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開始在奔流、在沸騰,一顆心雀躍不已,蜷縮在床上的韋薇安,一夜未眠。
腦子閃出許多片段,她確定看過那個男人,他曾穿著黑色西裝,她甚至曾為他打過領帶,然後……她撫著下巴,他這里好像有一道很深的傷疤。
還有……她手移到心口,他的胸膛前也有疤痕,圓形的,像是彈孔一樣的痕跡。
閉上眼,有火光、有爆炸,有著飛過來的玻璃碎片,還有那個燒傷患者,他的半邊臉燃著火,對著她大喊,把她往後拖拉……
喝!韋薇安睜開眼,那是很可怕的畫面,她從昨晚起,只要一閉眼就會閃過這些片段,當畫面一幕幕在腦海里跳躍時,她好像在哭。
在火光沖天的地方,那里有個影子,像是一台車子壓著一個人影,那人影很模糊,她怎麼樣都沒辦法看清楚。
可是當這些片段畫面出現後,她發現她可以聯想到更多的場景,有溫泉、有櫻花,有庭院,還有……她伸手往後背模去,她背後有細小的疤痕,不仔細看不出來,但是那疤痕錯綜復雜,像是被鞭打過的痕跡。
她被綁著,被鞭笞著……一想到這些,渾身會因憤怒而不自覺得顫抖。
還有一個女人,長長的黑發,沉穩的氣質,神秘而穩重,穿著黑色的和服,和服上頭也有個鬼字。
韋薇安跳下床。她不想再枯坐在這兒胡思亂想,如果昨天那男人是她的誰,那麼她就應該自己去找出答案!
換上衣服,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刺青。這刺青很重要,重要到只要看著它,心中就會涌起一股甜蜜。
那個男人叫鬼冢英雄,口口聲聲說要帶她回去,回去「他們」的家。他的眼神真切,看得出來他對她的情感,超出她所能想像的。
回到床邊,她打開床頭櫃里的抽屜,拿出放在深處的一個小戒盒。
那是枚五克拉的鑽戒,閃閃發光,經過鑒定是真鑽真金,而且是3C純淨的高品質鑽石,這是她被撈起來時戴在手指上的,齊伯伯幫她收了起來,等她清醒後還給她。
她結過婚,所以有小孩,而昨天那個眼鏡男喊她夫人,鬼冢英雄渴切的要她回去……韋薇安緊握起戒指,說不定,鬼冢英雄就是她的丈夫,希望則是他的孩子!
不知道心底的感覺是什麼,但是她竟認為鬼冢英雄不是傷害她的那個人,他是愛她的,她能感受到他隱藏的熱情,席卷而至。
「薇安?」才下樓,齊天勝就訝異的望著她,「你要出門了啊?這麼早?」
「我睡不著。」她穿上羽絨外套,「幫我看著希望,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里啊?」昨天佣人回報黑頭車事件,讓他很緊張,但是薇安不說,他也就不多問。
「齊伯伯……我被你救起時的和服在哪里?我是說仿制品那件。」她為了保留過去的痕跡,請齊天勝做了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放在儲藏間里……你要和服做什麼?」
韋薇安急急忙忙的到儲藏間。和服收藏不易,需要很大的空間,所以她輕易的翻找出來,拿了一只皮箱,收了進去。
「我要去找我的過去。」
「你的過去?」
「昨天有人來找我了,我好像認識他,我想去做個確認。」她隨代,拎著皮箱往外走,「借我一台車。」
「薇安,這太危險了!你確定那些人是好人嗎?」齊天勝緊張兮兮,「別忘了你當初是受了重傷……」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她回首,拍了拍他的手,「我只是想要確定一下而已,我不想當個沒有過去的人。」
「我派保鑣陪你去!」護女心切,齊天勝是真的把她當女兒疼。
「不了。」她開了門,回眸一笑,「我想他不喜歡這樣。」
他?他是誰?齊天勝愕然的目送干女兒遠去。她俐落的借了一輛重型機車,呼嘯而去,他則對此感到慌張。無緣無故,為什麼會有人找薇安呢?
救起她至今兩年,希望都一歲了,失去記憶的她完全沒有親人來尋,自然也沒有仇家找上門來,現在卻突然跑出一個「他」……
他很疼愛薇安的,因為她的幫忙,三個兒子果然火速結婚,也都生下金孫讓他享天倫之樂,後來兒子對薇安的誤會解開,她也去辦了離婚,他們像一家人一樣相處愉快!
康復後的她,個性漸漸開朗,好動、積極、聰穎,但有時卻又深沉得令人捉模不定。離婚後,她數次遷移戶籍,理由是為了怕人找到她,問她防著誰,她卻聳了肩說不知道,只是防患未然。
她的戒心比一般人高,不管是對于這個家或是對孩子,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知曉;偶然間發現她會日文,帶著她去跟日本客戶洽商,她竟能敏銳的觀察對方,並試探其誠意高低。
她過去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他好奇過,但並不願意去了解。
罷救起她時,她在醫院休養了三個月,天天望著窗外。他問她︰你在看什麼?
那時的韋薇安總是搖了搖頭,淒苦的一笑,「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在等某個人來接我。」
她認為有人會來接她,兩年後,那個人真的出現了?
這個問題也是韋薇安急欲知道的。她騎車到了山腳下,立刻打手機給鬼冢英雄。她現在、馬上、立刻就想知道自己的過去,還有他跟她之間的關聯。
當鬼冢英雄站在飯店門口,看著那輛重型機車朝他們駛來時,他的嘴角挑起了會心一笑。安子在日本時曾經吵著要學騎機車,在日本沒能實現的夢想,她在這里完成了。
「你下來接我?」她摘下安全帽,顯得很開心。
表冢英雄上前,伸手想扶她下車,韋薇安當然沒搭理他,逕自由另一側俐落的跳下車。
她仰頭望著他。啊!他下巴果然有那條疤。
「這邊請。」他在前方引路,跟韋薇安保持距離,因為他怕自己失控嚇著了她。
「我可以牽你的手嗎?」韋薇安突然提出驚人的要求。
表冢英雄既驚又喜的望著她。他當然是一千兩百萬個願意,但是他表現不出來,只能僵在原地。
「我當你答應了。」說著,柔荑就這麼搭上了粗糙的大掌。
啊!她覺得指尖有點麻,但是她熟悉這樣的感覺。他的手很大、很粗,上頭有許多刀痕,她的手總是可以與他五指交握,然後他會緊緊的扣著她……像現在這樣。
表冢英雄拼命忍耐。他緊握著她的手,他真的踫到安子了!
他們一路牽著手到總統套房,保鏢們站在所有的出入口,恭敬的行著禮。對韋薇安而言,這景況不陌生,永遠排得整齊的人們,九十度的彎腰鞠躬,她總是跟在一個人身邊走著,那個人有著偉岸的身軀、寬闊的肩膀……
她凝視著鬼冢英雄的側臉。為什麼覺得那人好像就是他?
表冢英雄摒退左右,只領著韋薇安進入房內。總統套房非常寬闊,之前跟齊家一起去旅行時也住餅,她很習慣這樣寬廣舒適的空間。
他親自為她倒了杯水。
「你是我的誰?」不愛拐彎抹角,她開門見山的問。
「你的丈夫。」他一頓,莞爾一笑,「或許該說是前夫。」
「我跟你離婚了?」他有點訝異。前夫會這麼積極的尋找前妻嗎?
「你不是自願的。」那張和了血淚的離婚協議書,還擺在鬼冢家的房里。
表冢英雄坐了下來,韋薇安則站在一邊。她想問很多問題,多到導致她毫無頭緒!口袋里的手握著戒指,他會認得這枚戒指嗎?這男人真的用五克拉的鑽戒跟她求婚?
深吸了一口氣,她想從感覺上確定。
她坐到了鬼冢英雄的身邊,很貼近他。她知道這氣味,閉上眼去感受,她真的知道這個男人!
望著近在咫尺的佳人,鬼冢英雄再無法壓抑,珍惜般的撫上她的臉頰,松開她扎起的馬尾,任長發放下。安子剪去了那頭又長又黑的頭發,染了顏色,還燙了卷,只超過肩線一點點。
這樣子也很適合她,明亮活潑。他的長指伸進她的發里,輕柔的勾著她的後腦。
韋薇安睜開眼,一瞬也不瞬的凝視他,卻不害怕。她感受著大掌在臉頰上的摩挲,看著他下巴的疤痕,不自覺得伸出手,拂過他的下巴。
表冢英雄輕顫了下。安子不該觸模他,這兩年來他沒有踫過任何一個女人,因為除了安子之外,他誰都不要!而今她就在他懷間,柔軟的、馨香的,他甚至正撫模她的頰畔。
「這道疤我認得……」說著,她的視線往下移到他胸口,縴指貼了上去,「這里也有一個……槍傷的疤痕。」
韋薇安揚睫,像是試探。鬼冢英雄緊繃著身子,任她嘗試著把襯衫的紐扣給解開;她動作俐落,敞開襯衫,那個圓形的傷疤顯而易見。
真的有!她不可思議的觸模著那凹凸不平的疤痕,接著感受到過快的心跳!
「你的背部也有很多細微的傷疤,不仔細瞧看不出來,但它們是存在的。」鬼冢英雄瞬間勾住她的腰際,「你的下月復部,還有一個刺青。」
忽然被摟住的韋薇安有點驚慌,雙手抵著溫熱胸膛試圖推拒他。
但是鬼冢英雄已經無法再忍受,他希望現在就擁有她,她那嬌弱柔軟的身體,應該能填滿他空虛的懷抱。
上天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原以為已經失去的人活生生在他面前,她比想像中的健康完好,但是她卻忘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事情!
他無法接受!每天閉上眼,就能想起她是侍妾時的嬌悍,她愛吃生魚片的喜態,她抱怨和服難穿的可愛模樣,還有他送她牛仔褲時燦爛的笑靨。
她剛洗完澡時玫瑰色的肌膚,她梳攏長發時的細膩,她偎在他懷抱時的嬌媚,她光果著身子時的性感,她激情的熱吻……她愛戀撫模他傷疤時的神情,她親自將他帶出母親的陰影。
所有關于她的一切,這兩年來每天在他腦子里上演,懷念過去的喜悅與失去她的悲傷交織成名為絕望的樂章,成天縈繞著他,終日不絕。
可是,她竟然忘了這一切的美好,忘記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表冢英雄用力的將韋薇安摟進懷中,旋即封住了驚駭微張的紅唇!她吃驚的瞪大眼楮,刺人的胡碴摩挲著臉頰,閉上雙眼,她認得這個吻,這濃烈激情的吻。
喔,她喜歡這個吻……韋薇安貼緊他的胸膛,男人的氣息籠罩著她,強而有力的臂膀環抱著她,她知道在這個懷抱中,什麼都不必擔心、什麼都不必畏懼,只需要釋出她的熱情。
「我要你的心,安子。」有股聲音驀地闖進腦海中。
她睜開眼,情急的抵住他的下巴,好讓自己的唇能稍微離開他的吻。
表冢英雄的欲火正爆發,他熱切的凝視著她,珍惜般的撫著她的臉頰,像是從來沒有觸模過那樣的憐愛她,然後俯吻上她的頸項,將她壓倒在沙發上。
「你要干麼?」她的心也跳得好快,對于剛剛那個吻,她有些茫然。
他撩起她的毛衣,將她的牛仔褲往下扯動,好露出她下月復部那鮮艷的紅色彎刀,上面那個鬼字清晰可見,那是她十九歲的生日禮物。
灼熱的吻烙上她的刺青,韋薇安輕顫一下。
「英雄。」她以手半撐起身子,止住他的動作,「你等等。」
即使全身發熱,即使渴望這個男人的吻與擁抱,但她還是讓理智凌駕一切。
表冢英雄啞然的望著她,再一次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
她剛剛叫了他的名字,親口呼喚他的名字。
「再叫一次,再叫一次我的名字。」他壓抑嗓音,但深情依舊。
韋薇安閉上雙眼。被強力擁抱著的感覺竟是這麼幸福,他們的心跳重疊,她的心告訴自己,她曾依戀這個男人。
張開雙臂,她溫柔的擁住他。喚他的名是一時情急,因為她覺得,好像很久以前她曾這樣叫過。
「英雄,」柔聲開口,「我想知道我的過去。」
他狂亂的雙眼迅速沉靜下來,溫柔的扶她坐起,為她將卷起的毛衣拉下;而她也習慣似的為他扣上鈕扣,整了整襯衫。
「我只是……」
「情不自禁。」她撫上他有著胡碴的臉,「我了解,因為我也是。」
現在听見她這番話,反而讓他更加難受,緊蹙著眉頭。
「我們叫些點心,我想好好的听听我的過去。」她從容的起身,想翻找菜單。
表冢英雄只能望她著的背影,這個讓他迷戀,甚至也回吻他的女人,竟然記不起他們之間的一切!
「嘿!」她忽然回身,朝著他拋出一朵笑靨,「對不起。」
對不起她忘了過去、對不起她忘了所有事情,或許對不起她離婚又結了婚,也或許對不起她拋下他兩年。
她最想說的,是對不起讓他這麼愛她,而她卻忘記了那勢必濃烈的愛情。
對不起。
韋薇安听了一整個下午的「過去」,一直到那天晚上才離開飯店。她那是種奇怪的經驗,仿佛是在听另一個人的故事一般,但偏偏那個自己的過去。
表冢盟,日本黑道幫派,她是鬼冢安子,兩年半前嫁給了鬼冢英雄,成為安子夫人;不過她是生長在這塊土地上,國境之南的天使育幼院,這也讓她想起來,為什麼齊天勝的老麼結婚時,她會那麼不舒服!因為麼子的妻子,也是來自于天使育幼院。
她還有個母親、有姐妹,這一切的一切似真又很遙遠,當他在述說時,有時會有畫面閃進她腦海,但又不清晰。
听了一下午,她的腦子袋有點脹,覺得自己像是記得又像不記得,許多東西似曾相識、她很像是一個作著夢中夢的人,分不清楚哪個是現實、哪個是虛幻。
時間晚了,她跟齊家聯絡過後打算回去,鬼冢英雄當然會送她。
「你覺得如何?」上了車,他不安的問著。
「覺得?覺得腦子快炸了!」她無力笑了笑,「我不確定我能記起什麼,你們說的有的我有印象,可是……」
他知道這事情強求不來,但是……他多希望安子能夠立刻想起來,想起他!不要用那種迷惘的眼神看著他,她看他的神態應該要更柔媚直接才是。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日本?」她突然問。
「預計明天。」原本預計是接到她立刻走人,但是誰也無法預料到,這個安子不是他的安子……
「這麼快。」雙眼一沉,她握住了他擱在座位上的大手。
這些觸踫現在變得多余,因為鬼冢英雄知道,他的安子在兩年前就已經不在了。現在這個坐在他身邊的女人,並不是他殷切盼望要接回鬼冢盟的安子。
既然如此,他要再次強行帶她走嗎?還是應該還給她一個全新的人生?
或許應該放開她,他沒辦法傷害深愛的女人!回去就建墳吧,儀式要隆重,挑個好日子。
「我是來找我的妻子,但是沒找到。」他直視著前方,突然氣氛如冰潭般凍人,「我不想破壞你的生活,所以我明天就會離開。」
「你當年……不是硬把我擄走的嗎?」這聲音小心翼翼的,「我以為你會再重施故伎……」
「因為我……很愛你,所以不會傷害你。」他握緊拳頭,壓下顫抖,「我跟你保證過,我不會做出任何讓你哭泣的事情。」
不會做出任何讓她哭泣的事情……
身邊的人沒再開口,鬼冢英雄維持平靜的疑視前方,不想再看韋薇安一眼。看得越久,他會越舍不得放手。
只是那握著他大掌的柔荑,卻隱約的在發抖,他才在思忖,就感到熱淚滴上了他的手背,他驚訝的回首看去,竟然見到一個淚流滿面的淚人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韋薇安倉惶失措的抹去淚水,「我就是……淚就這樣流出來了。」
「安子!」怎麼了?不要哭,淚水不適合她。
她這樣的哭泣,會讓他益加難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