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嫌生疏的琴音在屋子內敲著,走走停停,一會兒流暢,一會兒中有間斷,拍子節奏不對,琴音又會停下。
「來,沒關系,這邊再一次。」安淨縴指置于琴鍵上,示範一次給學生看。
小孩子點了點頭,照著再彈了一次。
「很好,所以我們再從這里開始。」她溫柔的笑著,鉛筆尖指著琴譜最上方。「一、二、三……」
她輕聲的哼著拍子,孩子也認真的照著琴譜彈奏,這一次听起來是順多了。
一堂課兩個小時結束,安淨從三樓步出,陪著學生一塊兒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稱贊孩子今天進步很多,並且討論要教的曲子,建議學生可以先听听CD,至少抓一下拍子。
關上門,她嘴角的笑意才卸下。一回身,安媽在後頭憂心忡忡的望著她。
「媽?」她直覺性的又勾起嘴角。「怎麼了嗎?」
「你……不要逞強啊。」看了心里直難受。「不想笑就不要笑,也不必這麼早就恢復教琴。」
「我沒事啦,總是得快點回歸正常生活。」她只有臉在笑,逼自己假裝不在意一切。
安爸坐在客廳放下報紙,看著強顏歡笑的女兒。這個家近來愁雲慘霧,以前的歡樂已不復在……
尚未走出安齊過世的悲傷,某夜安淨突然回來,說已把實話告訴唐以牧後,接著就關在房間里整整三、四天後才現身。搬家公司把她的行李一箱箱搬回來,老婆拆開一看,卻全是安齊的東西。
回家後的安淨想讓日子恢復過往,她像沒事的人兒一樣,開始通知學生要來上課、開始逼自己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看著她空洞的眼神,只是讓他們做父母的更加難過罷了。
「唐以牧都沒打來嗎?」安媽揪心的問。這小子竟然一通電話也沒有,都已經一個多月了。
「媽,他不會打來的。」誰會想再聯絡一個騙子?設下這場騙局的是姊姊,但是執行的人是她,以牧怎麼能接受?
她永遠忘不了跟他坦承的那個晚上,他帶著慍色的神情,眸底燃燒著怒火,仿佛在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不只一次後悔跟他坦承,但是若時光倒流,她最終還是會選擇誠實以告。
因為她很愛他,但是希望他也愛著真正的她,而不是安齊。
她知道自己不能忍受一輩子當替身,Joan充滿妒火的揭露真相,只是幫她找了個機會開口,逼她回到現實生活。
「爸,姊的告別式處理得怎樣?」安淨現在一心懸念的是安齊的告別式。
當初為了隱瞞她的身分,所以讓姊姊以她之名火化,但現在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畢竟大家都發現有問題了,所以她決定重新辦一個莊嚴隆重的告別式,讓安齊正名。
「差不多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安爸拿過桌上的紙張。「只剩賓客名單,就看你邀不邀唐家了。」
安淨一凜。唐家……
她怎能不邀?好歹是親家。可是再跟以牧見面,她只怕無地自容。
「安淨,你覺得找他們來好嗎?」安媽對此很擔憂,更怕兩家人見面會吵得不可開交。「于情于理,都是我們安家對不起他們在先。」
「可是以牧是姊姊的丈夫,姊姊的告別式不找他才不合理。」她緊咬唇。「還是得邀請他們,抱歉得讓你們跟我一起承受那種壓力。」
「唉!」安爸只是不停地搖頭嘆氣。
「餓了嗎?先吃點東西,你最近三餐都不正常。」安媽溫柔的拍著她。這孩子又瘦了一圈。
「媽……下次我看見唐以牧,好像就得叫他姊夫了。」一想像那個畫面,她就快哭出來。「我真怕我挨不下去,大家指指點點的視線、那些閑言閑語……」
可是她不能不出席姊姊的告別式,因為她必須站在前頭跟大家宣布,她才是安淨。
她就是那個代替姊姊嫁給唐以牧,還不要臉的跟人家上床、把自己當成正牌妻子的雙胞胎妹妹。
這些她或許都撐得過去,但是以牧到時會怎麼看她?她不要他恨她!
坐上餐桌的安淨又開始絞起手指。她一直為告別式輾轉難眠,這是她堅持要辦的事,可是從籌備開始,她卻比誰都還要難過……
如果安齊在,說不定也會狠狠的刮她一頓。
安媽盛了一盤意大利面,份量不多,知道女兒根本吃不下,最近吃東西都是為了活著而吃,再也沒有過去那種享受食物的美妙神情了。
看她食之無味,連生命都如嚼蠟般無趣。
面遞到了面前,安淨勉強打起精神。她必須振作,就算再痛、再愛都不是屬于自己的,她必須堅強度過。
或許趕緊再找個男生認識認識,看能不能忘掉以牧……
大滴的淚水還是滴進了面里,每次想到他,她總關不住淚腺。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愛哭?安淨忿忿的抽過面紙抹去淚水,滿心都是自己是笨蛋的挫折感。
抓起叉子,她皺了一下眉頭。媽怎麼里面又放香菜啦!
「媽!我就……」
「她不吃香菜的。」身後冷不防傳來低沉的男人聲音,大手倏地包裹住她握著叉子的手,一同把面里的香菜給挑掉。「不過挑掉她還願意吃。」
安淨整個人僵直身子,感受著手上的溫度,她的手被全然包覆,如同機器人般被操控著行動。
連雙向廚房內的安媽都傻眼,張著嘴好半天說不出話。
香菜一一的被挑了出來,可是挑淨之後,安淨的手依然被緊握著。安媽見狀況不妙,只說了句她要去買東西,就飛快地離開了廚房。
熟悉的氣息與味道自頸畔傳來,安淨緊張的閉緊雙眼,祈禱著他趕快離開她身邊。然而,有力的左手卻忽然圈住她的身子,將她瞬間摟進了懷里。
「哇!」她嚇得松掉了叉子,感受著身子貼上他寬闊的胸膛。
「你又瘦了?」唐以牧語調帶著不悅,收緊手上的力量。她瘦了超過五公斤有吧。
安淨哪敢吭氣,她粉拳緊握,神經都快繃斷了。
等他好不容易松開了手,自然的挨在她身邊坐下,她才感覺到呼吸。
他來做什麼?為什麼會突然跑來?如果是來斥責她的話,她沒辦法再承受的。
「我听說了告別式的消息。」他深吸了一口氣後,極為平穩的開口。
「嗯。」可能是從璨雪那邊知道的吧?安淨低著頭瞪著盤子里的面,完全不敢瞧他。雖然,她是全天下最想撲進他懷里的人。
唐以牧轉過來看著下巴變尖的她。他原本有許多開場白,但是光看見她單薄的背影,心疼與氣憤同時涌上,為什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為什麼讓自己變成這樣?
他又氣又惱,因為心愛的女人變得如此憔悴,就是因為他!
目光灼熱的停在她臉上,這讓安淨無地自容,她興起想逃跑的念頭,覺得自己沒有辦法跟他共處一室。
心隨意動,她旋即起身想要離開。
「去哪?」唐以牧大手一拉,拉住了她的手腕。「逃跑不是你的作風。」
「你又了解我什麼了?我本來就很容易逃跑。」安淨情急的嚷了出來,「我一輩子最擅長的就是逃避。」
「但不是今天。」他將她拽回椅子上,出聲警告,「你再跑,等一下就是坐在我腿上。」
唔!她一驚。這、這是哪門子的威脅?坐在他腿上不就……
她漲紅了臉,恨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有時間臉紅。
不過一瞧見安淨雙頰酡紅,唐以牧立即放柔眼神。他好想念那臉頰上粉色的雲彩,她極易羞怯的神情,每一樣都是如此迷人。
「我有話問你。」他語調柔軟了許多,眯著眼瞧她。「我希望你一五一十的回答我。」
安淨只有點頭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