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正想著,門內就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即使隔音效果再好,近距離隔著一扇門,也不可能完全擋掉那聲石破天驚的怒吼,伴隨其後還有玻璃驟裂的聲響。
她從座位上彈起,想都沒多想的走向那扇門,敲了兩下,沒等到回應就心急地推門而入……
怵目驚心,是她望著那一大片破碎玻璃櫃及滿地尖銳碎片的第一個想法。
玻璃好端端的不可能會「自爆」,她馬上又將目光轉到那個背對她的男人,匆匆走過去——
「你受傷了!」她驚呼。他握緊手機的拳頭鮮血淋灕,由手背上劃開的不規則傷口不斷往下滴流,在腳邊形成一灘驚心動魄的血跡。
「沒事,別管我。」他看都不看傷口一眼,就這麼淡淡回了她一句,桀騖冷峻的神情沒有痛苦,仿佛那淌血的傷口與他無關。他不癰,也無傷……
「流這麼多血怎麼會沒事!你快坐下。」她沒法像那他那麼「平靜」,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心里急得像失火,連忙把他拉離那些可怕的玻璃碎片和鮮血,強迫他在沙發上坐好,又回頭去找醫藥箱。
她坐在他身邊,手忙腳亂的幫他止血、包扎,指尖微微顫抖,一下子忙著找藥水,一下子又差點被紗布和繃帶搞瘋,後悔自己平常只會包飯團、壽司,沒多練習點急救技巧。
倪光爵看著秘書慌亂的動作,心里竟有一絲好笑,想不到平常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好像天下沒有事情難得倒她的全能女秘書,也會出現這種驚慌失措的苦惱表情,把他一只手掌纏得兩倍大。
「怎麼樣?痛不痛?痛要告訴我……我會盡量輕一點……」她緊張地說,聲音溫柔得像微風,輕輕吹入他烏雲密布的心里……
他痛了,開始有感覺了。剛剛接到「前」未婚妻打來的電話,本來還氣得像要中風,整個人除了憤怒,麻木得沒有任何感覺。
可是因為她的關心,他恢復了大半理性,意識到身邊還有待他好,也值得他去感受、付出的人,他不該為了一個表里不一的背叛者,激動地做出傷害自己的蠢事,讓真正關心他的人為他操心。
「好了,我真的沒事,謝謝。」他收回手,扯扯唇,盡力給她一個平靜的表情,讓她放心。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手就擱在她大腿上,即使隔著裙子,感覺還是像在吃她豆腐,他不能容許自己背上這種不名譽的嫌疑,特別對方還是他的秘書,更涉及「濫用職權」、「以上欺下」這類令他反感的行為,秉持「公私分明」原則的他,當然得率先避而遠之。
「傷口很大,還是要到醫院處理一下。」看著捆上兩卷紗布還在滲血的傷口,她的一顆心還是懸在半空。
「不用了,這點傷死不了人。」他無所謂地揚揚手,覺得她今天好像特別大驚小敝,其實他的傷……沒有心里的重。
「請幫總經理備車,我們馬上下樓。」她直接走到辦公桌前按內線吩咐,堅持他得就醫,立刻!
「我說沒必要!」他煩跺的情緒又被激起,不明白她今日為何特別「越權」,不像平日那樣領命辦事,沒有二話,走回辦公桌就想按內線取消她的指示。
「請你不要這麼任性,會害我沒辦法安心工作。」她也有些火了,眼鏡下的雙眸驀然瞪大,沒有妥協地盯著他,小小一只不到一六五的身高,站在四舍五入都有一八六的大男人面前,簡直氣勢如虹,銳不可當。
開玩笑,一想到心儀的男人在這里「滴血」,她還能在門外心如止水的工作嗎?根本比想到他在和未婚妻約會還難受!
兩人大眼瞪小眼。倪光爵壓根兒沒想到她還有這樣「潑辣」的一面,四年來她听話盡責,不曾抱怨、質疑過他的任何決定,順從得讓他都忘了這女人也曾在面試時,用這種倨傲的表情面對一群足以左右她去留的人,理直氣壯地捍衛自己的工作權,而現在,她更進一步當面指責他這個老板影響了她的工作情緒……
呵,沒錯,這的確不是一個有責任感的老板該做的事,他不該把私人情感帶進辦公室,更不該讓下屬承擔工作以外的壓力。
「去醫院。」大男人讓步。雖然誤解了她對他的那份憂心是出于一個下屬對上司的關懷,而非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惦掛,但至少他願意接受下屬的好意,跑一趟醫院。
說實在的,依他現在被包成「熊掌」的狀況,這只手確實也不能好好工作,五根手指幾乎「不見天日」,沒一只能敲到鍵盤。
她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這才卸下那身像要作戰似的緊繃狀態,恢復以往的溫和……又更接近溫柔的神情。
他怔了下,看著那似乎不可能出現在她臉上的柔美神韻,藉由唇邊一抹淺雅笑意,靈巧的跳月兌平日拘謹多禮的框架,推高圓潤的兩頰,彎起燦亮的眸子,兩道細眉在厚重黑色鏡框上顯得更加秀氣精致……
與那身灰暗古板的裝扮太不搭軋了。他因此覺得突兀、訝然,忍不住多看一眼……
笑容旋即消失。
他過久的注目,使她心慌地察覺自己太過放松,這樣的表情是不該出現在他面前的「破綻」。
「車子已經在樓下等了。」她說完便往外走。
你這樣笑很好看。
他還來不及對她說出這句衷心的贊美,人就被她帶往樓下,一路趕到最近的醫院。
診間內。醫師剛為他縫完傷口,月兌下手套,又回到電腦前開藥。
「拆線前不要踫水,也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詳細情形護士會跟你們說明,預約一個星期後的門診回來看傷口,沒問題吧?」醫生看著倪光爵,他又看著身邊的秘書,她是最清楚他行程的人。
「沒問題,謝謝醫生。」她代老板回答。大腦像電腦一樣迅速瀏覽當日行程,就算有事情,她也會設法排開,因為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他的身體重要。
隨後,她帶著他去領藥,陪他等叫號。
其間,他的手機震動了幾回。他都是看了一眼就切斷,放回口袋。
「給我,我幫你擦干淨。」手機上還沾著他的血,看起來很嚇人。
他信任地將手機交給她,讓她拿到洗手間去清理。
回頭,她把手機遞還給他。「林小姐一直打電話來,你不接嗎?」
她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但有事就要講清楚才好,那個林芷雲好像找他找得很急的樣子。
他搖頭,沒答話。手機又傳出來電震動,這回他直接關機,杜絕干擾。
見他表情又凝重了些,她也不再多說,等到叫號就上前去幫他領藥。
回程,兩人都沉默,又像各有心事地望往窗外。
半晌,他盯著手上平整的包扎痕跡,邃黑瞳孔又似染上一層更深的陰影,俊朗豪氣的臉龐因而變得有些憂郁。
「怎麼不問我跟她發生了什麼事?」他先開口,心想是人都不可能不好奇。在看到他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之後,聰明如她,應該猜到了他是因為和林芷雲通過電話,憤慨難平地拿那塊玻璃出氣,才讓自己受了傷。
真蠢,他愈回想愈想嘲笑自己的低能,或者由身邊的秘書來笑他兩聲也可以,他肯定會振作得更怏。
「那不是我應該過問的事。」她語氣冷靜到像對他毫無興趣。事實上,她是想知道有關他的所有事情,就算腦子不想,心也會不由自主地追隨。
可是,她一沒資格過問他的私事,二……她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手指,上頭還留著一圈淺白色戒痕。盡避是出于對他的關心,由她這個暗戀他的人來問這問題——心理上還是顯得有些卑鄙,自覺有幸災樂禍之嫌。
不能否認,听到他決定不結婚,她心里除了震撼,免不了也萌生幾許丑惡的愉悅,感覺他好像還不會馬上屬于另一個女人,雖然……他也不屬于她,但,人心就是這麼微妙的東西,她既無法控制感情上的自私,同時又瞧不起這樣卑劣的心態。
不問、不知道,最好。
「不過我認為,你今天不太適合再進公司,最好先休息一天,會議我會幫你延後,重要的文件我下班再送過去你家。」她中肯地建議,覺得他需要好好休息,而不是帶著焦躁的心情進公司,搞砸更多東西。
倪光爵凝視她沉靜的容顏,又是那個他熟悉的「韋秘書」,表情和裝扮一樣中規中矩,完全沒有半點慌張的情緒、多余的柔情,俊容揚起一道淺笑。
「韋秘書有時候像我媽一樣。」明明小他幾歲,這女人有時卻表現得比他冷沉,四平八穩,默默幫他打理好大小事,甚至包容他從來不圓融的個性,在外頭交際應酬,總是做得比他周到些,細心提點他每個人的身分、喜好,讓他可以專心于自己的專業領域,不至于對人失禮。
「依我的年齡,恐怕還沒法勝任你母親的角色。」她淡笑,頰邊的肌肉隱隱抽緊,眼底掠過一抹犀利。
沒有任何女人,會喜歡心愛的男人把自己當媽看,姊姊都嫌老了!
「對,我也比較喜歡你當我的秘書。」他真心欣賞她的工作實力,瞬亮的眼神充滿肯定。
這句夸獎再次命中她的痛處。秘書和老媽子,她兩者皆恨,但此時只能回以一笑……苦澀的一笑。
所以說,不管他和那個林芷雲之間發生什麼事,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還是不變,宛如兩條平行線,那她又何必拿自己的好奇,去挖刨他的傷口。
算了。她喑嘆,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
「要先回家休息嗎?」
「就照你說的。」
至少,他會听秘書的話。
當他的秘書,總比撕破臉的情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