少風難以再怒顏相對,他並非真正對她發脾氣,而是擔心她安危,更為掩飾內心的異常情思。
「一錢這就再上去摘些李子。」她轉身想再爬樹。
「你不準再給我爬樹。」皇少風忙拉住她衣袖。
「別提心,一錢不會再失足的。」她回過頭向他保證。
「我說不準爬就不準爬,襦裙都要勾破了。」他俊眉一攏,瞪視被她弄污的裙擺。
「呃?一錢也覺得穿這絲綢很不方便,要不先跟若梅姐姐借件衣裳換。」她逕自說著,便要叫喚在他們身後的丫環。
「你這只野猴子是听不懂人話嗎?不準再爬樹!」皇少風厲聲告誡。
他不希望再見她發生一絲危險,更不願她裙下風光被他人瞧見。
「去書齋,我要考你這三日的功課。」他拉起她衣袖便要將她帶離前苑,轉頭對僕佣道︰「把前苑、後苑的李子全采下來,紅的、青的一顆不剩。」
他丟下話便匆匆離去,不讓她再有爬樹的理由。
***
「少爺真的很喜歡李子酒嗎?全采下要釀上好幾甕的,一錢怕會縮短習字時間。」毛一錢跟著他步往書齋方向,不禁有些煩惱。
低頭瞧著被他捉握的手腕,雖隔著衣料,她仍心喜感動,這可是第一次他拉著她的手同行。
「沒要你全釀酒,就是不準你再爬樹采李。」他再次慎重強調,領著她一同跨進書齋門檻。
「可一錢覺得今日爬樹很有收獲,不僅被少爺救下,還和少爺牽手同行。」她紅著臉蛋靦腆笑說。
皇少風猛地一怔,才驚覺自己竟一路捉握她皓捥而行,立即放開。
她抬眸看他,三日不見,她其實很想念他。
他低頭眸凝望她,對視她一雙圓亮晶眸,見她雙頰泛紅,他竟心口泛熱,一股陌生情思盈上心湖,頓覺四周氛圍曖昧。
「……我交代的功課呢?」他有些困難地移開視線沉聲問道,故意轉移話題。
「呃?」毛一錢眨眨眼,從與他相凝望的恍惚中回神。
她轉往小幾案拿起一大疊習字紙,交給他這個夫子查看。
方才她還以為,他可能親吻她……
腦中綺思教她心情緊張期待,她因過度幻想而羞赧害臊,低垂螓首。
「這幾張畫滿圈圈的是什麼?」皇少風翻看她遞上的一疊習字低問道。
他要她將復姓練習十回,單姓書寫三回,雖然她字跡歪扭,但確實認真的抄練《百家姓》,只是後面幾張卻畫滿大小圓圈,感覺不像無聊亂涂,令他好奇。
「呃?那、那是……」毛一錢抬眸滿心慌亂,伸手要抽回他手中的紙。
「這些圈圈有什麼秘密?」皇少風高舉手臂,見她心慌緊張更感好奇。
「是……是……是思念……」她小臉低垂,聲如蚊蚋。
「思念?」皇少風揚眉,更為不解。
「那個……我前兩日陪爹去看戲,戲中女旦因夫君遠行,她思念不已,含淚吟了一首詩……」她細聲吞吐地解釋,「我記不得完整詩句,只記得是畫圈兒替代相思……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
被他逼問,她不得不向他吐露相思情意,不禁更感害臊羞窘。
皇少風聞言一怔,心口竟是一熱。
「怎麼沒有破圈兒?」他低頭紅看她畫的大小圈圈、單圈、雙圈,綿綿密密畫了三大張低,糾糾纏纏數不盡的圈圈,卻找不到半個破圈。
「一錢才不想跟少爺別離。」她回答他的疑問。
他听了又是一怔,為她單純簡單卻濃烈的表白心生一股感動。
她雖不懂吟詩作對,竟也有感性的詩意情懷。
「你想不想學這首詩?」他柔聲問道。
這三日他其實也思念她,可他無法像她單純直白的表達情思,只能藉教她詩句聊表思緒。
之前一直無法判斷對她產生的異樣情感,現下卻因為分隔三日後而豁然開朗。
他並非單純將她當義妹,對她確實有了男女情愫。
這一日他在書齋教她寄于相思的情詩,這是他教她讀書時始料未及的事。
毛一錢認真寫下詩句,一顆心卜通卜通狂跳,俏臉上又羞又喜。
從沒想過他會教她念情詩,他的溫雅嗓音教她听了心醉著迷。
***
「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出門?」吃過早膳,皇少風在茶廳陪父母喝杯茶後準備前往皇家茶行,卻突生帶毛一錢同行的念頭。
「呃?」毛一錢詫異的看著他。
「風兒不是要去茶行麻茶,帶一錢出門做什麼?」皇夫人一口否定。
這些日子毛一錢研究茶料理,助兒子改善食欲,她是心存感激的,可她愈來愈不認同讓粗鄙的毛一錢成為皇家媳婦。
當發覺兒子對毛一錢似乎不再過度排斥,她不免心生隱憂。
若兒子帶毛一錢上街、去茶行,豈不讓更多人瞧見他倆的極不登對,她受不了三姑六婆的閑言閑語。
「一錢在研究茶料理,藉機讓她試新茶,認識些茶種好壞。」皇少風解釋。他打算教她些茶葉知識。
「去看看也好,這些一錢早晚要接觸的。」皇老爺呵呵笑說,揮揮手要他們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