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洛站在甲板上,南安普敦的碼頭在清晨霧氣掩映下蒙如少女羞澀的微笑。身邊許多人都帶著欣喜笑容,將要前往新天堂的她們,怎麼能不興奮?
這樣歡喜熱鬧當中,只有他一身的淒涼,斯人獨憔悴。
──出自蘭斯洛伯爵系列三《南安普頓的鑽石薔薇》
張瑋慈呆呆的站在台灣駐紐約的辦事處前,愕然的看著緊鎖的大門,只覺得一陣昏眩。
老天,她的紐約游學夢竟然會是這樣開始的!
首先一下飛機就發現原先代辦游學的公司沒有派人來接,打電話去問才知道那是一家空頭公司。
這下可好,原本預計三個月的快樂游學生活,莫名其妙化為泡影。她心有不甘,坐上從機場往紐約的公車,打算沖到空頭公司的地址去看看,不料,甫一下車,她不過是肚子餓,在旁邊的熱狗攤子叫個熱狗,這一分神,行李箱就被三個小表給搶走了。
她哪顧得了還沒遞上的熱狗,拔腿便追,一邊跑還一邊大喊,可只引來紐約客們冷漠的瞥視,壓根沒人想伸出援手來幫忙阻攔。
最後,張瑋慈只能氣喘吁吁地站在紅磚道上,眼睜睜看著別人把行李拖跑卻無能為力。
幸好護照跟簽證都還在身上,慶幸的同時,她手模上自個兒腰間──
敝了,怎麼該束在腰上的小包,現在不見了呢?
這個認知如青天霹靂般打入她渾沌的腦袋,連忙沿著原路回去找,卻怎麼找也找不到。
真的完了!腰包里可是放著她的護照簽證、現金及信用卡啊!
沒辦好法,她只好來到台灣辦事處。至少,得想辦法回台灣再說。
這也是為什麼她現在苦著一張臉,站在台灣辦事處深鎖的大門前的原因。
連台灣辦事處都不開!
她恨恨的往那看來堅實的鐵門上踢了一腳。
「什麼鬼辦事處!懊開的時候不開!照顧同胞個屁!」她氣呼呼的蹲坐下來,企圖從混亂的腦中理出個頭緒。
應該要打個電話回家求助,但在台灣,她的家早已經不是一個家……想起父親,張瑋慈只有滿滿的挫敗與痛苦。
不,她相信自己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晶瑩的雪花細細碎碎的緩緩飄飛,可她哪有那個心情欣賞?看到下雪不過讓她頭更疼。
她模模身上所有的口袋,全身上下只剩美金二十七元跟一張電話號碼。
二十七元?
二十七元能住哪?
連青年旅館都住不起!
而那張電話號碼,是她在飛機上與同坐在身邊的老太太聊天,聊高興了老太太留給她的,臨走前叫她記得要打電話找她。
張瑋慈看看紙片上的號碼,看樣子,她也只有厚著臉皮求助。
目光梭巡著找到一具公用電話,她硬著頭皮撥下不熟悉的號碼。
諾因高興的哼著歌,一路蹦蹦跳跳的走進門來。
「怎麼啦?心情這麼好。」
室友布雷克從廚房探出頭來,手里還拿著一顆番茄。
「剛交了稿,順便繞去中國城。」諾因往沙發上一坐,「真是有趣,我看到那些中國人拿著布做成的大眼楮綠色頭的怪物,說是在跳舞,模仿著獅子的動作跳來跳去。」
「那是舞龍舞獅,這陣子是中國人的過年,你正好趕上看中國人的祭典。」布雷克說明道。
他點點頭,「果然很有趣。」他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諾因在德國出生,美國長大,亞洲世界對他來說不過只是電視上那些偶爾出現的黃皮膚人種所居住的地方。
原本對那個陌生的世界一點也不了解,直到認識了同住一棟公寓的美中混血兒法藍後,才對亞洲有一點點基礎的認知,這陣子更對中國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好奇。
「法藍呢?」他的另一個室友怎麼不見人影?好想問他一些關于中國的事情呀!可以當下本書的材料呢!
布雷克聳聳肩,從廚房里端出他的午餐。
「不曉得,剛剛他接到一通電話後就一路罵一路跑的沖出門去了,好像跟他們狐精的事情有關。」
他把晚餐遞到諾因面前,「要吃嗎?」
「惡噗!這是什麼啊?!」紅紅的漿汁混雜灰黑色的軟體物載浮載沉的,看起來怪惡心一把的。
「番茄燴鵝肝,我還加了紅酒去燜。不覺得看起來很美味嗎?」吸血鬼眨巴眨巴著墨黑瞳孔,一臉尋求認同的模樣。
「我真是服了你了,」諾因雙手一攤,翻了個白眼。「好好的吸血鬼學人吃什麼素呀?反正你在醫院,拿血不是很容易嗎?」
「……」布雷克哀怨的瞪他一眼,「你這大胡子狼人,又不是不知道我怕血。」
諾因無奈的嘆了口氣。
沒錯,他們同住在這一棟老公寓的四人,個個來歷皆奇。
住二樓的法藍是美國人類與中國華北正宗狐狸精的後裔;眼前的黑衣俊帥男子布雷克是個吸血鬼,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他怕血,只好吃人類的食物,美其名為吃素,雖然在醫院當義工,卻從來沒有偷過一包血袋,目前居住的地下室在整修中,暫時與諾因同住四樓。
住三樓的則是一位瞎眼的神秘佔卜師伊曼,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歷,但是他身上散發出一種不屬于人類的奇特感覺。而諾因他自己,則是十五世紀時令人聞風喪膽的狼人。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除了毛發比一般人濃密,生長速度快了點,月圓時變個身外,他倒是跟平常人沒什麼兩樣,一樣吃一樣喝,一樣得找個果月復的工作,否則便得餓成狼肉干。
收回飄忽的思緒,把眼光落在布雷克身上,只見他淅瀝呼嚕地吃下那盆不知所雲的東西,諾因感到胃部傳來一陣強烈的攪動,仿佛一張嘴,胃酸就要傾泄而出。
他連忙站起身,一把抓了剛掛在衣架上還未干透的風衣,「我去唐人街。」
「記得幫我帶點元宵回來!」關上門還听得到布雷克的鬼叫。
那是啥?諾因實在懶得再回頭問他,反正去問問看應該可以找得到吧!
幾個禮拜來都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記憶衰退得嚴重,總是覺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來……諾因抓抓頭,唉,反正天塌下來當被蓋,想不起來就算了。
雪花片片,此刻的紐約在白雪的覆蓋下,顯得異常晶瑩可愛,他腳步輕快的哼著歌,一步步往熱鬧的中國城去。
紐約的另一端,有個人心情始終沒辦法輕松起來。
張瑋慈皺著眉頭,數著桌上散布的零錢。
那天有打那通電話果然是對的,老太太的家人想收留她住,但性格倔強的她卻不願無端接受別人的好意,那家人看她遭遇可憐很是同情,于是借給她一些錢,帶著她到中國城找了個同胞,租間地下室暫為棲身。
雖有個地方安身,卻讓她原本就不甚寬裕的經濟狀況更加捉襟見肘。
來了紐約四天多了,身上的錢絕對支撐不到下個月,甚至連這個月過不過得完都有問題,這樣坐吃山空的日子,光想都怕啊!
但盡避如此,她還是不甘心就這麼游學夢碎的回台灣去,幸好台灣辦事處隔天就有人在了,她馬上提出護照補辦申請,只好信用卡及銀行帳戶方面,銀行表示依據他們的作業流程,補發還需要一段時間。
她嘆了口氣,環顧四周,這間地下室又小又破,不過堪稱干淨,還有一個老爺電暖爐,是同為台灣人的房東好心搬下來借她用的。
但是這樣的好運氣能撐到幾時?
一來到紐約就遇到那麼多事,說真的,她不免覺得氣餒,然而每每想起現在家中景象,又不得不咬牙走下去。
家里,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自從母親逝世,父親忙不迭的把外面養的女人給娶回家後,那個時候開始,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不屬于家里的一份子了。
這份委屈她忍了下來,硬脾氣的她連大學學費都不跟家里伸手要,半工半讀的念完剩下一年的外文系,畢業後爭氣的考上某家有名的外商公司,工作三年之中死命存錢,只為了一圓出國夢。
可是……她眼角濕了,一來紐約什麼倒沒事都遇上了,如果不是靠著同鄉人的幫助,現在的她早不知道流落到哪去了。
她抬頭看看月歷,今天是元宵,團圓的日子,以前母親在的時候,總是自己親手揉制。小時候最喜歡元宵節,一家人圍著圓桌等著熱呼呼的湯圓上桌……
那情景,恍若昨日,歷歷在目。
她鼻子一酸,眼淚輕輕滴落在她白色毛衣一角;今天就放縱一點,吃碗元宵解解饞吧!
張瑋慈隨手握了一把零錢,將自己用羽絨外套裹了個密密實實才出門。
一走出門就是中國城,方便得很。她走在陌生的街道,打量著眾多熱鬧的店家,小心翼翼的比價,生怕一不小心就多花了冤枉錢。
突然,一道很粗很大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轉過頭,她發現一個身穿黑色風衣大胡子的外國人,跟一位黃皮膚的老板嘰哩咕嚕的不知道吵什麼,兩人吵得不亦樂乎,無論中外只要是人,都愛看熱鬧,只見街道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停下腳步,興味勃勃的盯著他們。
張瑋慈好奇的走近,听真切了才知道老板說的是廣東話,而那外國男子則是一口英文,本想幫忙勸架的,但是一听到老板的廣東話,她听也听不懂,轉身想走。
沒想到她突然被一股相反方向的力道拉住手臂,差點讓她滑了一跤。
氣急敗壞的轉身,她看到大胡子懇求的目光。
「小姐,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跟他說,他在說些什麼,我都听不懂呀!」
我也听不懂啊!張瑋慈偷偷在心底哀嚎,不過看到對方誠懇的目光,她那要命的正義感又蠢蠢欲動。
「我試試看。」
她對老板比手畫腳一番,再用普通話跟他溝通,幸運的是,那老板听得懂,先是點點頭,再來老臉上露出個和氣的微笑,也用港味濃重的普通話嘰哩呱啦的回答。
「他剛剛以為你是小偷,」她翻譯給外國男子听,「或是黑手黨要來要錢的。」
「幫我跟他說,我很想,但可惜我不是。」
諾因自我解嘲的道,跟這位老先生糾纏許久,再怎麼樣的好脾氣也快火山爆發。好不容易有個黃皮膚又熱心的人願意解救他。
「我是來買東西的。」
張瑋慈當然不會照實翻譯,中國人的幽默感並不強。
「你說你想買什麼?」
他垂下頭,銀灰色發絲在陽光的映射下一閃,他很努力的回想布雷克說的那種食物的音節。
「好像是……願角吧?」
願角?她聞言腦袋一時之間沒有辦法理解。
「還是遠角?淵銷?」諾因拼湊著腦中殘余的記憶,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喔!」她恍然大悟,雙手一拍,「你說的是元宵!」
「對對,就是這種東西。」他松了一口氣,笑了開來。
看他笑得好天真,仿佛是完成了一件什麼大事。不知道為什麼,讓她覺得這陌生胡子男的笑容,令人看了便心情開朗起來。
她對老板說了幾句話,成功的買到一盒花生跟一盒芝麻口味的元宵,正要從老板手中接過時,卻被身後人的大手越過頭頂,從中攔截。
「多少錢?」
老板倒是听懂這句話,比出五指。
諾因抽出一張十元紙幣丟在桌上,接著自然而然的牽起張瑋慈的手,往店鋪外走去。
她反應不過來,直到走出店外,才遲鈍的抽回自己的手。
「謝謝。」
「我還要謝謝你幫我解圍。」他微笑的回答,低下頭向她道謝。
現在他才有心情去觀察眼前的東方女子。老天!她真嬌小!
罷剛牽著她的小手時就驚異她那簡直一捏就碎的縴弱,細看她更覺得她嬌女敕得很,雖說削薄到緊貼頭皮的黑發,跟有點固執的黑色眼眸,又讓人覺得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靶覺好像才十五、六歲,象牙色的肌膚也予人吹彈可破的感覺。
「你待會有事嗎?」
諾因看看手表,下午四點多,正是享用下午茶的好時間。
「我請你喝杯咖啡好嗎?剛剛真的是謝謝你了。」
喝咖啡?張瑋慈的肚子突然不爭氣的狂吼起來,咕嚕嚕的聲音連他都听到了。
她感覺自己耳根一陣熱辣,直直燒上臉側。可是實在控制不住呀!幾天都沒好好吃一頓了!
「我、我想吃熱狗。」她低下頭,紅著臉,吶吶的說。
他好風度的忍住笑,點點頭,「我們去中央公園吧!那里有一攤非常好吃的熱狗。」
下午時分的公園里,連好幾天都沒露臉的太陽也撥雲探頭,為幾天來都下雪的紐約帶來一絲絲暖意。
諾因領著張瑋慈來到一處熱狗攤,溫柔地詢問她想吃什麼。
接著,他驚駭的張大了嘴,因為她一口氣點了兩份超霸大熱狗、三個不同口味的甜甜圈、一份加了很多起司的薯片,再加上大杯的可樂。
現代女性不是以減肥為畢生職志嗎?她怎敢這麼放膽吃?眼光往下移一點,接觸到她平坦如飛機場的胸,以及直條條的腰線,他頓時了然的點點頭,發育期是該多吃點。
「你不要嗎?」張瑋慈雙手捧著食物,臉都快被淹沒了。
諾因好心的接過她手上成山的食物。
「我只要一杯可樂就好。」結果是她拿著他要的可樂,他捧著她那小山般的食物,兩人在室外劇場的位子上坐定。
他再次驚異于她的另一項特技──食物飛快的消失在她那看來很小的嘴里,消失的速度……簡直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我沒有看過女孩子吃東西吃這麼快。」還不會噎到。
張瑋慈滿足的吞下最後一口甜甜圈,「那可能是因為你沒看過餓很久的女生。」
說的也是,他交往過的女性皆是溫雅有禮,稍帶點矜持與冷漠,個個都是西方世界女性的典範,一點也不像眼前這小女生,給他一種陌生又可愛得緊的感覺。
不過她為什怎麼會餓很久?她沒有家人嗎?
諾因那屬于小說作家的好奇心發作,忍不住問︰「餓很久?你家人都沒給你飯吃嗎?如果是,可以去告發他們呀!虐待未成年者可是犯法的。」他腦中馬上浮現出一堆報紙頭條標題。
未成年者?
張瑋慈呆了一下,差點被吸到口中的可樂嗆住。「誰未成年了?」
「你呀!」理直氣壯。
她有種想昏倒的沖動。「我已經二十六歲了,不是未成年。」
諾因張口結舌,這是他短短時間內第三次被嚇住。
「你已經二十六歲了?!」
怎麼……怎麼發育得如此貧乏?而且這麼稚氣嬌女敕?他不是沒有跟二十六歲的女人交往過,可是哪一個像她一般,小小的臉,小小的身子,可愛的短發,干巴巴的曲線,細致得不像是個成年人,瘦小得就像個少女。
看大胡子嘴巴闔不攏的模樣,張瑋慈呆了呆,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看起來不像嗎?」
她身高一六三公分,在台灣算是中等身材,不過跟眼前這男人一比,她覺得自己像是從小人國出來的。
他有沒有兩百公分呀?感覺又高又魁梧,肩寬胸厚,還留著一圈密密麻麻掩蓋了半張臉龐的落腮胡,說難听點,長得還有點兒像是漫畫中的通緝犯呢!可是他說起話來很友善,笑起來又和氣。
「是不像,我剛剛以為你才十六歲。」
見她已經吃完眼前食物,他伸出大手,笑容燦爛。「我是諾因.埃維爾,有趣的東方女孩,你呢?」
「張瑋慈。」她一時沒想到用自己的英文名字,直覺的說出中文名。看著眼前大手,她使勁的把手在牛仔褲上擦了擦,才伸出去。「或是可以叫我維琪。」
「不不,我覺得瑋慈很好听。」
雖然有點饒舌,可是中文特殊的發音讓他覺得十分新奇。他小心的握著她的手,輕輕晃了兩下,生怕自己一用力,便叫他把她的手給折了。
張瑋慈被他說話的神情逗笑了,她的笑又讓他看呆了,剛剛都沒發現她笑起來這麼可愛!嘴唇先微微一顫,接著輕輕往上一拉,看到她貝殼般的細致白牙,一雙鳳眼也斜斜飛上發梢,俏皮得很。
東方女孩都這麼甜嗎?像壺蜂蜜似的。
為了不讓她發覺自己的失態,諾因掩飾尷尬似的咳了一聲,隨口找了個話題,「你是中國人嗎?」
「台灣人。」她滿滿吸了一口可樂,像個孩子一樣貪心的吞咽著。「我不是從中國大陸來的。」
「怎麼會想到紐約來?」
「本來是想來游學,不過……」
想起幾天來的遭遇,她垂下頭,內心掙扎著不知道該不該跟眼前這個大胡子說說自己倒楣的情況,畢竟這種事情說出來真是丟臉啊!
「不過?」見她話說到一半沒了下文,諾因好奇的問。
她倔強的搖搖頭,「沒什麼。」這種事還是別讓人知道的好吧!
他看她緊咬吸管,臉色陰晴不定,明眼人一看就知其中必有內情。不過她不說,他也不會問,這是身為紳士該有的風度。
「下次我們再出來吧?我可以充當導游喔!」
他不想讓氣氛凝滯,也是為了想再見她的私心,他語氣輕快的說︰「你想去哪里?大都會博物館?還是時代廣場?第五街?梅西百貨?」
他腦中飛快的轉著觀光客跟女性會喜歡去逛的地標,像個推銷紐約的業務員,一項項的誠心推薦。
「我想去百老匯。」趁著他停下來休息的片刻,張瑋慈終于有機會插嘴,「我想去看歌舞劇。」
她想看「歌劇魅影」這部歌舞劇,來到紐約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百老匯,體驗它的魅力與感動。
「好啊!」諾因聞言後夸張的拍著胸膛,「我可以幫你訂位呢!你想看哪一出劇碼?」
「很多劇碼同時上映嗎?」雖然看過旅游書介紹,但詳細的資訊她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是啊,每一家上演的都不一樣,受歡迎的劇碼今天訂位,搞不好要等到下下個月才看得到呢!」這可一點也不夸張,之前他與其他幾個室友想看「西貢小姐」,就足足等了七個禮拜。
原來如此!張瑋慈了然的點點頭,又好奇的提出許多問題,諾因也一一回答。
兩人聊得愉快,全然沒有注意到太陽慢慢的向西方移動,天色越來越晚。
直到發覺周圍街燈亮起,她才注意到時候不早了。「糟糕!」
她一看手表,老天,怎麼已經七點半了?!苞大胡子聊得太高興,都忘了時間。入夜的紐約治安之差時有所聞,更何況她是個單身外籍女子,而且還不知道怎麼回去。
「我送你回去吧!」看她一臉彷徨無措的模樣,諾因身為紳士必須保護女性的心情油然而生。
「我家在公園的另一頭,我開車載你回中國城。」
他站起身,示意她跟上。
入夜的紐約開始吹起刮得人發疼的冷風,張瑋慈雖然穿著羽絨外套,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沒辦法,亞熱帶的台灣鼻子,一時之間還是難以適應紐約的寒冷。
「冷嗎?」諾因停下腳步,低頭俯視小矮人揉揉鼻子,有點倔強的說──
「不,不會呀──哈、哈啾!」這下可好,連鼻水都噴出來了。
見她孩子氣又狼狽的模樣,他實在很想笑,不過還是死命控制住不听使喚的面部肌肉,一本正經的月兌下風衣披到她肩上。
「你先披著吧!」
待會回家再拿一件就是。
從他臉上扭曲的表情,張瑋慈看到的是關心。
她乖順披上他的黑色風衣,不過當她一穿好,他再也克制不住爆笑的沖動,「噗」地一聲笑出來。
老天呀,她真的是小矮人!怎麼自己穿到小腿肚還顯短的風衣穿在她身上,拖了地不說,袖子不但蓋住她的手,還長了十公分不止,看起來活像個中國戲劇里那些拖著長袍的演員,模樣滑稽得不得了。
她頓時感覺有點挫敗的嘟嚷,「笑?!笑死算了。」
低頭看看,唉,也難怪大胡子忍不住,如果不是穿在自己身上,她搞不好會笑得更夸張。
「委屈你一下吧!」
諾因擦掉眼旁因狂笑溢出的淚水,他抬起頭,不經意發現天際一輪明月高懸。
月暈一圈圈散開來,昏黃色的月光將他原本銀灰色的眼眸映照得宛如野獸一般的金黃,他感受到從身體深處傳來的熱痛,一點也不陌生的感覺。
懊死的!他居然忘記今天是月圓的周期!
包該死的是,他不能讓眼前的女子看到他會變身!
他連忙低下頭,捂著雙眼,踉蹌的往公園一旁的洗手間奔去。
「諾因?」張瑋慈不明就里,揚聲問道︰「你要去哪呀?」
「我去──嘶──我去洗手間,等我一下。」
連聲音都快變成如野獸般的嘶啞,他加快速度,躲到建築物的後面。
罷剛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諾因的聲音會突然變得沙啞得……簡直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像是……像是野獸的低嚎。
她獨自一人站在夜晚的中央公園里,再膽大的人都會發毛,她勉強忍住心中的懼意,一刻鐘過去,她覺得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長。奇怪了,諾因怎麼去那麼久?還不時听到詭譎的聲音,獸類一般咻咻叫著。
「諾──諾因!」
她越來越怕,尤其那像野獸的聲音好大,感覺離自己好近,紐約現在該不會有什麼會傷人的動物到處亂跑吧?
張瑋慈極力忍著要自己聲音中的顫抖不要這麼明顯,揚聲叫道︰「諾因!你還沒有好嗎?」
一片寂靜,除了令她恐懼的嘶嘶聲。
「諾、諾因,如果你再不出來,我、我就要過去了喔!」
她現在渾抖得像秋風中將要落下的枯葉,「我、我要過去喔!」
還是無人回應。
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移動自己軟得像果凍般的雙腿,來到建築物的後面。
不習慣黑暗的雙眼,接觸到一雙閃著綠光的金黃色瞳眸。
這……竟、竟然是……一只……
狼!
而且不是普通在動物園可以看到的大小如狗一般的狼,祂四肢著地時高度就大約到她胸口,極之巨大的身形讓人望之膽怯。
金黃色的眼瞳冷冷逼視著她,血盆大口閃耀一嘴尖銳白牙,嘶嘶吼著,銀白色的毛剎那間如接觸到靜電般豎立,在她眼中看來,這可是不大好的前兆。
接著,她發現了凶狠動物旁的衣物,灰色的……那是諾因的毛衣!
她想尖叫,卻叫不出聲,第一個在異鄉認識的外國朋友,一個有趣的大胡子……就這樣,被狼吃掉了!
張瑋慈速度緩慢的悄悄往後退,然而白狼仿佛意識到她的意圖,也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近。
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逃!報警去!
她飛快的轉過身,不意被過長的風衣絆了個狗吃屎,沾了滿身半融化的雪水跟髒泥。
但此時此刻她哪顧得了這麼多!連拍都沒拍,她急忙起身拔腿就跑。
白狼宛如戲弄她似的,明明可以追上,卻用不急于吃掉這小獵物的速度跟在她背後。
好痛!罷剛一定跌傷了!她感覺到膝蓋一陣巨痛,但速度一點也沒有放慢。上帝保佑,眼前那個小小亭子,不就是救命的電話亭嗎?!
她沖進電話亭中,先把門拉上後,雙手在褲袋里掏來掏去,掉了一地零錢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模到一個硬幣,她連忙投進去,撥下九一一。
驚慌的向亭外一看,白狼不知何時站在亭子的另一端,從它血口呼出來的氣息噴在玻璃上,化成陣陣白霧。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電話彼端傳來一個聲音,「警察局。」
「這里──這里有狼!」
突然,白狼凶狠狠地用力撞門!
張瑋慈嚇壞了,一腳死命的抵住門,用盡全身力量大喊──
「中央、中央公園有狼──好大──啊!」
白狼使勁一撞,她原本受傷的膝蓋支撐不住,腳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它撞開不甚堅固的玻璃門,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她的雙手頓時沒了力氣,話筒里還不斷傳來詢問聲,在巨獸與嚇得半死的女人間晃蕩。
張瑋慈最後一個意識是──白狼伸出它溫熱且略帶腥味的舌頭,往她臉上舌忝了舌忝。
然後,她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