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京宇坐在窗邊那張鋪著格紋桌巾的小圓桌旁,閱讀厚重的企業經營原文書,屋外涼風徐徐吹來,最是清爽宜人的悠閑時光。
「鏘!」
他皺了下眉。樓下有人在敲鑼嗎?
「咚咚!」
這下又換成打鼓?
「砰——」
這回又是什麼?大象在屋子里跌倒了嗎?
「我跟你拚了!」
京宇才合起書要下樓看看,忽然听見樓下傳來思萌的嚷嚷聲,緊接著又是什麼「哇——蝦子跳出來了!」、「天哪∼∼章魚怎麼是活的?!」之類超宏亮的自言自語,他不必下樓都知道她又在廚房里拚命了。
「昨晚大嫂臨走前教了她一些,應該不至于又把廚房燒了吧?」
他說完才發覺自己竟然也跟著她自言自語,不禁泛起淡淡微笑。
第一次見到她,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那年,他剛考上大學。因為父母早逝,他和唯一的哥哥相依為命,為了減輕大哥賺錢養家的壓力,在外地讀書的他瞞著大哥,偷偷在早上兼差送報賺些零用,而成家這個市郊豪宅區,便是他負責遞送的。
記得那是個初春的早晨,當他送報到她家時,驀然被朝陽下那棵一夜盛開的櫻花給震懾住,整個人都看得入迷了。
那時候,大門突然打開,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抱著一只熊熊包包走了出來,把他嚇一跳。
「哥哥,你知道美國在哪里嗎?」
京宇記得,那是個一點也不怕生的小女孩,凝視了有些愕然的他好幾秒鐘後,開口問他的第一句話。
「呃,知道。」
他還記得,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女孩突然拉住他的衣服,眼淚立刻泉涌而出。
「哥哥,帶我去美國找媽媽好不好?爸爸不肯帶我去,你帶我去好不好……」
那個把找尋母親的希望寄托在一個陌生人身上的小女孩,無助又悲傷的哭聲,直到現在,他還記得。
當時他擔心萬一驚動他人,被誤會他是在誘拐小孩,只想盡快擺月兌她,便隨口答應等到明年櫻花再開時,會來帶她去美國,好不容易才將她哄進家門。
同一天,他打工的事被大哥發現,只好辭掉送報的工作。
當然,那年之約早已被他遺忘,直到思萌的大哥上門借錢,將這間屋子抵押給他,塵封已久的記憶才又突然浮現腦海。
他調查了一下,確認思萌是成家唯一的女兒,也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念在自己當年沒守約定的分上,他事先交代大哥點收別墅之後,不必計較屋內物品,看她想帶走什麼都隨她。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她非但自願留下來工作替兄長還債,還提出要跟債主同住的要求。
一半好奇,一半是他也的確需要女佣,便答應讓她留下,沒想到也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大麻煩。
奇怪的是,這個成思萌明明老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完全不符合他向來用人的原則,他卻沒有半點換人的念頭。
為什麼呢?只是因為她要守在這里等待母親的傻氣感動了他嗎?
「叩、叩、叩。」
被敲門聲打斷思緒的他放下書。「請進。」
「佟大哥,可以吃午飯了。」
門一開,思萌拿著還黏有菜葉的鍋鏟走進來,笑嘻嘻地告訴他。
「嗯。」他站起身,唇邊有著忍俊不禁的笑意。「你——戴著安全帽炒菜?」
「對啊!」她敲敲半罩安全帽的鏡片,洋洋得意地說︰「這可是我想出的絕招,這樣就不怕煎魚的油噴到我臉上了。可惜不是全罩式的,不然就萬無一失了!」
真是個活寶!
思萌有趣的舉止再次逗笑了京宇。看來她雖然很難成為一個稱職的女佣,但就當是養了一個開心果讓他開心,似乎也不錯。
「什麼事那麼好笑?」思萌完全不知道他為何發笑。
「沒什麼,下樓吃飯吧!」
雖然很好奇,但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想和她分享原因,思萌也只好打消追問的念頭,跟著他下樓。
「不用等阿當嗎?」思萌盛飯時問。
「不用了,我讓他幫我辦事,他會在外頭吃完才回來。」
京宇說完,皺眉看著桌上的三菜一湯,不是黑黑焦焦的,就是看來黏稠稠的,簡直不像是地球上的料理。
「雖然賣相是差了一點,但是味道還不錯喔!」思萌看出他眼中的狐疑,連忙拍胸脯保證。「我試吃過了,不會死人的。」
「我知道了,我會吃的。」
京宇認命地端起碗吃了一口——嗯,口感介于粥與飯之間,黏糊糊的。
不過,至少不是他原先擔心的「黑炭飯」,看來待會兒頂多是胃痛,不至于要送醫急救,他該感恩了。
「怎麼樣?還好吧?」
思萌緊張地望著他,自己倒是一口都沒吃,讓京宇覺得自己活像被拿來實驗的白老鼠。不過看在她忙了一上午的分上,他還是點了點頭,算是給了點同情分數。
「再吃點菜吧!這里面有章魚、馬鈴薯和番茄,是我的創意料理喔,我煮了一個小時呢!」
得到認同的思萌信心大增,立刻為他挾了一口菜。京宇看著那團黑糊糊的東西,雖然有些懷疑,不過還是很給面子地吞了一口,沒想到味道還不錯,只是黑胡椒醬加太多,鹵過頭了。
「怎樣?」
思萌眨著晶亮大眼詢問他。畢竟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下廚煮出一桌菜,而且不知為何,她就是很在意他的看法。
「嗯,還——」
京宇才說了兩個字,突然臉色發白、冒冷汗,狀似痛苦地按住胸口,就在思萌面前這麼昏了過去。
「佟大哥、佟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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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萌站在醫院急診室門口,焦急地不斷來回踱步,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一刻也不安心。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她煮的東西怎麼會恐怖到毒死人的地步呢?
她捧住自己的腦袋,怎麼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竟然讓佟大哥吃到昏倒、送醫急救的地步。
「佟大哥,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思萌忍不住哭了起來,祈禱的聲音也抖顫著。如果佟大哥真被她煮的菜「毒死」,別說他那個大熊哥哥會一氣之下把她大卸八塊、丟去喂鯊魚,連她自己都沒臉活下去了!
「Boss……Boss怎麼了?!J
一接到消息就十萬火急趕來的阿當,氣喘吁吁地質問思萌。
「嗚∼∼他被我……被我煮的菜毒昏了啦……」
想都沒想過自己煮的食物竟然難吃到可能毒死人的地步,思萌既自責又挫折,難過地把事情經過老實說了出來。
「什麼?!」阿當氣得臉都黑了。「你在菜里下毒?!」
「不是、不是——」這個冤枉可大了!「佟大哥對我不錯,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阿當懷疑地瞪著她。「明明是你自己說他是被你的菜毒昏的。」
她苦著臉點點頭。「是,但不用下毒,是菜難吃到讓他昏倒的。」
「嗄?」阿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那你自己怎麼沒事?」
說到這,她更尷尬了。
「因為……因為我只顧著替佟大哥挾菜,自己一口也沒吃,根本不曉得那飯菜——」
「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
阿當如洪鐘般的吼聲,把來不及反應的思萌嚇得連連後退。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不會煮飯?」
「是。」
被阿當一吼,思萌只能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心虛地點頭認錯。
「你——」阿當瞪著她,好像氣得快冒火了。「你知不知道,Boss搬來別墅是為了養病,本來董事長已經決定要請個有營養師執照的護士來照顧Boss,Boss偏偏臨時決定要雇用你。看在你會煮菜的分上也就算了,沒想到你根本不會,你存心害死Boss是不是?!」
「我——」
思萌還來不及回話,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一看醫生走了出來,兩人立刻停止爭辯,迎上前去。
「醫生,佟大哥他——」
思萌還沒問完就被阿當狠狠一瞪,只好不情願地退到一旁,听著阿當跟醫生詢問情況。
不過,她在一旁還是注意听著他們的談話,才知道佟大哥不是被她的菜毒昏,而是心髒病發作。幸好她求救得快,救護車也來得快,急救過後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雖然阿當不準她跟著護士推床進電梯,不過思萌還是問了病房號碼,照樣跟了過去。一到病房門口,就听見阿當正以手機跟佟超仁報告她的「豐功偉業」。
「你被開除了。」
阿當一結東通話,劈頭就對說了這句。
「為什麼?」她問︰「我的老板是佟大哥,要開除我也得由他決定。」
「是董事長下的令,不是我隨口說說的。」他沒好氣地指著躺在床上,一臉蒼白的京宇說︰「你看Boss被你害成怎樣了,你真的好意思待下去嗎?」
「醫生說是心髒病發,並不是我煮的菜出問題——」
「你還狡辯!是你事前‘詐欺’,騙董事長說會煮菜,事後又‘蓄意謀殺’,煮出那種難吃到讓人心髒病發,簡直比老鼠藥還毒的恐怖食物,換成是你,敢請這種女佣嗎?」
「我——」
不敢。
思萌沮喪地垂下雙肩。易地而處,她真的也不想要這種女佣,可是……
「至少讓我留下來照顧佟大哥吧?」她至少要看到他清醒才能安心。
阿當看了她一眼。「要照顧是吧?那我先載你回家幫Boss收拾一些住院用的衣物。」
「好是好,可是留佟大哥一個人在這——」
「董事長說他二十分鐘內會到,這期間叫護士小姐幫忙留意一下就行了。快走吧!讓董事長看到你又要發脾氣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思萌也只好跟著他回家。
「好了,去收拾、收拾你的行李,盡快離開吧!」
一進家門,思萌都還沒幫京宇收拾衣物,阿當便冒出一句讓她大為吃驚的話。
「不是要我回來收拾佟大哥的換洗衣物嗎?」剛剛她在醫院里听到的是這樣沒錯吧?
「收拾什麼?除非有動刀,不然Boss不喜歡在醫院過夜的。不管醫生怎麼說,等他醒來一定馬上要回家,根本不用準備什麼衣物。」
「可是剛剛你明明說——」
「不那麼說,你會乖乖離開醫院嗎?」阿當一臉煩躁地說︰「識相的就快點收拾離開吧!」
「我不要!」她試著求情。「阿當,至少讓找看著佟大哥平安回來再說好不好?讓我照顧他到身體好一點再說,不用付我錢的。」
「我付你錢,拜托你快走。」阿當從皮夾里掏出兩千元。「這是董事長交代要給你的,看是要去旅館睡一晚,還是找一間網咖窩幾晚都隨你,去找別的冤大頭給你供食宿的工作,別再死賴著不走了!」
「我不要。」
「不要?那就什麼都別帶,我直接把你丟出門——」
「等一下!」看他不像只是在嚇唬人,思萌連忙使出緩兵之計。「好,我走,我去收拾行李總行了吧?」
她說完便上樓回房,將門鎖上。
「哼,叫我走就走,那我不是太沒志氣了?」
她重重坐在床上,瞪著門板低聲嚷嚷。
「想攆我走?那就破門而入吧!不管佟大哥還願不願意讓我留下,至少也要讓我親眼看見他平安回來再說。」
在樓下等著的阿當還不曉得思萌想用拖延戰術,等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見人下來,不耐煩地上樓敲門,卻被她以拉肚子的借口蒙混過去。
但是很快地又過了一小時,還是不見樓上有任何動靜,頭腦不算笨的他,馬上明白思萌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叩、叩、叩。」
阿當急敲了三下門,暴怒地吼︰「喂,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躲在房里就沒事了!」
「不要!」思萌在房里也很干脆地回他。
本以為以阿當的火爆脾氣,大概不是隔著門罵上好幾個小時,就是火大地踹門,可是接下來卻一點聲響也沒有,反而讓思萌有種不祥的預感。
「砰!」
驀地,房門被用力推開,思萌以為他真的破門而入,接著才發現門沒破,倒是他手上拎著一大串鑰匙。
「哼,你沒想到吧?董事長早把屋里所有房間鑰匙都打了一份給我,以為反鎖在門里我就拿你沒轍嗎?你不走,我只好動手攆人了!」
被惹惱的阿當不是說說而已,也不管她到底有沒有收拾行李,一把扣住思萌的手腕,硬要將她拖下樓。
「不要、我不要離開這里——」
眼看就要被拖出大門了,思萌又急又慌,趕緊巴住樓梯欄桿不放,管他姿勢有多難看,反正是跟阿當杠上了。
「放手!」
「不放!」
「放——」
「放開她!」
突如其來的斥喝把爭執中的兩人嚇了一跳,阿當和思萌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向門口,才發現京宇臉色蒼白地站在那里,超仁則不悅地黑著臉跟在弟弟身後。
「Boss?」
「沒听見我說的嗎?放開她。」
原本雙手還扣著她肩膀的阿當,被京宇那麼一說,才不甘不願地松手。
「佟大——」
一見到京宇回來,思萌立刻開心地迎上前去,卻被超仁突然閃出來擋下。
「你到底想把我弟整成怎樣才甘心?年紀輕輕又好手好腳的,為什麼死賴著不走?你實在是——」
「哥,夠了。」
本來超仁還有一肚子火,但京宇只是輕聲一句,就讓火冒三丈的他硬是克制住自己的脾氣,憋了下來,悶哼一聲便讓開。
「佟大哥,真的很對不起!」
沒人妨礙了,思萌內疚地低頭,說出心中歉意。
「我真的很努力,不是故意煮出難吃到讓你心髒病發作的食物。無論如何我也要親自跟你道歉,如果你不能原諒我,要我走,我也無話可說——」
「下回少放點鹽吧!」
咦,下回?
思萌猛一抬頭,立刻對上京宇迷人的黑眸。
「下回?意思是我還能留下來嗎?」她期待地追問。
超仁臉色一變。「京宇!」
「哥,你也知道,我這是老毛病了,是我忙起來忘了吃藥,跟她煮的菜根本沒關系。」
看來還很虛弱的京宇和大哥說完,微笑看向思萌。
「我發病的事跟你無關,你不用放在心上——怎麼哭了?」
她搖搖頭、揉著眼,想笑,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下。
「我一直很擔心,擔心佟大哥你會生我的氣,也想把我趕出去,那我……我……」
「別哭了。」他哄小孩似地模模她的頭。「放心,我心髒不好,不能生氣,算你賺到了。」
思萌因他的話破涕為笑時,旁觀的兩個人卻一臉不爽。
「Boss,你別心軟,我看她命帶煞星,留著她對你只有壞處,一點好處也沒有。」
阿當可是把全宇宙任何有可能會危及京宇性命的人,都當成仇敵看待,就算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也一樣。
「沒錯!」超仁和阿當可是同一陣線。「這個養尊處優、什麼都不會的大小姐,一點用處也沒有,想留她當‘花瓶’看也不夠漂亮,待著也只是只‘米蟲’。」
什麼?!把我說成這樣?這兩個家伙真是——
「有啊,而且她的用處還不少。」
忽然听見京宇那麼說,思萌的委屈霎時都沒了,一顆心暖得快融化了。
為什麼佟大哥對她那麼好?
難道……難道老天有眼,非但終止了她的霉運,還知道她對佟大哥有好感,讓那麼好的男人也喜歡她?
「的確,我也承認她是個家事白痴。」
京宇突然出口的一句話,就像驟響的一記春雷,將飄飄然快飛上天的她,狠狠打回地面。
「不過,正因為要隨時注意她什麼時候又出問題,所以可以鍛煉我的心髒;再說,她搞笑的能力也是一流,可以充當我無聊時的消遣。何況目前她也算是她哥留下的‘抵押品’,或許哪天她哥想到要來贖回,所以不能把她當垃圾隨意扔掉。」
這……這些就是我在佟大哥眼中僅有的用處了嗎?
思萌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偏偏京宇說的還真是切實,讓她沒有反駁的余地。
不過,到底是佟大哥為了能讓她留下,才不得不這麼說,還是在他心里真的覺得她那麼沒用?
「不能讓她留下。」超仁的話打斷了思萌的胡思亂想。「對于需要靜養的你來說,這個少根筋的女人簡直是個禍害,還是找個有營養師執照的——」
「我就要她。」
京宇打斷大哥的話,果決地說完便一把拉住思萌的手。
「幫我鋪床,我要休息了。」
「喔,好。」
像是把超仁和阿當當空氣似的,京宇就這麼拉著思萌往他房間走。
她偷偷瞥了眼向來強勢的兩個大男人,都是一副沒轍、氣惱的模樣,奇怪的是,他們卻也沒再多說半句。
望著京宇略顯單薄的背影,剎那問思萌突然覺得,眼前這男人或許並非如外表那樣溫順,是挺有個性的男人呢!
不管怎樣,听著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聲,思萌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