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世聿見她一臉期待,只得硬著頭皮坐下來,勉強自己動起筷子。
他先小心翼翼撥開青蔥,夾起一團面條糊吃食,煮得糊爛的面條吃起來很惡心;他又夾了塊牛肉咬一口,又干又硬,差點咬不動;最後舀一口湯喝,只有湯頭勉強能下咽。
「怎麼樣?」見他動作慢條斯理,黃芊芊莫名緊張起來。
「嗯。」關世聿面無表情,輕應一聲。
他無法實話告知她很難吃,這輩子他從沒吃過這麼難吃的牛肉面,就連飛機餐連續微波三次的面條都沒這麼惡心。
「應該……還可以吧?」她不確定地輕聲問。他一聲「嗯」通常是基本的回應,應該不會太糟才是。
「嗯。」他仍是輕應,吞吃得有些無奈。
「那你慢慢吃,我幫你把登機箱里要洗的衣服拿出來,替你準備換洗衣物。你吃完面就可以去洗澡,洗完澡好好休息。」首次下廚沒被嫌棄,黃芊芊很欣慰,開心的轉往客廳將他的行李拖往臥房。
必世聿見她離開,低頭再看了眼只吃兩三口的大碗牛肉面,有種想直接倒進廚余桶的沖動,但一想到她方才愉快的笑臉,他竟不忍抹滅她的努力,只好勉為其難繼續吞食。
不能回應她的感情與熱忱,他已覺心里有愧,若再糟蹋她的美意,豈不是更對不起她?
翌日,早上六點,鬧鐘響起——
Goodmorning、Goodmorning、Good、Good、Goodmorning——
鬧鈴的聲音愈叫愈大聲,甚至開始跳針。
罷入睡不久的關世聿一雙濃眉蹙攏,隨著擺在床頭櫃的鬧鐘音量逐漸加大,他眉心皺摺漸深。
他張開眼,側過身,瞧了旁睡得沉穩、毫無動靜的妻子。
他伸手按掉吵鬧的鬧鐘,再度躺平睡覺。
五分鐘後,鬧鐘又響起——
Goodmorning、Goodmorning、Good、Good、Good……
啪一聲,這回他長臂往床頭櫃的鬧鐘一拍,直接停止這惱人的嗓音。
怎知才閉上眼不久,它又高分貝地歡愉問候——Goodmorning、Good、Good、Good……
他霎時火大地坐起身,伸手拿過鬧鐘,瞪著上面青蛙笑臉的卡通圖案,卻翻來翻去都找不到關掉鬧鐘設定的開關。
她換了新鬧鐘,他記得之前的鬧鐘叫聲沒這麼惱人,而他最討厭在休假時被鬧鐘吵醒,尤其是他才剛入睡不久。
妻子在家工作,根本不需早起,但她的生活作息比老年人還規律,早上六點起來,晚上十一點入睡,只有在他半夜回來的時候,她才會熬夜守在客廳等待,只是也通常都等到睡著。
找不到鬧鐘開關,最後他索性將電池拔出來,反正她也是等他到凌晨四、五點才入睡,沒有早起的必要。
黃芊芊迷迷糊糊醒來,感覺似乎有什麼事要做,「早餐……早餐……」她無意識地低喃。
忽地,她睜大眼,急忙坐起身,轉頭看向床頭櫃的鬧鐘。「好險,才六點十一分。」她輕吁口氣,還以自己為睡過頭了。「奇怪,怎麼沒听到鬧鐘叫?」她喃喃自問,拉開棉被要下床,這才發覺該躺在身邊的老公已不見人影。
她納悶,他才入睡不久,怎麼已經起床了?應該是去廁所吧。
看一眼關閉的浴室,她心想自己還是去另一間浴室盥洗,雖然凌晨才睡,她仍想早起為他做早餐,給他一點驚喜。
走出臥房,她前往客房對面的浴室盥洗完,原要轉往廚房,卻發現走道那方由窗外射進陽光的客廳非常明亮。
這個時間天才初亮,就算拉開全部的窗簾也不會這麼明亮,難道是她昨晚忘了關燈?
她狐疑地走往客廳探看,水晶吊燈並沒開欣,前方落地窗的窗簾被拉開,透進一室光亮,而沙發上坐著她穿戴整齊正在翻看報紙的丈夫。
「老公?!你怎麼起來了?」她訏異地走近沙發。「一大早就喝黑咖啡不太好喔,沒吃早餐至少先泡杯麥片墊墊胃。」看見茶幾上的黑色馬克杯里面剩不到半杯黑咖啡,她不禁擔心地叨念。
抬眼見牆上時鐘時針指在兩點鐘,她有些驚愕。
「欸?客廳時鐘什麼時候停的?」凌晨等他到四點,那時她看時鐘還會動啊?沒感覺到矛盾之處,她逕自說著,「等會可以幫我拿下來換電池嗎?我爬上電視櫃也換不到。」
「時鐘沒壞。」面對她一長串的話,關世聿只簡單回應。他放下翻完的經濟日報,改拿起訂閱的英文版華爾街日報翻閱。
雖有大半時間不在家,他仍習慣訂兩份報紙,只有休假在家時才會翻看,出國期間,就瀏覽線上新聞或翻閱下榻飯店提供的報紙。
這只是他長年習慣的基本閱讀,他也喜歡翻閱財經、車訊或時尚雜志,看各類書籍消遙時間。因為工作時需四處游走,休假期間他反而較喜歡待在家里,除了靜態休閑,便是待在書房隔壁的健身室鍛鏈身體。
「時鐘沒壞?」黃芊芊對他的回答一臉懷疑。「現在兩點十分?」怎麼可能?
「午餐我叫了披薩,還剩一半在餐桌上,你可以微波加熱一下吃。」他中午醒來,見妻子仍在熟睡,便沒叫醒她,自己叫了外賣解決一餐。
「嗄?現在真的是下午兩點十分?!我睡到下午兩點十分?!怎麼可能?!」黃芊芊雙手抱頭,神情震愕,難以置信彷佛自己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
之前就算熬夜等他,隔日她也不曾睡到日上三竿啊。
「對不起,老公,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設了鬧鐘,這新鬧鐘聲音很大,而且五分鐘就叫一次,除非叫到沒電,否則不會停止,怎麼才買沒多久就壞掉了?我本來想早起給你做早餐,結果竟然睡到下午才起來……」她一臉歉然,懊惱地懺悔。
「我沒有不高興。」她夸張的反應,令總是面無表情的關世聿不禁失笑。「你凌晨才睡,就算睡到晚上也無所謂。」他休假時很隨興,當然更不會干涉妻子的作息。
不過她設的鬧鐘,讓他一大早一再被高分貝嗓音吵醒,當時確實有些惱意,只是現在也不想計較了。
「可是……我想替你做早餐……」她樣子顯得沮喪的說。原想在他辛苦工作回來後,隔天醒來便能吃到妻子的愛心早餐,所以從一個星期前她就開始充滿干勁的研究烹飪,想好好表現,哪知卻錯過了這個機會。
「想做明天再做也一樣。」他對她的早餐不抱任何期待,腦中浮現凌晨時勉強吞下肚的難吃牛肉面,衷心希望她放棄做菜的念頭。
「那晚餐我會好好料理的,待會就去買菜。」錯過早午餐,至少還有晚餐時間可以挽回,她馬上振作起精神。
「晚上出去吃。」不好直接拒絕妻子的熱心腸,他卻也不想再荼毒自己的胃。
「沒關系,我想自己煮。」黃芊芊笑咪咪,以為老公是體恤她才不舍她下廚,因此她決定更要學習當個賢妻。
「歡迎來我們這一家,充滿歡樂的這一家,夕陽依舊那麼美麗,啊明天還是好天氣∼啦啦啦……」
廚房里傳來輕快的歌聲,黃芊芊系著圍裙站在流理台前,心情愉快地邊做菜,邊哼哼唱唱著旋律簡單的卡通歌曲。
必世聿剛走進廚房,打算再煮杯咖啡,就見她歡樂背影在流理台前搖頭晃腦。
「如果我可以和你飛向天空,自由自在沒有阻擋,我想飛起來,用不同眼光∼看這世界∼我可以飛,飛得很高……」她唱得忘我,沒注意已踏進廚房的他。
她的歌聲不算好听,所唱的旋律有點怪,但她聲音听起來很歡樂,笑容也很燦爛。
他不知她對自己唱出的歌詞有無感受,簡簡單單的歌詞,卻讓他听了感到無奈。
他不可能和她一起飛向天空,他與她所看、所領略的,都是不同世界、不同的天空。
「這什麼卡通歌?」他不自覺問出口,因為歌詞令他有所省思。
「呃?啊……」突來的聲音讓黃芊芊頓了下,轉頭才看見不知何時已站在廚房咖啡機前的老公。
「『海綿寶寶』的插曲『飛向天際——夢想』。」她笑著說,「先前那首是『我們這一家』片尾曲,我每天都在看,很有趣喔。」
「我知道。」他點頭。她常看卡通或兒童節目,還買了不少迪士尼和宮崎駿的DVD,也常看漫畫小說,她所接觸、喜好的,全是他絲毫不感興趣的領域。
「你有什麼夢想?」關世聿不禁問道。他唯一能給她的只有物質享受,偏偏她生活簡樸,既不逛街也不Shopping,幾乎沒花他什麼錢。
蜜月旅行時,他只選擇北海道五日的短程旅行,那是她第一次出國、第一次搭飛機,興奮無比,天天都開心得不得了,但除了買幾盒餅干送給親友,她沒給自己買什麼禮物。
「我的夢想都實現了。」黃芊芊對他笑道。
「什麼?」她看起來很容易了解,可他突然覺得自己並沒認真了解過她。
「我的夢想,第一件就是做喜歡的事,繪圖編故事書給孩子們看;第二件就是……」她頓了下,有些害羞,「嫁個愛我的好老公。」她一臉幸福的表示。即使他從沒說過愛,可她知道他向來內斂,一定是不擅將愛說出口。
他听了一怔,內心頓升一抹愧意。
她錯了,他不愛她,更稱不上是好老公。
「老公,那你的夢想呢?」她轉而問他。
「沒有。」他淡應,動手準備煮咖啡。
「你還要喝咖啡啊?我幫你煮。待會就要吃晚餐了,喝半杯好不好?」她柔聲說著。他咖啡癮很大,一天可喝上兩三杯的黑咖啡,對身體並不好。
「嗯。」他接受她的提議,打算轉身離開廚房。
「開飛機不是你的夢想嗎?」她突地又問道。
「現在只是工作。」他說得淡然,而後便步出廚房。
曾經,他也對許多事熱中,向往翱翔天際,對婚姻充滿懂憬。
他還記得自己考上機師資格受訓通過的那天,初次坐上副駕駛座時的興奮,以及當他努力累積足夠經歷,終于當上正駕駛的那一日,當天所見的天空,是他見過最美、最令人振奮的。
然而,當他遇到生命中的摯愛,迎娶嬌艷的妻子,正以為人生圓滿幸福再無遺憾時,他的美夢卻被最愛的女人無情摧毀,徹底重傷。
前妻打碎的,不僅是他對婚姻愛情的夢,更奪去了他飛翔喜悅,讓他失去對一切事物的熱情和渴望。
現在,飛行對他而言只是工作,曾有的熱情已無從尋找,所見的天空,一成不變,婚姻更只是一種形式,只為填補生活和心靈的缺口。
他並不後悔娶了她,卻怕給不了她想要的愛,以至于對她的虧欠日益加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