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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關軒海在福興酒樓宴請杭州知府下頭的同知和通判,好不容易送走喝得爛醉的官員,進到家門已經是亥時了。
「我身上的酒味是不是很重?」關軒海不期然地詢問身邊的小廝。
「跟平常相比,大少爺今晚算是喝得不多。」小廝還以為主子是在擔心會挨蘭姨的責備,于是保證地說。
「你確定不會很重?」他又問一次。
「小的非常確定。」小廝猛點著頭,想讓主子安心。
「那就好……」他沉吟了下。「怎麼我愈來愈反常了?做什麼這麼在意她的想法?就算我真的喝多了,那女人又能拿我怎麼樣?她只是個還不算正式錄用的帳房罷了……」
見主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小廝連忙提醒他。「大少爺,應該走那邊才對。」
「咳,我還有別的事,你不用伺候,下去休息吧。」關軒海心想都這麼晚了,說不定她還在看帳本,他只是去確定趙徽英有沒有認真在做事而已,不是因為想看她一眼。
「那小的陪大少爺過去吧。」小廝盡責地說。
「不用了,難道你還怕我醉到跌進池子里不成?」他連揮了幾下大掌。「好了、好了,快下去吧,把燈籠給我。」
主子都這麼堅持,小廝只好讓他一個人去了。
于是,關軒海提著燈籠來到芙蓉舫,緊閉的窗欞內透著火光,顯然用來當作帳房的小廳內還有人在,心中不禁一陣欣喜,不過旋即冷靜下來。
「我有什麼好高興的?說不定待會兒又被這個女人給氣得睡不著覺……」他嘴里這麼說,卻還是伸手推開門扉。
待門扉輕輕「呀」地一聲,被往里頭推開,關軒海也跟著跨進門檻,就等著看趙徽英會用什麼表情來迎接自己。
「你……」關軒海才說了個字,便把後頭的話都咽了回去,瞪著看帳本看到趴在書案上睡著的趙徽英,連有人進來了都不知道。
要叫醒她嗎?
斑大身軀就這麼站在書案旁,看著在油燈的光線映照下,長長的黑睫沉沉的掩在白皙無瑕的肌膚上,讓他很想伸手去觸踫,想知道模起來是什麼樣的滋味……
可惡!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關軒海用力甩了下頭,甩掉不該有的遐想,眼看趙徽英睡得正沉,更加猶豫了。
「徽英這幾天夜里睡得很少,就是為了在十天之內完成大少爺的交代……」
必軒海不由得想起蘭姨白天說過的話,知道趙徽英有多認真多用心的想做好這份差事,喉頭就像有什麼梗住,無法開口叫醒她。
算了!今晚就讓她稍微偷懶一下……
心里這麼想,關軒海便轉身要出去,不過又情不自禁地回頭,最近夜里真的變涼了,她趴在那兒睡,只怕會不小心著涼了。
「我可不是因為關心她……」他口是心非地說。
必軒海先把燈籠吹熄,然後才解上的披風,接著很輕很輕地將它覆在趙徽英的肩頭上,不過這個動作一下子就驚醒她了。
「誰?」趙徽英驚呼一聲,見到站在書案旁的關軒海,幾乎是馬上從凳子上站起來,一手捂著心口嬌喝。「你想做什麼?」
「你、你那是什麼表情?」關軒海因她防備的神情而為之氣結。「難不成以為我想非禮你?」
趙徽英還是用懷疑的眼光瞪著他,鼻端嗅到了酒味,不禁問道︰「你又喝醉了?」
「我是喝了幾杯,但是沒有醉,至少沒醉到又把你錯認為青樓女子,要不然你還能站在那兒質問我嗎?」這女人居然以為他會干那種下流事,讓關軒海胸口被熊熊的怒氣給堵住,不知道如何發出來才好。
她還是不太相信地斜睨他。
「你……」關軒海簡直氣到快吐血了。「我在你眼里就那麼糟嗎?」
「酒能亂性,我不得不謹慎。」趙徽英定了定神,眼角也在這時瞄到掉落在地上的深色披風,于是蹲子撿起來。「這是……大少爺的?」
「不然會是誰的?」他的口氣很不好。「要是你不小心著了涼,蘭姨又要怪我故意刁難你。」
原來是這樣,趙徽英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他了。
「謝謝大少爺。」她將披風還給他。
必軒海低哼一聲。「還有呢?」
「什麼?」趙徽英困惑地看著他。
「當然是道歉。」關軒海可沒那麼簡單就饒了她。
她蠕動了下粉唇。「是我的錯,還請大少爺不要見怪。」
「既然咱們都誤會過對方,那就當扯平了。」他終于扳回一城,可得意得很,說話也能大聲了。「還有……想睡就去睡,免得累倒了,好像是我這個當主子的太過嚴苛。」
「多謝大少爺的關心,不知大少爺來這兒有事嗎?」她問。
必軒海為之語塞。「沒事就不能來嗎?」他可不打算讓趙徽英或任何人知道自己只是想看她一眼,跟她說上兩句話。
「當然可以了,只不過大少爺下次想來的話,請挑白天的時間,可別選在深夜,免得讓人瞧見誤會了。」趙徽英可不希望听到什麼蜚短流長,也不認為自己這麼說有錯。
「你……」關軒海剛平息的怒氣又升起。「只要行得正、坐得直,還怕人家誤會什麼?」這女人對他就這麼嫌惡,這麼不想跟他扯上關系,雖然關軒海自認對她沒那個「意思」,不過听了還是很不爽。
趙徽英不懂他在發什麼火。「大少爺當然可以不在意,不過我畢竟只是個帳房,是府里的下人,又是女子,可不想讓人以為妄想高攀。」
「誰敢這麼說你,我立刻把他趕出府去。」他氣吼吼地說。
沒想到關軒海會這麼回答,趙徽英不由得愣了一下,粉頰也沒來由地發熱,不過很快的便褪去,要自己別會錯了意,這男人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不希望有人誤會他們之間有什麼暖昧情事。
仿佛也察覺到這句話似乎會讓人想歪,關軒海面露困窘地澄清道︰「咳,我的意思是說在這座府里,不允許有下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那種嘴碎的人絕對留不得,如此而已。」
「就算嘴里不說,大少爺又能阻止別人怎麼想嗎?所以往後大少爺若是有事,請在白天來吧。」她堅決表明立場地說。
必軒海抽緊下顎。「好,我以後就白天來。」這女人以為他愛來嗎?每次見到她都會被氣個半死,偏偏……他還是來了。
「大少爺既然在這里了,我正好有些問題想要請教。」趙徽英找出一份帳本,然後翻了幾頁。
必軒海在她對面坐下,昂高下巴說道︰「好,讓你請教。」
「請問大少爺,這幾筆銀子是用在什麼地方?」她指著帳本上的內容,想要解開連著幾天下來的疑惑。「這個飄香樓還有搖月坊又是什麼地方?就算要宴客喝酒也不需要花上那麼多銀子,何況每個月都得去個好幾次……本來想明天再問蘭姨,這些帳是她做的,應該記得才是……」
還沒听她說完,關軒海已經滿臉狼狽,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少爺?」見他神情有異,趙徽英心中的疑惑也更深了。
「飄香樓和搖月坊就是……就是……」在她那雙沉靜幽雅的美眸凝視下,關軒海窘迫到舌頭都打結了,心想蘭姨做什麼寫得這麼清楚,連妓院的名字也都不忘記上一筆。
趙徽英先是怔愣,接著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我太傻,居然還問大少爺這是什麼地方。」
「我……那是為了生意為了應酬……」關軒海不曉得為什麼要跟這個女人解釋這種事,再說他去那里也不是為了那檔子事,有時只是做做樣子,單純的睡上一覺,等天亮就走。
「我明白。」她冷淡地回道。
她明白才有鬼!必軒海見趙徽英面無表情,就急著想辯駁,可是愈是想解釋就愈糟。「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沒去過那種地方……」
「大少爺說得是。」趙徽英臉色更冷了。
必軒海真想揍自己一拳,怎麼遇到她就變得口拙了?
「我……以後不去那種地方應酬就是了……」這話才出口,他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就算真的上妓院,她也管不著。
「我不過是個帳房,沒有權利管束大少爺的事,想去就去吧。」她合上帳本。「夜已經深了,請恕我也要回房歇著。」
听她這話分明就是在下逐客令。
「你……」關軒海快把牙給繃斷,不過人家都已經開口趕人了,要是再賴著不走,豈不是讓她看笑話。「那我走了!」
當他氣勢洶洶地離開芙蓉舫,還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氣什麼?到底是在氣趙徽英那個女人的態度,還是氣自己在她面前老是失常?
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悶讓關軒海愈想愈嘔,到了最後實在忍無可忍,不禁仰天大吼——
「啊……」媲美老虎的咆哮聲讓整座大宅都撼動了,連停在樹上的鳥兒都不禁啪啪地揮動翅膀,四處亂飛逃竄,府里的奴僕更以為屋頂要塌了,嚇得全從被窩里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