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晴哪!這麼晚了,你還不休息?」劉芸在睡前做例行巡視時,發現辦公室的燈仍亮著。
「芸姨!你怎麼還沒睡?」伊晴從一大堆的估價表和設計圖中抬起頭。
「我巡夜呀!那陳老師不是明明說會做到月底嗎?怎麼前幾天一收拾好行李就匆匆走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現在只好由我和王老師輪流巡夜。」
「呃……對呀!我也覺得很奇怪……可能他有急事吧!」伊晴說得吞吞吐吐地,她想是那天沈浩天嚇到陳老師了吧!
「唉!為了小遙的婚禮,你忙了好一陣子了,昨天婚禮剛過,今天你又要忙著育幼院搬遷的事,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別累壞了才好。」
「我會注意的,芸姨,你別擔心。」
「你昨天去找建商開會,討論的結果怎樣了?」
昨天為了不和沈浩天在婚禮上踫面,她借口要和建商開會,其實從婚禮開始到結束,她都在山坡上遠遠的看著,也衷心的祝福著小遙有個幸福的歸宿。
「哦!我已經整理出來了,建商那邊開給我們的價錢還滿合理的,只是地主張先生仍是堅持那塊地只租不賣,這就讓人比較頭疼了。」
「伊晴,我們在這山上也住了好多年了,一定非搬不可嗎?」劉芸對這塊土地有著非比尋常的感情。
「芸姨,我知道你舍不得這里,可是自從九二一地震之後,附近的山區發生過好幾次的土石流事件,我們這里已經不安全了,有關單位也來通知好幾次了,為了大家的安全,搬遷是唯一的路。」伊晴柔聲的勸著劉芸。
「我知道、我知道,唉!人老了就是這樣,拖泥帶水、優柔寡斷的,你別理我,對了,你剛說那地主不賣地,用租的行不通嗎?」
「用租的總不是長久之計,而且我仔細算過了,如果可以買下來,對于我們來說,負擔會小些;更何況這次的搬遷計劃,育幼院的贊助人能出錢的也都出了,如果以後每個月還要負擔這些租金,我怕會有困難。」
「每位贊助人你都問過了嗎?需不需要我出面呢?」劉芸現在雖把這些事都交給了伊晴,但她主持育幼院多年,和這些贊助人也都有著深厚的交情。
「嗯!那就麻煩芸姨了,弘遠企業和嘉能公司的捐助款到現在遲遲還沒收到,還有幾位提出要減少捐款金額,如果能由芸姨出面的話,說不定他們能給我們更多幫助。」
「把名冊給我吧!明天我會打電話去拜訪的!」
棒天下午——
「伊晴,這份數據讓你看看,這些贊助人確定會提高捐款金額,還有這幾位是新的捐助人。」劉芸經過一個上午的努力,終于得到頗豐碩的結果。
「哇!真是太好了,還是芸姨厲害,我的經驗不足,以後還要請芸姨多教教我啦!」
「這沒問題,只是土地的事情還是沒有解決,我今天和張先生的秘書通過電話,想親自去拜訪,可是他的秘書說,張先生旅居國外、深居簡出,要見他可能不太容易,加上他的個性孤僻、是個不太好說話的人,很難有人可以改變他的決定。」
「對呀!我之前和張先生的秘書通電話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說的。」伊晴無奈的說。
「不過後來我找到一個人,他說要親自來了解我們的搬遷計劃,不只說要增加捐款,還說那位張先生是他父親的舊識,如果可以,他願意替我們出面。」
「真的?那太好了。」真是令人振奮的消息。
「他人現在就在會議室里,等著你去跟他做簡報。」
「現在?他已經來了!那他的大名是……」伊晴喜不自勝,收拾了桌上成堆的數據,興奮地要前去見恩人。
「他說你去了……就知道。」劉芸臉色怪怪的,但滿心歡喜的伊晴根本沒發現。
「嗯,好,我現在就去。」飛奔而去的伊晴簡直像只雀躍的小鳥。
到了會議室門前,伊晴停下腳步,她理了理頭發、拉拉衣服,確定自己有著最佳的儀容,然後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開門進入。
「您好,我是韓伊晴,您……」伊晴一見站在窗前的「他」轉過身來,話就說不出來了。
「是我。」沈浩天一身合身的鐵灰西裝,帶笑的英俊臉龐明顯消瘦許多。
「怎麼是你?你又想干嘛?」伊晴因為上次不太愉快的見面,所以她直覺的先武裝起自己。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你不是來談公事的嗎?如果不是,那很抱歉,恕不奉陪……」伊晴扭開門把,轉身欲走。
「你不想知道張先生對那塊地的處置嗎?如果你不在乎的話,盡避走出這扇門。」沈浩天就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所以先發制人。
「……」他居然用這招,伊晴氣煞,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轉過身來。
「在談正事之前,我有話要說。」沈浩天幾個跨步來到伊晴面前。
「我只談正事,其它的……」伊晴以決絕的眼神瞪著他。
「先別拒絕,我只要求給我幾分鐘,不過分吧?」沈浩天打斷她,不想听見她拒絕的話。
「……好吧!你只有幾分鐘,還有……別說那些……我不想談的事情!」伊晴態度冷漠的背過身。
「這些話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說,否則就沒有談正事的機會!」伊晴非常明顯的疏離讓沈浩天感到無力,這逼得他不得不拿出強硬的態度。
「你居然用這個來要挾……你說吧!」為了育幼院,伊晴就算不服氣,也只能妥協。
沈浩天沉默了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伊晴,對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誤會你了,是我們沈家虧欠你們,我代表我爸向你們道歉……」他深深鞠了個躬。
「道歉?道什麼歉?你們一家人不是一向高高在上、神聖不可侵犯的嗎?什麼時候也學會跟人低頭道歉了?」伊晴往旁邊一移,說的話夾槍帶棒,絲毫不留情面。
「伊晴,你別這樣說!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可是你外公、你爸就是這麼對我們的,他們以為窮人的人格都是可以用金錢買來隨意糟蹋的,要不然我媽不會受了冤屈沒處說,最後只能一死了之!」再次提起傷心過往,伊晴仍是忍不住激動。
「我外公他……我真的不知道……」原來還有這一段,這真的是沈浩天所不知道的。
「你爸終于良心發現了嗎?是他告訴你的?」伊晴恨恨地問道。
「我爸他……他進了療養院,他把自己是誰都忘了,可是卻還一直記得你母親。」
「他是該記得,記得他把我們母女害得有多慘……」伊晴再也忍不住地哽咽起來。
「他對你母親的死感到很愧疚,我想這非他的原意。」
「就算是他無心之過好了,難道他就不用付出代價?我媽死了,我和我妹成了孤兒,而他呢?他依然過著他吃香喝辣、富貴榮華的人生,而我媽的委屈卻只能永遠埋在地下。」
「所以你才想用計,讓我爸掉進陷阱……」
伊晴撇過頭,沒有回答。
「總之,老天是公平的,我爸那麼自命風流的人,現在也只是個風燭殘年、形容枯槁的失智老人,他現在只記得有關你母親的回憶,我想讓悔恨、追憶成為他後半生的所有,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懲罰了。」
「那我和可晴呢?我們那麼小就失去母親,我們失去的親情和家庭的溫暖呢?誰來彌補?」听見沈浩天這樣說,伊晴仍是很不平。
「這段恩怨因我爸而起,我責無旁貸,雖然我的力量微薄,但請讓我照顧你們。」沈浩天用極誠懇的態度說著。」責無旁貸?哼!嚴格說來,這件事至此已經沒有追究下去的意義了,我們不會變成你的負擔,也不需要你負這個責任,我們會照顧自己。」伊晴臉上有著淒涼的笑。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你們是……」
「不用解釋了,我說過再追究下去已經沒意義,抱歉,我有點不舒服,我去請芸姨來跟你談土地的事情……」伊晴談話至此,幾乎已是心力交瘁,她急著想離開。
「不是負擔,也不只是責任……伊晴,我愛你。」在伊晴踏出會議室之前,沈浩天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將臉埋在她肩上,用低啞的嗓音說出心底最想說的話。
伊晴強忍住幾乎奪眶的淚水,努力平息住再次被掀起波瀾的心緒,她沉默不語。
「你听見我說的話了嗎?」他將她扳轉過來面對他,急切的問著,「我愛你,從來沒有停過!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不知道……經過這麼多事以後……我想我不能……」她盡力的想表達,說出來的字句卻支離破碎。
「你要拒絕我?」其實早就有心理準備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但當真正听到時,沈浩天仍是感到心痛不已。
「抱歉,我失陪了……」伊晴掙月兌了他,離開了會議室。
「伊晴……」來不及拉住她,望著她飛奔而去的身影,沈浩天大喊,「韓伊晴……我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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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白雲飄過藍藍的天際,一陣陣徐來的清風吹拂苦,花園的小花隨風搖動。
這一副天然的美景圖畫,看在伊晴眼中,卻是沒有絲毫知覺,她的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大門之外,只要有車停下,就會讓她驚跳。
自從一個禮拜前,沈浩天來訪又離去後,伊晴的魂魄仿佛就沒附在身上似的,恍惚失神的模樣,只要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
放暑假後回到育幼院的可晴,正和芸姨討論著暑期戶外活動老師的人選問題。
「這位林老師的資歷很不錯,不過……她要求的薪資……」可晴看著手中的資料。
「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其它的人也不錯,你繼續往下看!」芸姨眼神帶笑的示意可晴繼續看下去。
可晴不太懂芸姨的意思,不過還是繼續看下去,「他?!怎麼可能?」看到某個最不可思議的人名,可晴一臉吃驚的問著。
「當然有可能,我認為他是最佳人選,而且他願意義務服務,不收任何費用。」
「石姨,這……好嗎?」可晴轉頭看向仍在發呆中的伊晴,又問著芸姨。
「你可以問問伊晴的意見啊!」芸姨眉毛挑了挑,眼神瞄了瞄伊晴。
聰明的可晴果然懂了,芸姨的意思是要她試探姐姐的反應。
「姊,姊!」可晴喊了好幾聲,伊晴才回神。
「嗄!你叫我嗎?」
「厚!叫了你那麼多聲你都沒回應,芸姨和我選出了暑期帶戶外活動的老師了啦!你要不要看看?」
「哦!」原來是這件事,頓時伊晴又像泄了氣的皮球,沒了元氣,「你們……決定就好!」最後索性趴在桌上。
「你真的沒意見嗎?」可晴調皮的把那張資料在伊晴的眼前甩呀甩的。
「芸姨決定了就好,我沒意見!」她怎麼也提不起勁來。
「那就我決定啦!我通知沈老師明天下午報到!」芸姨笑說,等著看伊晴的反應。
「沈!新老師姓沈?」听見這有特殊意義的姓,伊晴坐直起來問道。
「是呀!姓沈有什麼不對嗎?」可晴看到姊姊好笑的反應,強忍住笑,故作正經的問。
「沒……」伊晴知道自己反應過度,甩甩頭,心想︰不可能會是他,他是個大老板,哪有空來當義工呢?
「暑假期間,讓這位沈老師配合你,你幫小朋友做課業輔導,他會在星期六、日安排戶外活動,相信只要你們好好配合,小朋友們一定都能過個充實又開心的暑假。」
「芸姨,其實這暑假的課程,我和可晴就可以勝任了,應該不用再請老師了吧!」
「那可不行,你看你已經是七個月的身孕,戶外活動你可不適合,可晴嘛!你忘了嗎?她答應唐理事長要去她家里幫忙的!」
「幫忙?幫什麼忙?當女佣啊?」伊晴故意裝傻。
「姊,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好歹我也是醫學院的高材生,要我去當女佣,真是大才小用!」可晴噘著小嘴抗議。
「別逗她了,唐理事長的兒子不久前受了傷,既然可晴是接受唐理事長提供的獎學金,那去幫忙照顧唐先生也是應該的呀!」芸姨笑著要伊晴別再虧可晴。」這樣呀!你確定你行嗎?這樣算不算是無照行醫啊?」姊妹倆一斗起嘴,伊晴的精神就來了,卯起來調侃可晴。
「姊,你好壞!你別笑我,等明天你就知道,換我看好戲!」可晴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反激回去,不懷好意的笑容居然讓伊晴覺得可疑。
「我有什麼好戲可看?」
「不告訴你,誰教你剛剛笑我。」愛嬌的可晴拿起喬來了。
「難道真的有事?芸姨,你也知道?」這時伊晴才發覺芸姨和妹妹似乎有事瞞著她。
而芸姨只是笑,沒回答就表示不否認;可晴更是決定關子賣到底,她要看答案揭曉時,姊姊臉上的表情。
「告訴我。」
「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告訴我嘛!」
「不說、不說,你求我呀!」
伊晴拿出撒手 ,作勢要搔可晴癢,而伯癢的可晴就開始滿場飛,卻還是迭聲說著,「不說、不說,絕對不說……啊……」
頓時歡笑聲充滿育幼院的小辦公室里,悄悄地從窗口溢出,順著微風飄散在小山空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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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每個星期五下午沈老師會來,星期天晚上活動結束才回台北,所以我們得幫他準備一間宿舍。」劉芸對著埋頭忙著對帳的伊晴說著。
「可晴不是要搬去唐理事長家住嗎?就讓沈老師跟我睡一間房好了。」伊晴連頭都沒抬起來,理所當然的提議道。
芸姨半天沒作聲,伊晴才趁空抬起頭來問,「不好嗎?反正才八周……」看著芸姨帶笑的眼神盯著她,伊晴愈說愈覺得不對勁,「難道……這沈老師……是男的?」
芸姨點點頭。
「呵!我實在胡涂,問都沒問就……」伊晴話沒說完,可晴就探頭進辦公室說著。
「芸姨,沈老師來了。」
「請他進來。」
誰知這沈老師一踏進來,伊晴便震驚到不行。「怎麼是你!」驚問。
「為什麼不能是我?」沈浩天嘴角帶笑反問。
「你……芸姨,他不行……他沒辦法勝任……」伊晴嚇得手足無措的,話根本說不完整。
「誰說……我沒法勝任?」他跨了兩步來到她面前,迷人的嗓音輕輕問出。
「你那麼忙,你們公司有很多事要處理……還有客戶需要應酬……」伊晴想往後退,誰知背後已抵住牆,根本無法再退,她腦子嗡嗡作響,沒辦法好好思考。
「你實在太貼心了,這麼替我著想,不過這你就不用擔心,我都安排妥當了!」看她慌亂的模樣,沈浩天反而益發輕松。
「可是你……你沒經驗……」在腦中盡力搜索著他不適任的任何理由。
「經驗?我在大學暑期當過一年的幼童軍領隊……在我的履歷中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履歷?我沒看到。」
「我昨天有問你要不要看,是你說要讓芸姨作主的。」可晴適時搭腔。
「我……」伊晴一時接不上話。
「可晴,我們出去吧!讓伊晴和沈老師討論一下明天課程安排的問題。」芸姨說完,就拉著滿臉笑嘻嘻的可晴出去了。
這時,伊晴才懂得這就是可晴昨天說的——好戲!
她的心漸漸沉穩下來,仔細的把事情想過一遍。「我上次沒有把話說清楚嗎?」
伊晴沉默之後,開口問道。
「嗄?」
「我們不是說好當陌生人嗎?你為什麼還要再出現?」
「我沒答應要和你當陌生人,我也沒辦法……」
「你沒資格說你沒辦法!我們不要再繼續傷害彼此了好嗎?」伊晴無法忘記那些傷痛,更無法忍受再來一次。
「我不會再傷害你!我發誓。」沈浩天激動的握住她的手。
「不會嗎?我真的沒把握。」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慢慢的轉過身看向窗外,夕陽已沒入山頭,天空是一大片炫麗的雲彩。
知道自己曾帶給她的傷害太深,沈浩天只能噤聲不語,因為說再多還不如真正去做,他有信心一定可以贏回伊晴的心,不管需要花多少時間。
「不過……既然芸姨信任你可以勝任這個職務,那你就留下吧!」沉默了幾分鐘,伊晴用沒有情緒的聲音緩緩地說著,心頭澎湃的感情只能深埋。
「你願意讓我留下……」沈浩天的心突然充滿希望。
「反正只有八個禮拜,一下子就過去了。」這句話是對沈浩天說,也是伊晴說服自己的話。
說完伊晴就轉身走開,留下像剛被狠狠揍了一拳還沒法喊痛的沈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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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沈浩天擔任這戶外活動的老師還真的可稱得上非常稱職,他安排的課程新奇有趣,兼顧了知識與娛樂,這讓孩子們在短短的幾星期當中,已經對他既服氣又喜愛。
到了星期天下午,沈浩天要回台北前,孩子們都聚集在大門前,開始對他依依不舍的十八相送。
正和孩子一一嬉鬧話別的沈浩天,眼神卻是不時的往辦公室的方向飄,他最期待的人兒依舊不肯出現。
每星期短短兩天的相見,對他來說真的不夠,更何況她總是在他來到的時刻,就開始刻意的躲著他,除了公事上的接觸,她幾乎吝于給他一個注視。
偶爾可以看到她的倩影,也都只是一閃而過,更別說她的笑容,總是為了別的人、別的事,永遠下是為他。
這讓他的心揪痛著,讓他多想在她刻意要躲著他時,將她抓來擁入他的懷中,不讓她再逃。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忍住了那股沖動,只為了要耐心的等到她想通,等她願意再次開啟心扉來接受他,雖然那對他來說簡直比凌遲更難忍受,但這是他活該,也是他理當承受的。
而坐在辦公室中的伊晴為了維持一貫的冷漠,當然不會到門口去送行,還故意假裝有公事要忙,但坐在辦公桌前的她仍是忍不住頻頻轉頭看向窗外。
每次他一離去,這五天不能相見的痛苦便悄悄地啃噬著伊晴的心,每一刻都度日如年,整個人像失去魂魄的行尸走肉。
到了他要來的那天,她又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她會在鏡子前試裝,還會在蒼白的臉上涂上淡淡的彩妝,心情明顯的愉快不少。
只是她從不承認!
她並非鐵石心腸,對于沈浩天的用心她都能感受,雖然表面裝成毫不在意,但那一點一滴的確在她心上刻下痕跡。
「既然舍不得他走,你為什麼不去送他?」發呆的伊晴身旁突然出現人聲。
「嗄!我……我才沒有。」像做壞事被捉到的小孩,伊晴慌忙地轉回視線,瞪了故意嚇她的可晴一眼。
「沒有嗎?那你干嘛一直偷看?」可晴悠哉地問。
「我沒有偷看,我是在看風景!」
「這樣啊!那你應該也不想知道沈大哥下禮拜要出國的事了吧!」可晴明亮大眼骨碌碌地轉,一臉促狹的表情。
「我才沒興趣知道。」心頭擰了一下,但嘴上仍是頑固地否認。
「哇∼∼這麼無情呀!听說他還順道要去幫我們談土地合約的問題耶!你這麼冷淡,不太好吧?」
「土地的事……一向都是芸姨和他談的,我不管。」
「好吧!那我就不必告訴你,沈大哥說他會想你的事啦!」
「韓可晴,你很無聊。」伊晴輕斥。
「是,我很無聊,無聊到非得幫你倆傳話,再說最後一句,他說他會盡快趕回來,要你等他的好消息。」看姊姊一味閃躲,不願正視自己真正感情的態度,讓可晴微微惱火起來。
「他為什麼要說這些……」伊晴迷惑。
「他為什麼要說這些?姊,你是裝傻還是變笨?他每個禮拜從台北跑來,你以為他真的是熱愛這份工作嗎?」可晴真想敲開姊姊的腦子,看看里頭都裝些什麼?
「我才不在乎!」
「不在乎?他每星期在台北怎樣盡力地將工作在五天內完成,你可以不在乎;當他來到這里,他追著你的眼神你可以不在乎;他利用晚上休息的時間,修理你常用的器具、你坐的桌椅,甚至你常走的花園小徑上會絆人的小石頭都不見了,你都沒發現?你也不在乎?」可晴將沈浩天的用心一一細數。
「我……」這些伊晴早就發現了,但只都放在心里。
「姊!你別老是說我是小孩子,真愛難尋,既然沈大哥已經將它捧到你的面前了,你又何苦視而不見呢?」可晴這番成熟的剖析,幾乎已經成功打動了伊晴的心。
「可是……我……」伊晴似乎听見自己心底的硬石松動的聲響。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媽媽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不快樂。」可晴再為伊晴打上一劑強心針。
「那我……現在該怎麼做?」近情情怯,伊晴反而不知所措了起來。
「去告訴沈大哥呀!苞他說你要原諒他……」可晴興奮的拉起終于開竅的伊晴,一刻也不遲疑的直往外走,誰知剛出辦公室,就見到沈浩天的車開走了。
「啊……沈大哥走了,來不及了啦!」可晴上前追了幾步,只見車子過了個彎,就看不見了。
「來不及……了嗎?」腦子里空白一片的伊晴,心頭一股不祥的感覺襲來,如被針刺般的抽痛,她喃喃的低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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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烏雲密布,狂風驟起,一片片山雨欲來的景象。
悶熱的午後,伊晴陪著孩子們做功課,她望著被厚厚雲層掩蓋的天空,如同心上罩著的黑霧般,讓她喘不過氣來。
沈浩天出國已經十多天了,原本他預定回國的日子就在這一、兩天,誰知卻遇上強烈台風來襲,眼看歸期必定又要延後,伊晴忍得幾乎不能再忍的相思,如潰堤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伊晴姊姊,沈老師什麼時候會回來?」一向和沈浩天感情最好的小熊問道。
「嗯……我也不太確定,因為有台風的關系,所以可能會再延後個一、兩天吧!」
「可是……沈老師答應我說他回來的時候要帶我去捉小蝦,上次大家都有捉到,只有我沒有。」小熊小小的眉頭緊皺著。
「你要有耐心一點喔!沈老師說到就一定會做到。」伊晴緩步走到小熊身邊。
「他不會忘記嗎?」曾被母親遺棄的小熊,不安全感極重。
「放心,絕對不會。」她安撫的模模他的頭,然後轉身對其他孩子們說︰「功課完成的人就回自己寢室去睡個午覺,今天下午天氣不太好,大家不要到戶外去,要听話喔!」
听了伊晴的話後,孩子們三三兩兩的離開教室,過了不久,又剩下伊晴一個人了。
她拿出即將要動工的育幼院的設計圖,再次詳細的研究著,希望借著工作,來轉移自己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月復中的胎兒用力的踢了一下,伊晴撫了撫肚子,對著胎兒說起話來,「你也很期待爸爸回來是不是?他一定也很急著要回來,只是……」喃喃自語突然被一陣急促而來的喧鬧聲打斷。
「伊晴姊姊,小熊……不見了!」年紀較大的小齡帶著幾個較小的孩子跑來,腳步未停,就急著說。
「別急!慢慢說。」
「剛剛大家在睡午覺的時候,小熊說要去尿尿,後來沒看到他回來,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他。」小齡說。
「怎麼會?有誰知道他會上哪去?仔仔,小熊跟你最好,他有沒有說他要去哪里?」伊晴急問。
「我……他叫我不可以說。」仔仔拉著衣角,不安的說著。
「你一定要說,台風快來了,小熊會有危險的!」伊晴蹲低下來,堅定的眼神看著仔仔。
「他說……沈老師不來……他要自己去抓小蝦……」仔仔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啊!他去了溪邊。」伊晴驚呼,想到這惡劣的天氣,小熊可能會發生危險,她轉向孩子們交代著,「小齡,照顧大家,然後去跟院長報告這件事,伊晴姊姊去溪邊帶小熊回來。」說完就立刻出門。
頂著狂亂的風,身懷六甲的伊晴絲毫不敢遲疑的走在往小溪邊的小路上,她看著這隨時可能下下來的雨,心里的擔心愈來愈高。
走了一段時間,遠遠見到站在小溪中一塊石頭上的小熊,這時周圍的溪水已經愈來愈湍急了。
伊晴人未走到溪邊,就急著喊,「小熊,小心哪!」
「啊!」被伊晴的喊叫聲一驚,小熊腳底一滑,一腳滑落到溪里,他掙扎著爬起,半身都濕了。
「你還好嗎?」來到溪邊的伊晴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後來看到小熊沒事,又爬回石頭上,心才稍稍放下來。
「我沒事啦!伊晴姊姊,對不起!」雙手擰著濕答答的衣服,小熊一臉的抱歉。
「不要緊了,你站好別動,姊姊來帶你回去。」伊晴試著踏進溪水中,一陣冰冷直竄心底。
慢慢的踏了幾步,湍急的河水疾勁的力道沖擊著伊晴的雙腳,好幾次都快要站不穩了。
「姊姊小心!」看著伊晴滑了幾下,小熊也擔心的哭了出來。
「姊姊沒事,你別動……啊……」才說著,伊晴腳底又一滑,她驚呼。
這驚險的畫面全落進隨後追來的沈浩天眼里,原來他知道台灣有台風逼近,所以提前一天搭機回來,在他剛趕到育幼院時,就听見伊晴去溪邊找小熊的事,行李一丟,隨後立即急奔而至。
而當他來到溪邊,看見伊晴滑倒在水里的畫面,沈浩天簡直不能呼吸,他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進溪里,一把撈起幾乎要沒入溪中的伊晴。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才回到岸邊,沈浩天劈頭就罵。
「我……」伊晴還來不及回答,就被沈浩天狠狠的摟進懷中。
之後他放開伊晴,將額頭靠著她的,眉頭緊皺著,眼神灼灼地死盯著她說道︰「你是準備要嚇死我嗎?」
「你……」伊晴的眼眶泛滿淚水,話還沒說出口,突然想起還在溪中的小熊,「啊……小熊!」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救他!」
不顧一身價值不菲的手工西裝,沈浩天月兌掉就往旁邊草堆一丟,然後下水準備救人。
這時驟雨狂至,溪中的水也明顯的高漲起來,雖然沈浩天身形高大,但仍須極力穩住腳步,才僅能以緩慢的速度向小熊所站的位子移動著。
「沈老師……對不起!」這時才發覺自己闖禍的小熊,看著臉色鐵青的沈浩天就快來到他身邊,他囁嚅的說。
「我回去非得打你的小不可……你站好別動!」話還沒說完,嘩啦一聲,小熊一腳踏進了水中。
「哇!沈老師……」
前後不到幾分鐘,水位明顯比之前高了許多,小熊完全沒心理準備,才一踏進水中就滑倒,沈浩天只來得及伸手拉住他的衣領。
而更令人驚訝的是,隨著一聲轟隆巨響之後,一陣上游的強勁水流沖擊而下,還帶來了許多雜物、樹枝,沈浩天死命拉住小熊不讓他被沖走,可是他自己在愈來愈強大的激流之中也幾乎要站不住了。
「抓緊呀!」沈浩天要小熊抓緊他的手。
「老師救命……」小熊雖已轉身抓住了沈浩天的手,但也已經嚇哭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在岸邊的伊晴慌得不知所措,她的雙腿發軟,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小心哪!」她愈著急,愈靠近溪邊。
「伊晴!別再靠近……」沈浩天回頭看伊晴已經太過靠近溪邊,他想警告她,一分心,被身後流近的樹枝絆住,腳下一滑,就這樣順著滾滾溪流沖泄而下。
「不要啊……」眼睜睜的看著沈浩天被溪流沖走,伊晴發出痛徹心肺的哀號。
才幾秒鐘的時間,一大一小的身影已消失在泥流之中。
伊晴沿著溪岸追了一段路,直到腳下被樹枝絆倒,她望著空蕩蕩的滾滾溪流,再也沒有她心愛人兒的身影,跌坐在地上的伊晴,淚流滿面哭喊著,「浩天……你回來!我不要失去你……」
只是,回應她的只有天上隆隆的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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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劉芸帶人來到溪邊準備要幫忙的時候,只見伊晴跌坐在岸邊,呆愣地盯著波濤洶涌的水面。
「怎麼會這樣呢?」劉芸將干毛巾披上全身濕透的伊晴肩上,回頭看著大批的救難人員準備往下游去進行救難工作,心里頓時一片哀淒。
「劉院長,我們的人已經集結完畢,現在分成四個小隊分別在溪流兩邊的中下
游部分進行搜索,你們可以先回育幼院休息,一有任何消息︰︰」救難小組隊長話沒說完,就听見伊晴說。
「我也要去!」
「伊晴哪!你不可以……」劉芸想阻止伊晴。
「我要去!芸姨,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一定要去,沒找到他們……我絕不放棄!」伊晴含淚的眼神格外堅決,讓劉芸無法拒絕。
「那好吧!我陪你。」
一群人順著溪流進行地毯式的搜救,從黃昏進行到黑夜,直到夜深,仍是一無所獲。
伊晴強忍住胸口陣陣襲來的劇痛,她不相信真的會一語成讖,那天沈浩天離去之時,她喃喃的說著來不及了,難道就真的來不及了嗎?
來不及告訴沈浩天她已經原諒他了!
來不及跟他說她依然愛他!
來不及跟他——天長地久!
上天真的如此殘忍,要她在失去親情之後,再失去至愛,不!別這樣對她,如果真的失去沈浩天,她就不能活了。
淚不停的落,她擦了又擦,只為了不讓淚迷蒙了雙眼。
腳不停的走,不管路多難行,她也要找到他們。
直到黑夜將盡之際,天空微微透出曙光,在遠遠的地方,隱約听見有人喊著——
「找到了!」
伊晴不顧早已疲累到極點的身軀,撥開人群,直往那聲音的方向前進,果然在人群之中,熟悉至極的身影就在其中——是沈浩天!
他沒事!他將懷里抱著的小熊交給了救難隊員,一跛一跛的向著伊晴而來。
伊晴不知道自己打哪里來的力量,根本忘了自己懷著身孕,不顧一切的直奔進沈懷天懷中。
「伊晴,我沒事,讓你擔心了!」沈浩天緊緊擁著伊晴,發現她全身發顫。
伊晴說不出話,她緊抱住沈浩天不放,怕這溫熱的胸膛只是她的幻覺。
「你沒事吧?伊晴,你還好嗎?你在發抖!」沈浩天慌了,他將伊晴推開些距離,讓他可以好好的把她看個仔細。
從頭到腳巡了一遍,只看見手腳上有些擦傷,沈浩天放下心來,眼神再次回到她的臉上,才發現她正狠狠瞪著他。
「伊晴……」
半晌,伊晴終于說話。「你這可惡的家伙!你害我好擔心你知道嗎?」一個粉拳打在沈浩天胸膛,他不覺得痛,反而笑了。
「你還笑!都是你害我傷心、你害我為你哭、害我頭痛、腳痛……還有肚子痛!」一句埋怨、一個拳頭,讓沈浩天覺得滿心的感動,他知道伊晴終于原諒他了。
「嘎!你說你……肚子痛?」剎那問,沈浩天才驚覺到他听見了什麼。
「伊晴!你肚子痛?」剛走到她身邊的劉芸也驚問。
「是呀!」說到肚子痛,這時伊晴才自覺到月復間傳來的陣陣疼痛。
「哎呀!可能是要生啦∼∼」劉芸著慌的說。
「呃……好痛!」一陣強過一陣的痛感傳來,伊晴幾乎站不住。
沈浩天一把將她橫抱而起,隨手拉住一個救難人員就問︰「救護車呢?我老婆要生了。」
「救護車下不來,在上面!」那人往上一指,隨後又問︰「需要擔架嗎?」
「不用了!從現在開始,我不要再離開她一步。」說完,沈浩天快步的往救護車停車的方向而去。
被他抱在懷里的伊晴听見他說的話,心里實在感動,正想說些什麼,肚子又痛起來,「浩天,我……好怕!」
「別怕!有我在。」
「我好怕你不會再回來了,我也怕……啊∼∼好痛!」緊皺著的小臉,淚從眼角流了下來。
「你忍一忍,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將她摟得更緊,從強而有力的手臂傳達出愛的力量。
罷好來到救護車邊,醫護人員幫忙將伊晴送上車。
「浩天,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好愛……啊!」伊晴急著想說出心里的話,可是疼痛愈來愈密集,話根本說不完全。
「別急著說,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跟著坐上救護車的沈浩天,在她額上印下深情無限的吻。
「一輩子……」伊晴喃喃的吐出這美妙如天籟的字眼,知道這是沈浩天對她許下的承諾,即使月復痛如絞,她的臉上仍是浮上一朵最美的笑容。
隨著救護車刺耳尖銳的鳴笛聲響起,兩人深情對望,沈浩天握住伊晴的手愈握愈緊,相信這輩子都不會再放開了。
天邊晨曦正躍出山頭,陽光穿越雲層,灑下一片金光,染紅了一整片天空,光明與黑暗交替之際,而真愛的故事仍在延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