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小時候,夜幕低垂的陋巷,早睡早起的鄰人早已熄燈就寢了,巷弄里燈亮的沒幾戶人家,只除了路燈照著夜歸的路人。
長長的窄巷,走過來一前一後的夜歸路人,前頭的喜弟說︰「姊,我好想去桿工,買輛機車代步,那我們就不必走路搭公車了。」
走在後頭慢慢吞吞拖著沉重腳步的小周,「你好好給我上大學,打工的事交給我就行了!」
唉!為什麼她覺得休假比上班更辛苦呢?
難道她真的是勞祿命嗎?
「真的?!」喜弟一開心,腳步也變輕松了。
「真的!」她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累趴了,若不是為了躲避Woody的責備,她寧願在家睡大頭覺,也不必和喜弟和他的學長去戲院里「補眠」,而且那里的椅子又沒家里的床舒服,睡得她腰酸背痛,還得付錢買票進去睡,真是愈想愈不劃算!
總算拖著一具疲憊的身體走到家了,喜弟拿出鑰匙開門,門一開,便朝屋里大喊。「媽,我們回來了!」
媽媽雖然有點失智,但是每晚一定要等到他們姊弟倆都回家了,才會安心地回房睡覺。
她駝著身子,連說話也拖著舌似的,「媽——呀!」
突然從黑夜里伸出一只強而有力的手,將她從門口攫走,並迅速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她因為驚嚇,所以聲音有點走調。
媽媽走到門口來,「你爸爸呢?怎麼沒回來?」
已經癱坐在沙發上的喜弟,心想姊姊是個貼心的女兒,每次晚歸都會給等門的媽媽買消夜吃的。「哦∼∼她大概是去買消夜,等會兒就回來了!」
手拿著遙控器,注意力一下就被電視吸引過去了。
「哦!」媽媽也安心地將門關起來。
黑暗中遭人從門口強擄走的小周,就被人壓在屋旁轉角的牆上,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想叫媽媽也叫不出聲來!
從來沒想到連窮人家的女兒也會被綁票?!
當她正在合理懷疑那個在黑暗中一時還看不清楚長相的歹徒,是不是綁錯票時,耳邊傳來歹徒夾雜著憤怒與嫉妒的聲音。
「那個男人是誰?」
嗯?這個歹徒的聲音怎麼有點熟?
那只壓住她嘴巴的手松開了,大概是要讓她說話回答,好談勒索的價錢。「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那個男人是誰』?我只知道我很窮,欸∼∼歹徒先生,你是不是綁錯票了?」
她的耳窩幾乎可以感覺得到對方的怒火愈燒愈旺,因為他的呼吸愈來愈急促。
連吐出來的氣息都熱得令人渾身發燙,而且那氣息——怎麼也挺熟悉的?
那只空出來的手忽然朝牆上重擊一拳,低吼一聲,「就是那個跟妳去看電影的男人!」
天啊!這個歹徒怎麼會知道她去看電影的事?「歹徒先生,你別生氣,那個男人是我的弟弟,還是個學生而已,他比我還窮的!」
歹徒又發出怒吼聲,「是另外一個男人!」
嗯?這個怒吼聲——怎麼跟Woody好像——
她怔住了,不會吧!難道綁架她的人——是Woody?
于是她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出其不意地用身體去沖撞那個身材高大,將她壓向黑暗一角的歹徒,往後踉蹌幾步,他的面貌在路燈下曝了光——
「真的是你?!」
Woody那張怒氣高漲、醋意翻飛的臉龐,在夜晚昏黃的街燈下,線條有了表情、紋路有了生命,連血液都因盛怒而有了溫度,比起白天那個冷如冰的他,更像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人,不再冷得讓人生氣。
所以被Woody綁架,她的心里其實是高興的,證明他是在意她的。「為了問我那個陪我去看電影的男人是誰?你專程再到我家來一次啊?」
他的怒氣未消,「不是『專程』來的。」
他就不能讓她高興一下下嗎?「好,『順路』來的總可以了吧!」為她專程一次是會少一塊肉啊?這個男人還真頑固!
「也不是『順路』來的!」低沉的嗓音似乎有所不滿。
什麼?!難道在Woody的心目中,她連「順路」的情誼都沒有嗎?
簡直氣死人!
「那你是從天而降的?還是從土里鑽出來的?」為什麼一定要搞到她的好心情變成壞脾氣,他才甘心嗎?
「——」Woody沉默不語。
空氣中有兩股怒火在秋夜里較勁著。
「妳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那個男人是誰?」
「他是我弟弟介紹給我的男朋友,行嗎?」氣——人!
Woody命令式的口吻,「當•然•不•行!」
「我交男朋友不•必•你•管!」氣到頭皮發麻!
「我不準妳交任何的男•朋•友!」語帶警告。
他不想當她的男朋友,也不準她交男朋友,真是太過分了!「我想要愛人,也想要有人愛我,你懂不懂?」她在嘶喊,向他抗議。
她的話不知觸動了Woody的哪根神經末梢,黑暗中,他的手一拉,便將她擁入懷中。
他的唇很快就尋到芳澤,沉浸在醉人又激動的情緒漩渦之中,吸吮著飽含愛意的芬芳。
小周再度被Woody那夜襲似的強吻鎮住了魂魄,盛怒之下的火花遭到愛情甘霖的澆淋,她正水深火熱地體驗著不尋常的男人的吻。
這是Woody第二次吻她了,但每次都在兩人大吵一架的不浪漫氣氛下發生,而且她的身心都還沒ready。
有路人經過,見兩人當街擁吻,吹了一聲口哨,以示曖昧。
Woody這才松開小周的身體。
頓時失去依靠的她,膝蓋突然發軟,險些站不穩腳;Woody一定在偷笑她,這麼弱,真是不禁吻。
Woody雙手放進兩旁的褲袋,高挑的身材隨便一站都顯得很有型。「妳要的男朋友,我會負責幫妳找到,以後請妳配合一點。」
什麼意思啊?
原本還沉醉在那激情之吻中,舍不得回魂的小周,以為接下來應該是來一段街燈下的談情說愛,卻被Woody的一席話硬生生的給拉回來面對現實的殘酷。「配合什麼?和你那些有錢的朋友吃令人消化不良的無聊晚餐嗎?」
那他為什麼要吻她呢?
難道他的吻是一種處罰?!
「有錢人有什麼不好?妳們女人不是都以嫁給有錢人為人生目標嗎?我哪里做錯了?」
「你沒做錯,而是看錯了,你把我看錯了!」
「妳這個笨女人,一點也不懂現實的殘酷,有錢妳才會有幸福!」
「要我講幾遍你才听得懂?我不喜歡有錢的男人!」
「沒有錢,妳就沒有幸福,那我要怎麼跟妳父親交代?」
「你不必跟我爸爸交代,他已經去世了,所以——你根本就不必管我!」她氣得轉頭要定。
Woody及時抓住她的手,「我不能不管妳!」
「是嗎?你這麼關心我嗎?那就愛我啊!我只想要你好好愛我——」
Woody一踫到愛,那只緊抓著她的手立即放開,臉上充滿驚恐。
那舉動教小周太失望了!「你到底在壓抑什麼?你到底在感情上受過什麼傷害?」
「——」Woody緊抿著雙唇,濃眉緊鎖、愁容交織。
小周的眼淚都快飄出來了,他還是那副像連嘴巴都上了鎖的樣子,沒用的,再吵下去也是沒結果的。「Woody,你到底想要怎樣?」
他殷殷地望著她說︰「我要妳幸福!」
又來了!小周搖搖頭,這麼美麗的話,卻是這麼的傷人。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幸福是什麼!」她傷心欲絕地跑回屋里去。
屋里的喜弟見姊姊終于回來了,卻看她兩手空空的。「姊,消夜呢?」
「什麼消夜?」小周捧著碎裂的心沖進她的房間,「你想喝淚水嗎?」
喜弟傻了眼,老姊真的談戀愛了?
站在屋外仍未離去的Woody心頭漲滿惆悵與落寞,忽然,他的手機響了。
「Woody,你回到家沒?」是Jeff打來關心的。
他沒回答,心里一團亂。
「你不會還在周芷若家吧?」Jeff停了一下,算一算時間,大叫!「你已經等了十二個小時了耶!她還沒看電影回來嗎?」
他還是沒回答,心里更亂,他真的等了她十二個小時嗎?
這代表什麼?
他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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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輾轉難眠,Woody愈想厘清自己對周芷若的感覺,心頭愈是萬念鑽動,理不出一條思緒來。
直到天快亮了,胡髭又偷偷爬滿了他那憂郁又失眠的倦容,才累得無法思考而放棄。
後來在浴室刮胡子時,當他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剎那間,他想通了!
是長相惹的禍!
James雖然身價不菲,但是他父母給了他金湯匙,卻沒賜給他一張好看的臉,所以周芷若才會不喜歡他!
如果,相親的對象是年輕、多金又迷人,那周芷若就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周芷若有了好的對象交往以後,他就不會再心神不寧、胡思亂想,分泌不正常的賀爾蒙了。
于是他從燙金的名片夾中挑了一個足以讓周芷若掉進愛河的人選——Allen,大西洋百貨的少東,英俊多金,但是也很多情!
為了讓周芷若轉移對他的情意,或是消除自己身上不該分泌的動情激素,只好用險棋。
這回,他不事先打電話通知周芷若了,免得她那個沒錢搭計程車的窮人家又老遠騎個破爛腳踏車來赴約,弄得滿身大汗,像個髒小孩,他可以不介意,但是Allen對女人的品味要求可是很高的。
在赴約之前,他必須先將灰姑娘變成美麗的公主才行!
下班後,直接去商務中心找她吧!
這次的對象,她一定會滿意的。
一旦她和Allen陷入熱戀後,應該就不會再來煩他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緒波動,也會歸于平靜吧?「Jeff,推掉今天所有的行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是!」Jeff很好奇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會讓Woody如此緊張不安,然而一整天就只看到Woody打了一通電話約Allen吃飯,之後,沒啦!
剩下的就是在辦公室里踱過來、踱過去,低頭看一下表,又踱過來、踱過去,再看一下手表。
焦躁的煙,一根接著一根;要不就一直喃喃自語,碎碎念著——
「這個手表是不是壞了?」
「地球是不是忘記要自轉了?」
總之,一點也不像平時那個忙碌卻很講求效率的Woody。
是呀!時間像是在跟他作對似的,走得特別慢。
偶爾踱到落地窗邊,抬眼一望,太陽好像動也不動地高掛天空,考驗著他的耐性。
他仿佛陷入時間的洪流,浩瀚無邊、綿延不絕,就是找不到「下班」的岸。
等呀——等呀——
好想見到她!
好想快點見到她!
受不了——
他為什麼要在這里煎熬呢?以他總經理之尊,隨時都可以下去視查員工上班的狀況,名正言順,和喜不喜歡她一點關系也沒有,不是嗎?
快步走到電梯間,電梯門正好打開,Jeff在電梯里,邊走出來邊好奇地問他,「總經理趕著去哪兒?」
「我……」眼巴巴看著電梯門關起來,話就是說不出口。
他這樣三天兩頭往商務中心胞,Jeff一定會強烈的懷疑他好像很在乎周芷若——
「我來看電梯有沒有壞!」
Jeff听得一頭霧水。
最後,他還是悻悻然地轉回辦公室里去。
按捺住不斷想沖出門的雙腳,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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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捱到下班了,地球並沒有忘記自轉,他故作鎮定地走出辦公室。
「總經理,再見!」
遇上正要下班的同仁,他會點頭示意,以正常的腳步前進;一旦到了沒人的地方,便火速地加快腳步,迫不及待地想著周芷若。
一路上,忽快忽慢地移動著,來到商務中心前,他忽然停下來,閉上眼,腦海里淨是昨晚兩人在街燈下的擁吻畫面,激切又嫉妒地撞擊著他的心口,怦怦怦!是怦然心動的聲音嗎?
吸口氣,冷卻下來,他要保持不動聲色的冷靜,走進去。
「討厭!你明明知道人家膽子小,還要去夜游?」
穿著制服的周芷若斜坐在電腦桌前蹺著腳,露出一截性感的大腿,背對著門,捂著手機,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大駕光臨。
她在和誰打情罵俏?
Woody氣得瞇起雙眼、豎起耳朵,想他一整天都忙著在規畫她的幸福,為了避嫌,還得忍著心神不寧地捱到下班時刻才趕過來;她卻悠悠哉哉地坐在那兒,聲音裝嗲、裝可愛地和人熱線談情說愛!
「討厭,又要去哪家賓館啊?你不怕狗仔隊啊?」
什麼?賓館!
她居然要和人去賓館?!
Woody氣得連肩膀都抖起來了,她卻還沒察覺地繼續嗲聲嗲氣地說著——
「萬一被狗仔隊拍到你和純潔無知的女員工進出賓館,到時候害人家嫁不出去,你要負責任啊?」
妒火中燒的Woody听不下去了,沖過去一把奪定周芷若的手機。「我不準妳去!」
突然被驚嚇到的周芷若,猛一回頭,「啊∼∼總經理——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也嚇一跳,啊!不是周芷若。
他不否認,當下他的心里竟然有一股欣慰的感覺。
手機那頭的男人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猶兀自曖昧地挑逗著,「安琪,狗仔隊有什麼好怕的?我堂堂的王子飯店曹董事都不怕了,妳還怕什麼?」
Woody听得一清二楚,心平氣和地將手機遞還給安琪。
安琪嚇得臉色發白,全身發抖,「總經理,我……」手機忙著按掉,並丟到一旁去。
「妳應該知道『對方』是什麼貨色吧!」
他現在沒心情去理會曹董事的花邊爛帳,他心里只掛念著一個人。「我是來找周芷若的。」怎麼不見她的人影?
「她……有……事……先……走……了……」安琪嚇得直發抖。
「走了?」他不禁疑神疑鬼起來,「她有什麼事?去哪兒?該不會也跟人約去賓館吧?」
這個笨女孩一定很好騙,一旦遇上像曹董事這種有錢、有閑,又善于花言巧語的男人,半夜她都會趕著去!
安琪雖因犯了總經理所訂下的大忌而心虛,卻仍挺身為好友辯護,「芷若跟我不同,她是個單純的女孩,不是你想的那樣!別說賓館,她大概連初吻都還沒有——」
「那她一下班就趕著去哪兒?」提到周芷若的初吻,Woody也臉紅心跳了,希望她沒長舌到去跟安琪討論他的吻技。
「她……也是不得已的……」安琪抖得厲害,因為她答應芷若絕不會說出去的。
那個笨女孩究竟去做了什麼不得已的傻事?該不會是去賣身吧!Woody心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快說!」
Woody一怒斥,安琪嚇得全盤托出,連舌頭都忘了打結。「她趕著去速食店打工!」
啊?!那個不得己的事情指的是——打工?!
吁!嚇了他一跳。
安琪馬上替好同學求情,「總經理——芷若是個很孝順的女孩,你不能fire她!」
「我有說要fire她嗎?」他還沒那個資格呢!「她在飯店的薪水不夠花嗎?為什麼還要去兼差?她那麼瘦,哪有體力——」再說下去,對她的心疼又要露餡兒了。
安琪突然發現「魔鬼總經理」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不近人情,「這不算什麼,她的最高紀錄是同時兼四份差。」
Woody瞪大眼,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看不出她是個這麼會花錢的女孩!」
「不!芷若不是會花錢,而是要養家!自從她爸爸車禍去世之後,媽媽因悲傷過度而精神失常,弟弟還小,為了把家撐起來,她到處打工,沒日沒夜地賺錢,經常忙到沒時間睡覺,或是忘了吃飯,她才會瘦得像皮包骨——」
安琪呱啦呱啦地說著,Woody愈听胸口愈覺得緊迫,揪著一顆心,好疼!
原來她這麼辛苦!
「——因為喜弟一直想要一輛摩托車,所以她才又去兼差——」
Woody忽然丟出一句,「她可以跟我說的——」
安琪害怕地望了他一眼,擺了一個「誰敢跟你說」的表情。「飯店不準員工在外兼差打工的!」
他當然不準周芷若去打工,「我是指『摩托車』的事!」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摘給她。
一想到才剛下班,又要趕著去打工賺錢的周芷若,就她那副瘦骨嶙峋的難民身材,哪受得了這麼個操法?
Woody邊急著往外走邊問安琪,「她在哪里打工?」
「就是之前的那家速食店。」
明明那麼缺錢,為什麼不接受他安排的那些有錢人呢?她到底想怎樣?要把自己累死,還是故意要讓他心疼?
也許,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