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不乖 第八章
作者︰左薇

翌日清晨,夏靜言梳洗完畢,準備下樓吃早餐。

她邊走,邊揉著僵硬的後頸,覺得腦袋昏沉沈的,渾身都不舒服,充斥著宿醉的後遺癥。

想想她的酒量還真的很差勁,不過幾杯紅酒,她就醉得——

她突然停下腳步,瞪大眼,又眯起,努力回想昨夜……不不不!一定不可能是他,但除了他……不,應該不是……也許不是……呃……希望不是……

她搖頭晃腦地走著,踏進飯廳——

就是他!在看到裴羿的當下,她便肯定地想起這個可怕的事實。

一股悔不當初的懊惱直沖腦門,令她暗地里哀嘆了一聲,卻只能別無選擇的走向餐桌。

敝了,平時她很少在餐桌上與他踫面的。她用餐的時間,他不是老早出門,就是還沒回家,再不然也是待在書房里忙個沒完,怎麼最近一反常態,老是悠哉地待在家里吃飯,還挑準她特別不想看到他的時間點呢?

「早。」他合上第五份報紙,抬頭向她打了聲招呼。

「早。」她頗不自在地回了聲,開始這頓沉默的早餐。

夏靜言低著頭,小口小口地用餐,眼角余光還不時往他身上飄,心想他怎麼如此冷靜,還沒對她大發脾氣?按照慣例,他應該不會這麼容易放過她才對。

她看著他,一頓早餐吃得戰戰兢兢,再也沈不住氣——

「昨晚我是不是——」

「是。」

「是什麼?」奇怪,她話都還沒問出口耶,他有必要答得這麼急嗎?

裴羿暍了口咖啡,優雅的切開盤中的培根。「自己出了什麼糗,還需要我再重復轉述一遍嗎?」

一句話就堵得她啞口無言。她立刻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丙然沒錯,她依稀記得昨晚嚴司佑走後,留下了另一個人來陪她,當時她醉得糊里糊涂,不但對那人耍任性、發酒瘋,最後還賴到人家身上抱著不放…….最慘的是,一覺醒來才模模糊糊的想起那人竟然是裴羿!

「對不起。」她恩怨分明,含糊地道歉。

真諷刺,她昨天才為了上次喝醉酒的糗態向嚴司佑道歉而已,今天又——唉,酒精果然是穿腸毒藥,害人不淺。

不過換個樂觀的角度想,至少這次她只有賴到他身上,而不是床上……

她偷偷吐著舌頭,小小的心思在雙頰上化為一抹嫣紅。

裴羿不動聲色地將她可愛的模樣收進眼底,拿起紙巾拭嘴,好掩飾嘴邊的笑意。

「不必道歉。」他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報紙及雜志。

見到他要離開,她偷偷松了口氣,慶幸自己終于能輕松自在地吃頓早餐了。

想不到這次他居然這麼輕易就放過她,完全沒打雷下雨,真是上天保佑。

然而他卻在走過她座位時停下腳步,彎下腰在她耳畔輕言道——

「看在你那麼誠懇地說愛我的分上。」

轟地一聲!她如遭雷殛地瞪大眼,手里的刀叉落在桌上,什麼食欲都沒了。

他燦爛一笑,心情大好。總算不枉他昨夜充當「慈母」伺候她就寢,今早又特地延後工作時間,坐在這里等她下樓用餐了。

他一走,她立刻懊悔不已的抱頭苦嘆。

完了,昨晚她到底還說了什麼丟臉的話?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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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夏靜言香甜入睡,在柔軟的枕頭山上安穩成眠,然而正當熟睡之際,耳里卻隱隱約約的飄進一絲痛苦的申吟……

半夢半醒間,她懷疑自己在作夢,但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她身邊……

她睜開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尋向聲音來源——

是裴羿。他擰緊眉頭、扭曲著臉,額上滲出豆大的汗水,在床邊蜷縮著身體,發出沉悶的低吼。

他怎麼了?作惡夢嗎?她揉揉迷蒙的眼楮,撐起身子端視他痛苦萬分的模樣,一時間睡意全失。

這家伙……該不是裝的吧?她半信半疑的朝他伸出手,才剛觸及他的肩膀,就立刻被他反手抓住!

「水……」他的手顫抖不止,力道略顯薄弱。

他那副痛苦不堪的模樣讓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跳下床去幫他倒了杯溫開水。

他沒有伸手接過那杯水,反而朝床頭邊的櫃子模索……

「你要找什麼?我幫你。」不見平常盛氣凌人的囂張神色,他看起來好虛弱。

「止……止痛藥。」他咬緊牙根。可惡,為何這條該死的腿會痛成這樣,害他連話都說不好。

照著裴羿的指示,夏靜言迅速翻遍每層抽屜,終于在最底層找到一瓶小玻璃罐。

「要吃幾顆?」她邊問,邊旋開蓋子。

「隨便。」

隨便?!有沒有搞錯,這家伙痛昏頭了嗎?藥也能隨便吃啊!

她扭亮床頭燈,看清楚瓶身上的用藥指示,然後倒出兩顆藥丸喂進他口中。

餅沒多久,裴羿的疼痛已經獲得舒緩,但沒有完全消失——這點從他臉上的僵硬表情就看得出來。

「你的腳怎麼了?」剛才他蒼白痛苦的神情,好像隨時會斷氣一樣,嚇死人了。

「老毛病,死不了人。」裴羿冷嗤,忍著陣陣酸楚的抽痛,搓揉左膝及大腿。

哼,這條廢腿!平時鈍得像塊木頭,一發作起來,卻又痛得椎心窒息。

夏靜言知道他在忍,從他臉上緊繃的線條和深緩的呼吸,看得出他正在忍耐一股啃蝕人心的折磨。

明知道不該對他存有惻隱之心,但她就是狠不下心來對一個臉色蒼白、神情虛弱的可憐人置之不理。

「我看看——」她想檢視他腿上的情況,卻被他攔住。

「不用了。」他攔住她的手。

被潑了一盆冷水,夏靜言瞬時覺得有些惱火,又不甘心地伸出手——

「我說不用!」他再次擋掉她的手,收緊眉心,凝重的臉色上添了點不悅的情緒。

那片歷經車禍重創和多次手術所留下的丑陋疤痕,連他自己看了都覺得反胃,這些年來,那些跟他上過床的女人,哪個臉上不曾露出過驚懼與嫌惡的神情。要不是他出手夠大方,那些虛榮貪婪的女人才不會那麼死心塌地臣服于他身下,費盡心思地取悅他。

但夏靜言不同,他就是不想從她臉上看到半點鄙惡的表情,也不想在她面前揭穿這段丑陋的過去。至少,不是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

她盯著他,血液里的叛逆因子全被他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所挑起,他愈是不高興、不喜歡、不願意——她偏要!

她出其不意地將手伸向他的褲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揭開他的秘密——

「嗄!」她倒抽了一口氣,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撼住。

那條像被輾碎再拼湊過的腿……變形的膝關節上連接著一大片顏色深淺不一的傷疤,就像幾塊被胡亂縫接的破布,硬是糾結重疊在一起,顯得格外扭曲而猙獰。

夏靜言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直到此刻,她才體會到那場幾乎奪走他生命的車禍究竟對他造成了多麼嚴重的傷害,以及他躺在醫院里接受手術與復健治療的那幾年里究竟吃過多少苦……

這些她全听美桃說過,卻從來沒仔細想過他所承受的痛苦與折磨。

「你滿意了吧。」裴羿的臉色驟變,冷冷地撥開她的手,拉下褲管,遮掩住那令他難堪的缺陷。

她驚嚇過度的表情,深深刺傷他高傲的自尊,造成強大的殺傷力。

原本他以為她跟其他的女人不同,但事實證明,她不過也是個重視外表的膚淺女人。

他諷刺地猜想,這會兒她恐怕也要經過好一段時間,作足一番心理調適,才能習慣他這副「不堪入目」的軀體。

「當然不滿意。」她定下神,再度拉高他的褲管。

「你到底想干麼?!」他大吼。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要看看你的腳有沒有事嗎?你耳朵有問題是不是?」她也不客氣地吼回去,順道賞了他一記白眼。

她小心翼翼地踫觸他的左腿,動作又輕又柔,就怕再弄痛了他。

「別裝了,你不用勉強自己。」她怎麼可能不對這惡心的畫面產生反感。

「不過這樣也好,你剛好乘機看清楚自己嫁的是一個殘缺不全的男人,一個拖著條廢腿、連路都走不好的瘸子!」他惱羞成怒的自嘲,搶先一步踐踏自己的自尊心,寧願選擇自刎,也不想等著她用嫌惡的言詞貫穿自己的心。

夏靜言懶懶地抬眼看他。「裴先生,你這是在自卑嗎?」

她不明白他為何總要放大自己的傷勢?他左腿的行動力明明沒那麼糟,他卻硬要把那一點點遲緩的反應說成嚴重的缺陷。

她相信這個家里沒有一個人會把他視為行動不便的傷殘人士,尤其是他對她窮追不舍的時候,她真懷疑有問題的是她自己的腳,而不是他的。

「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不是因為自卑,所以才故意這樣說自己?」在她看來,因苛求完美而引起的自卑,才是他會如此在意那條腿的主因。

「少瞎猜。」她一針見血的道破他內心的懦弱,但他絕不會承認。

一直以來,他都用最嚴格的標準不斷要求自己締造更杰出的工作表現,為的就是填補因身體殘缺而折損的自信心。而他心存自卑的最好證明,就是極度的低調與神秘,無論任何的訪問與邀約,他都一律回絕,因為只要他一現身,就擺月兌不掉別人對他左腿的好奇目光,而他痛恨那些人竊竊私語的眼神。

久而久之,冷漠和孤傲便成了他最佳的保護色。

「不想承認就算了。」她不想再與他爭辯。

乍見他的傷,她的心擰得緊緊的,感覺好難受,就像他過生日的那一天一樣,她發現他傷痕不止留在腿上,更深深的烙在心底。

劃在心口上的傷……她很清楚那有多痛、多難愈合,正如她生母留給她的遺憾。

「腳還痛嗎?」她語氣里帶著一抹疼惜的溫柔。

他愣了下,伸手模模自己的膝蓋。「好多了。」跟先前比起來,現在這點疼痛已經微不足道。

她的視線移到他腿上,稍微施壓——

「噢——你干麼!」他立刻痛得大叫。

丙然,他又在嘴硬了。

「我看你還是找個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剛才他發作的模樣實在太可怕了。

裴羿捂著痛處默不吭聲,眯起眼瞪著她。

他最討厭的地方就是醫院了!在那鬼地方整整待了兩年多還不夠嗎?

「等我一下。」她下床走進浴室,擰了條熱毛巾,再度回到他身邊。

「先躺下。」她替他調整姿勢,然後把毛巾攤開,敷在他腿上,輕輕地從膝蓋開始往下按摩……

溫暖的熱度加上力道適中的手勁,逐漸舒緩了腿上那股沉悶的痛疼,讓肌肉完全放松,連他眉間的緊繃也跟著一掃而空。

「想不到你還有點長處。」他就是拉不下臉直接夸獎她。

「哼,本小姐的優點多得很,隨便露一手就嚇死你了。」論起按摩這本事,她可是自信得很。

看著她得意的小臉,裴羿嘴上多了抹笑意,心想她還真是個會為這種小事沾沾自喜的女人。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直到疲憊不堪的身體擋不住濃濃的倦意,才終于合上沉重的眼皮。

夜更深,裴羿幽幽地睜眼,迷茫的目光落在枕邊,見到身旁空無一人,他模索著起身……

沒想到卻看到夏靜言蜷縮著身子窩在他腿邊,手里還抓著條捏縐的毛巾,他的心頭突然涌現一陣暖意,和說不出的感動。

裴羿輕輕抽走她手里的毛巾,盡可能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替她調整睡姿。

照她這睡姿,明早起床肯定全身酸痛。

面對面躺下,裴羿萬分憐惜的注視著她的甜美睡容,忍不住拾起一撮細柔的發絲,纏繞在指間把玩。

只有這時候,他才有機會細細欣賞她卸下防備後的柔美。

他知道她還在跟他鬧脾氣,所以豎起高牆,拒絕接受他的親近,可是在他身陷痛苦的時候,她卻還是願意對他伸出援手,不吝嗇的給予最溫暖的關懷。

他的妻子,就是這麼一個善良心軟,卻又倔強得令人頭疼的女人。

裴羿在她額上留下一吻,替兩人拉上被子,熄燈。

她動了動身子,下意識的往他懷里鑽,分享他的體溫。

他無聲地揚起笑容,大方擁抱懷中的馨香。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格外安穩。

後悔……當然又是明早才會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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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零八分,早過了夏靜言平常的就寢時間。

然而她卻沒躺在床上,反而穿著睡衣,呆站在書房外,躊躇著該不該敲門。

今天她在電話里跟嚴司佑提起前幾天裴羿腿傷發作的情形,嚴司佑一听,立刻緊張地追問細節,並直言無諱地告訴她,雖然裴羿的左腿目前看起來只有行動不便這點問題,但實際上卻存在著更令人擔心的隱憂。

裴羿是個配合度很差的病人,除了住院期間積極接受復健治療,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成效之外,對于後續的回診檢查,他幾乎一律以「沒空」兩個字打發掉,也拒絕服用任何醫師開立的藥物,日積月累下來,難保他的左腿不會再出狀況。

「最壞的打算……可能需要截肢。」

嚴司佑沉重的嘆息聲在她腦袋里回蕩了整個下午,害她老是心神不寧。

如果連腿上的那些疤痕都能令裴羿的自尊大受打擊、耿耿于懷,那麼少了一整條腿,豈不等于完全扼殺掉他的尊嚴,這叫高傲的他如何承受?

于是,她現在才站在這里,手里拿著嚴司佑特別請人送來的藥錠,猶豫著……

「按時服藥、按摩,說服他回醫院來作檢查,也許情況就會有所改善,不用走到那一步。」

想起嚴司佑慎重的叮嚀,她終于下定決心敲了門。

老實說,做這件事的確需要點心理建設,所以她今天一直不斷的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是一件無關私人恩怨,而攸關生死的「善舉」。

「是我,我可以進去嗎?」

「進來。」

裴羿坐在滿桌文件後,以略帶訝異的眼神看著她——這個時間,她居然會「主動」來找他?

夏靜言看著滿桌散亂的文件、資料夾及電腦螢幕,輕蹙細眉——這個時間,他居然還在辦公?怪不得他的身體會「抗議」。

「有事?」他問道。

她把水杯擺到他面前。

「你大半夜不睡覺,特地跑來這里叫我喝水?」他不解地盯著那杯水。

她把手一攤,桌面上又多了幾顆不同顏色的藥錠。

「這是什麼?」濃眉驟攏。

「司佑說你每天都要吃藥、按摩,還要定期回醫院去作檢查,這樣對你的腳比較好,快吃吧。」

「那小子叫你拿這個來給我吃?」裴羿盯著那幾顆藥錠,眯起眼楮,滿臉懷疑。

「對啊。」她點點頭,表情不像在開玩笑,但他認得出這幾顆藥錠的確是嚴司佑曾經拿給他服用過一陣子的……

「你被耍了。」

「什麼?」她不懂。

「這是維他命,不是藥,它們對我的腳沒有任何療效。」他明白地告訴她。

「不可能,我把你腳傷發作的情況告訴司佑,他說這些藥對你很有幫助的。」她清楚記得嚴司佑說過的話,而且為了讓裴羿重視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她還順道把嚴司佑在電話里告訴她的話,全部轉述一遍給他听。

裴羿在听完那番「攸關生死」的警告後,沉默了半晌,結論是——

「你被騙了。」他篤定地說道。

她愣了下,旋即回神。

「司佑才不會騙我。」她不相信嚴司佑會說謊騙她,反倒覺得這是裴羿不想吃藥而編出的推托之辭。

這點,嚴司佑也早就料到了,還特別提醒她不可讓步。

「那你是信他還是信我?」他眼中竄出火花,表情嚴肅得嚇人。

她猶豫的想了一下,說︰「快把藥吃了,別任性。」她選擇相信「醫生」的專業。

「你!」他氣得瞪大眼楮,這個女人、他的老婆,居然寧願相信別的男人也不願意相信他。

「快吃啊。」

「不要。」沒病吃什麼藥!他氣得撇開頭不看她。

「喂,叫你吃藥是為你好,難道我和司佑會害你嗎?」她也睜大眼楮瞪著他。

「那不是藥。」

兩人就這麼四目對瞪,隔空角力,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她把水杯往內挪進一點。

他就把藥往外推開幾分。

她氣得咬住下唇。

他默不作聲。

她咬得更用力。

他不為所動。

她的唇上滲出血絲。

他面無表情……一把抓起藥錠,全扔進嘴里。

「滿意了吧。」好!就當他大人有大量+原諒她的愚昧與無知。不過是吞幾顆維他命而已!

她松開嘴唇,盡量不把心里的得意表現得太明顯,順便把水杯遞給他。

他用力接過杯子,灌了一大口,藉此撲滅一肚子火。

可惡,明明被懷疑的人是他、該生氣的人也是他,但一見到她唇上的鮮血,他就忍不住舉白旗。

「我可沒有逼你哦。」她拿起杯子,抿了抿嘴。

既然任務已完成,她也該告退了,轉身要走,卻被他扯住。

「干麼?」她低頭盯著自己突然被他抓住的手腕。

「你還沒幫我按摩。」

「按……按摩?!」

「每天都要吃藥、按摩,不是你說的嗎?現在藥已經吃了,接下來當然就輪到按摩嘍。」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呃,你可以自己按啊。」

「我不會。」這話說得更理直氣壯。

「那就等你回房——」她一時間找不出理由拒絕。

「我事情還沒處理完,就在這里吧。」他取走她手里的水杯,隨手拿了份公文,把她拉向一旁的沙發。

她被推坐在沙發上,一雙修長的腿便自動橫跨到她大腿上,力道不重不輕,剛好將她牢牢困在沙發里。

「快呀,難道你想看到丈夫的腿被人鋸掉嗎?」

當然不!這話听起來真刺耳。「至少要讓我準備條熱毛巾,那樣效果比較好……」她喃喃地叨念,手卻已經開始在他腳上揉捏按壓。

他舒服地享受著她的服務,嘴角愉快的上揚,有種扳回一城的痛快。

她說什麼?截肢?這實在太可笑了。

裴羿並不是不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偶爾是需要吃藥,就像那晚腳傷突然復發時,但不是每天。

另外,醫師是有叫他最好每天按摩受傷的左腿,而他也的確常因工作忙碌而怠忽,甚至忘了這回事,所以才會導致它久久發作一次,毫無預警地折磨他一頓,但是單憑這樣就嚴重到需要截肢?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那個小子到底在搞什麼——

靈光一閃,他看著她柔美的側臉,瞬間恍然大悟,明白了嚴司佑的「是何居心」。

裴羿加深嘴邊的笑意,輕松愜意地欣賞起夏靜言全神貫注的溫婉神情……

曾幾何時,他竟從她身上學會了在乎、包容和讓步,連空洞封閉的心靈,也被她的開朗活力鑿開一個大洞,悄悄進駐……

「你什麼時候要去醫院作檢查?」夏靜言突然開口問他。

他一怔,立刻收回欣賞的目光,抬高手里的公文,仔細閱讀。

「喂,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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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曬了一整天的衣物,夏靜言懷里抱著一堆暖烘烘的衣物走進房里,先將領帶、襪子及部分衣物分類收進櫥櫃里,然後拿出熨斗,熟練的熨整剩下的衣物。

雖然這不是她該動手的工作,但她卻樂得往身上攬,既可以幫大家分擔點家務,又可以打發時間、舒活筋骨。

她愉快地嗅著衣服上殘留的陽光氣息,口里哼著不成調的音符,手中的熨斗滑過襯衫的肩線,壓出直挺的線條——

裴羿有副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勁瘦的腰圍……高大英挺的男性身形和縴細的女性曲線完全不同,這些襯衫穿在他身上,搭配剪裁合身的西裝,更襯托出他的英姿煥發。

相反的,回想她曾經偷穿他的襯衫,雖說感覺很舒服,但那滑稽的模樣,連她自己想來都覺得好笑。

夏靜言輕笑著,將衣物一件件折整齊,輕輕撫過……

單單看著這男女的衣物相依疊放,竟讓她心頭浮上淡淡的幸福,好像這屋里真的住了一對美滿和諧的夫妻,他們彼此相愛,或許偶有爭執,卻不曾真正動搖他們對彼此的感情。當男人在外頭忙碌奔波,女人就在家里細心打理這個他們共同擁有溫暖、分享幸福的家。當夕陽西下,男人帶著些許疲倦歸來,女人會用最溫柔的笑容迎接他,為他準備美味可口的菜肴,慰勞他一天的辛苦,或許,還有個孩子在一旁童言童語,稚氣的笑鬧……

曾經,她的腦海里也勾勒過這麼一幅和樂融融的溫馨畫面,但平凡的家庭對她而言,似乎太過遙遠……

她集中注意力,不再放任思緒飄遠,開始將折好的衣物依序收進衣櫃里,但一踫到不屬于她的那部分,她的動作又開始變得遲疑,因為看著這些衣服,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令她迷惘的男人……

明明已經決定要離他遠遠的,逐步消減心中對他的感情,但他的眼神、聲音、容貌卻總不期然的出現在她眼前,而且樣樣都摻了點不同以往的溫柔、關懷,害她無法硬著心腸拒絕他的「友善」,否則倒顯得她自己小家子氣。

豈料這「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效應累積到最後,這幾天見到他,她的心里竟然多了點竊喜,只要待在他身邊,她便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偶爾瞥見他嘴邊的一抹淺笑,或灼熱的視線,更會讓她心跳加速,像被電流狠狠觸擊過一樣。

最詭異的是,連著好幾天清晨醒來,他們倆都以過分親密的姿勢抱在一起,害她尷尬到極點,不知如何自處,最後——竟然還盯著他英俊出色的五官看傻了眼,就如她第一眼見到他時那般著迷,直到驚見他幽闇的黑瞳,她才倉皇地別開臉。

這不是個好預兆,因為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沉淪……而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她太清楚那會落得多麼悲慘的下場。

她好怕自己的血液里也流著同樣痴傻的基因,走上與母親相同的命運……終其一生守著一個無心的男人,毫無保留的奉獻出所有青春與感情,最後卻只換來男人短暫的垂憐。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她還在等著、守著、盼著,但風畢竟是風,颯颯吹過陣陣花海,卻從不曾為了哪朵花而停留……

包何況,如果裴羿得知她尚未向他坦白的真相,知道她又失去一項符合他期望的擇偶條件,他還會如此和顏悅色的對待她嗎?

她倏地闔上櫃門——恨不能將自己的心也關上!別再為這些事心煩。

她轉過身,準備收拾熨斗和燙衣板——

「啊!」門後突然冒出的高大身形把她嚇得慌了手腳,一連退好幾步。

慌亂中,她踩住斑懸的電線,才直覺要收回腳,又意外撞上身旁的燙衣板。

下一個慘劇,便是沉重的熨斗應聲落下——刷過她的小腿肚,重重砸在地板上。

「嘶——」她痛得彎子,按著小腿,但高溫未退的熨斗已在她白女敕的皮膚上,烙出一道粉色的痕跡。

「看你笨手笨腳的!」裴羿大步邁向她,一見到她腿上的烙痕,便心急得大吼。

夏靜言抬頭瞪著他。拜托!是誰不吭一聲的站在門後嚇人啊。

「快去沖水。」裴羿粗聲地提醒,她才一蹬一跛地跳進浴室里。

好險只是輕微的灼傷,沖了涼水,她皮膚上的灼熱感立刻降溫了不少。

她小心地將小腿上的水滴擦干,跛著腳走出浴室,看到裴羿已經取出藥箱,坐在床沿等她。

「過來。」他沉著臉命令道。

「我——」

「少嗦,快點過來。」就連關心,他也表現得如此霸道。

夏靜言撇撇嘴,跛著腳走向床邊,賭氣似的用力坐下。

「喂——」他突然把她整條腿高抬到他的大腿上。

「別亂動。」他固定住她的小腿,調整到方便上藥的角度,將藥膏輕輕地涂抹在她那道灼熱的傷痕上。

他指尖上沾附的藥膏讓她腿上的溫度驟降,感到一陣涼爽,可是隨著他輕柔如風的動作,卻讓她的雙頰開始發燙,心髒怦然跳動。

她難為情地看著他剛毅有型的側臉,矛盾的希望趕快結束這過于親近的接觸,又沉醉于他溫柔的觸踫里。

「听說最近你媽常打電話來?」

「嗯。」這話倒讓她清醒了點。一提到陳素雲的來電,她便覺得如坐針氈。

「家里有事?」

「沒有,只是閑聊。」

他朝著她細致的肌膚輕輕吹氣,她敏感的一顫,縮起脖子,臉燒得更紅了。

「前幾天她也打過電話到公司找我。」

「她打電話給你?」她圓瞠著眼,心驚膽顫地看著他。

「對,當時我在開會,所以沒接,我想她有什麼急事應該會跟你聯絡。怎麼,她沒告訴你嗎?」

「喔,有,她是有跟我提過……因為我從結婚後都還沒回過娘家,家里的人都很想念我,尤其是我媽,她常打電話來說她很想我,希望我找個時間回去一趟,陪她聊聊天、談談心。你知道的,做母親的總是放心不下出嫁的女兒,老是牽掛著……我一直忘記告訴你這件事,她就說要自己打電話給你,我還以為她只是開開玩笑,沒想到她會真的打給你。」她笑著解釋。

裴羿看著她,沒明說,卻覺得她的笑容似乎過于討好。

「所以她是打電話來跟我要人的?」他冷淡地問,口氣不甚友善,因為他對那一家人根本沒啥好印象。

夏家夫妻愛慕虛榮、勢利刻薄的作風是社交圈里眾所皆知的,所以當初他才會趁著夏建華公司出現財務危機,對他提出要娶他女兒的要求,甚至不諱言地聲明他並不希望兩家在婚後有太多「不必要」的往來,以免夏家對這層關系懷有其他不切實際的期待,奢望他會因為娶了夏家的女兒而給予他們公司更多援助。

就連對他未過門的妻子,他也早就設想過她八成是個不事生產,光會逛街買名牌的「富貴花瓶」。但婚後他卻對夏靜言的表現大感意外,因為她除了脾氣沖了一點以外,從來沒跟他開口要過什麼昂貴的禮物,甚至不曾看過她為自己添購新行頭,這對一個出身豪門的千金小姐而言,真可謂之異端。就連那些陪他上過幾次床的女人,都拚了命地想從他身上多撈點好處,去點綴她們的帳戶了。

「不是‘要人’,是禮貌性的詢問一下你的意見,畢竟我已經嫁人了,好歹要跟做老公的打聲招呼才能回娘家去吧。」她糾正他,這可是東方人根深柢固的傳統觀念,何況他們真的想要的,並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其他……她給不起的東西。

裴羿咧嘴一笑,喜孜孜地覺得她喊「老公」的聲音听來還真順耳。

「你想回去?」

「嗯,當然,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她小心翼翼地說,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笑容滿面。

「好,找時間讓老張開車載你回去一趟。」雖然他很訝異那對見錢眼開的勢利夫妻,居然還會思念被他們「出賣」的女兒?但既然夏靜言自己想回去,他也不反對。

裴羿爽快的應允,讓夏靜言有些受寵若驚,感覺不太習慣。

「謝謝你。」她咕噥似地小聲道謝。

「不客氣,老婆。不過你可不能一去不回喔。」他微笑的眼里,帶有一絲頑皮的戲謔。

這會兒,不只被灼傷的小腿,她全身都發燙了,可是嘴上就是不饒人——

「你還會在乎我回不回來嗎?反正你身邊又不缺女人。」她倏然收回擱在他膝上的美腿,起身走到衣櫥前,動手收拾起掉落的電熨斗和燙衣板。

人就是這樣,不在乎的時候可以不顧後果地豁出一切,一旦動了心,凡事都要牽掛、計較……擔心他隨時會收回這份她不敢接受,卻又害怕失去的感情。

「當然要在乎,老婆只有一個嘛,少了你,這個家就不完整了。」他黑眸含笑,定定地看著她,口氣自然得像在呼吸,如此理所當然。

然她的心,卻在他的話落入耳里的片刻,驀然悸動。

是巧合抑或默契?他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竟然準確無誤地觸及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一個家,一個平凡而完整的家庭。

在他眼里,她和他……真的是一個完整的家嗎?真的可以嗎?

夏靜言抬頭望進他含笑的眼底,突然感受到內心深處那股想要相信他和接受他的沖動,開始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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