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隨著驀然出現的劍光一閃,粗眉漢子剛觸及常相思衣袖的右手便被連臂削斷,痛得發出淒厲慘叫。
但常相思並未見著如此驚悚場面,干鈞一發之際,她剛聞到一陣熟悉草藥香,左永璇便已現身將她拉入懷中、護于胸前。
她因為太過驚愕而忘了抗拒,甚至發覺自己竟在他出現的瞬間感到無比歡欣與安心,直到一陣濃重血腥味撲鼻而來,恍惚的她才驀然驚醒,憶起兩人目前處境有多險惡。
「小心!」她擔心他是否能以一敵三,卻沒料到這三個小匪徒根本不是左永璇的對手,他單手護持著懷中佳人一起移動,劍起劍落,那三人還來不及發出第二聲慘叫,便已讓他一劍封喉、送入地府。
「已經沒事了。」
不想讓她瞧見那一室血腥,左永璇抱著她踏出廟門才開口。
「放開我。」
他松手,常相思立即轉身回望廟內景況。
「你把他們全殺了?」她一眼便瞧清那三人已回天乏術,不禁氣惱他下手如此狠絕。「我剛救了一個,你卻殺了三個?怎能如此草營人命——」
「我草營人命?」沒想到英雄救美反遭怨,左永璇也有些惱了。「你菩薩心腸,原本打算以身度人,因此受辱也無怨?我伸出援手還算多管閑事了?」「你——」想到自己終究是被他所救,常相思只得忍住不和他斗氣。「我是指你不該妄下殺手,就算他們有罪,也該交由官府處置。」
他一臉不以為然。「交給官府又如何?如今奸臣貪宮當道,行賄就可能讓他們獲釋再犯,屆時不知會有多少無辜民眾又被他們所害,而這全因你一念之仁、縱虎歸山,善因結惡果,難道你就心安?」
「我——」
她無法反駁。
從小外公便對她諄諄敦誨︰天下沒有該死之人,只有該救之人。她無法見死不救,也厭惡有人在她面前死去,遑論被殺,所以才出言指責他不該造殺孽。但是一想到方才若非他出手相救,寧死不受辱的自己或許早已身亡,而他的推論也並非不可能,誰是誰非一時倒說不清——等等!「你會及時出現,是因為你一直跟著我?」她始終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才察覺原因。「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早些出手,偏要等到——」
「等到你慌了手腳,驚恐月兌逃?」提起這,他火氣更大。「你究竟有沒有身為女子的自覺?三更半夜背著藥箱跟陌生男子出門應診,我還以為你早有萬全準備,結果呢?辣椒粉、銀針?你當惡人全是紙糊草扎的,那麼好對付?像你那麼小看世間險惡,能安然無恙活到現在真是祖先庇佑!」
听他的語氣像是將她當成無知愚婦,讓她忍不住辯解。「我是女子,更是名大夫,半夜出診救人亦是我職責所在,倘若每回都先考慮自身安全,世問早不知多添了幾條冤魂,當初我也不會從遍地死尸中將你救回。」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他知她有理,卻因私心而無法認同,「以後不準隨便搭救陌生男子,晚上有陌生人敲門求診就叫他天亮再來——」
「辦不到。」她毫下猶疑地否決。「明知自己能救而不去救,這有違醫德。反正我獨身一人、無牽無掛,就算真出了事,大不了一——」一個「死」字未及出口,左永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封住她的唇,吞了她未竟的話語。
常相思瞪大眼,雙頰瞬間染成一片嫣紅,正欲將他推開,又被他緊擁入懷。「我不準你死!」
一想到若非他先一步與她重逢,今夜又及時醒來跟隨,此刻的她將陷入何等處境,或許因此香消玉殞——左永璇一顆心就像被緊緊掐住、狠狠扭擰,痛得無法呼吸。
「你不是獨自一人,你還有我,我說了會陪你一生一世就絕不食言!你必須為我好好活著,不許拋下我到任何地方,對我而言,你的性命比任何人都重要,甚至是我自己的……」
他在她唇邊低語,如火的眼眸牢牢鎖住她的視線,蘊滿濃情密意的一字、一句深深竄入常相思的心坎里。
這一瞬,她冷硬的心防塌了一角,不斷涌入暖流……
貼在他胸口的小手跟著他狂亂的心跳一起震動,緊緊相依的肌膚感覺到他害怕失去的微顫,男人的身體誠實反應了他對她的在乎和緊張,證明著他所言非假。常相思忽然想起那時倚坐老樹下的他,一身是血,即便身處生死交關之際,仍是一臉無懼、從容自處,那超然灑月兌的氣度連她都望塵莫及。
那樣的他,卻如此在乎她的生死,連思及那層可能都止不住地抖顫……
按雜的滋味瞬間涌上心頭,她有些竊喜、有些得意、有些迷惑,還有更多的不知所措,和說也說不出的莫名心緒。
為什麼該氣惱他此刻的輕薄,可心里,卻有些回味方才那唇與唇相觸的奇妙滋味,光是回憶,渾身就開始發燙……
清明的腦子亂了,按在他胸前的小手突然失了推開他的氣力,身子也開始貪戀起窩在他懷抱中的無限暖意。
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茫然睜著水盈盈的眸,呆望著那雙佔據她視線的熾熱黑瞳……
左永璇痴痴瞧著,月下,她美眸如星、紅顏賽花,加上那櫻唇微啟,毫不自覺的無邪誘惑,更教他神魂顛倒。
「相思,我的相思……」
他淺嘆了聲,克制不住地再度覆上那雙紅唇,意外地沒受到絲毫抵抗,讓他更加放膽以唇舌溫柔地挑吮,進一步撬開她齒關,不斷加深這吮吻。
她輕顫,從來不知道男女問的唇舌廝磨竟如此令人神魂欲醉。
忘了該拒絕、該反抗,她神智迷亂地任由他攫住她的舌尖逗弄,在她唇內翻天覆地,攪得她意亂情迷、忘了天地一切,眼里、心里,都只剩下這個男人。心,像被人放了火,剎那間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她怕是不愛都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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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睡醒,左永璇說不出的神清氣爽,總覺得花在笑、鳥在唱,世間一切突然美得讓人舍不得眨眼。
哀著下唇,模模那上頭的秀氣齒痕,明明還微痛著,他卻傻笑了,一副樂得快飛上天的模樣。
昨夜,他吻了相思,那甜蜜纏綿的滋味讓他想來還神醉其中。
雖然他後來一時情不自禁,不知不覺大掌便移向了她胸前,這才驚得她狠咬他一記,跳離他懷中,可是——她沒露出厭惡表情。
沒錯,相思掙月兌他懷抱的表情像一只迷路的鹿,有迷惘、驚慌,卻沒有一絲氣惱與嫌惡。
依她的性情,如果討厭、不悅,應該是毫不留情地賞他耳光,或者罵他、又叫他滾。
可她什麼也沒說、沒做,在怔仲片刻後,便靜默地轉身朝返家的路上走,見他隨後跟上,也沒擺出冷臉警告他離遠些,任由他一路寸步不離地陪著走回家。相思,應當是願意接受我了吧?他想來想去,越想越覺得可能,自然心情大好、眉飛色舞。
「打鐵趁熱,我應該主動去確認她的心意,若是能得到她允婚,也才能安心離開。」
他嘀咕著,但一想到和他情同兄弟的永康王前晚派人送來催他赴京共商國事的密件,舒展的眉頭又不由得聚攏。
無道昏君搞得民不聊生,時局越來越亂,四處流竄的匪賊更有增多之勢,雖然相思住在這城郊小村自給自足,生活暫時未受影響,可情勢若再壞下去,只怕這安寧日子也過不了多久。
下為別的,就為了讓自己心愛女子不因暴政而擔驚受伯、顛沛流離,他便決定答應參與永康王推翻暴君的大計,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還得速戰速決!「哇∼∼」
宛如平地一聲雷的宏亮哭聲嚇了左永璇一跳。
他听哭聲像是翔兒,卻是從相思臥房的方向傳來,心一揪,立刻飛奔而去——「怎麼了?」
他沒敲門便直闖而入,只見相思坐躺于床,看來沒什麼異樣,可是七巧和翔兒卻不知為何同時跑來她房里,一個一臉哀傷、一個號哭不止。相思抬眼望他,淡淡地說︰「沒什麼,只是我一覺醒來,半身不遂罷了。」左永璇愣了愣,半響才意會過來她說了些什麼。
「什麼?怎麼會這樣?」
「唉,你有所不知,相思她娘也是這樣,沒什麼癥狀便突然雙腳癱了,遍尋名醫都說這是世間罕見的怪病,沒得治,沒想到相思竟然也得到相同的怪病……」七巧掩面輕泣。「糟的是,這病還會毀人容貌,讓人臉上、身上慢慢長滿肉疣,就像你見過的那個山腳的李老爹……嗚……相思真是命苦……」听起來,情況的確極糟。
左永璇蹙眉听著安七巧的泣訴,視線則落在常相思身上。
他不由得想,若是自己一早醒來發現雙腳癱瘓,必定驚慌失措、悲痛莫名,絕不可能像相思這般鎮定,至親好友圍在床邊悲泣,她卻沈靜地翻看手上的《諸病源候論》,仿佛這病不過是染了小小風寒,不足掛齒。
穩住慌亂的心緒,他想像相思將來滿身滿臉全是肉疣的模樣,浮上心頭的不是嫌惡恐懼,而是滿滿的不舍與心疼。
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自己已愛她愛得如此之深,就算失去美貌、不良于行,只要她活著,他便深戚慶幸。
「你們別哭了,誰說相思的腿廢了?她的腿在這兒。」左永璇在相思床邊坐下,拍了拍自己大腿。「她不能走,我可以,她想去天涯海角,我都能背她去。從今以後,我的腳就是她的腳,這輩子我能走多久就背她多久,我能走到哪兒,她就能到哪兒。」
常相思低頭注視書冊,看似未有動作,可只要細瞧便能發現她臉紅了。
「左永璇,飯能亂吃、話可別亂說!」安七巧拭去淚痕,凜容瞪著他說︰「相思她不只是腳廢了,這花容月貌將來也會化為烏有,到那時你遺願意陪她一生一世?一時的迷戀和同情撐不了一輩子,做下到就別亂承諾,舉頭三尺有神明,負心薄幸小心天打雷劈!」
他眼色驟亮,毫不畏懼。「我對相思從來不是一時迷戀,況且不復美麗又如何?無論外貌變得再丑陋,相思還是相思,無論是當年那個機智聰慧又愛笑的小女娃,或是這個明明熱心善良,卻總是擺出一張冷臉的女大夫,我全都愛!只要她活著,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問題,我言出必行,若負心薄幸就罰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他說完,立刻拿開相思手中的醫書,握緊她的手。「相思,我們立刻成親。我要帶著你和翔兒回京,再遍訪名醫為你醫治,就算這病真治不好,我也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沒料到在這情形下,他沒被嚇跑,還當著旁人面前說出一長串羞死人的山盟海誓,甚至求婚……被他深情望住的常相思臉熱耳燙,一顆心又開始像只小鹿亂竄,撞得她胸口微微泛疼,卻又有絲甜蜜縈繞心頭。
「呵∼∼左永璇,你真是好樣的!」
突然,安七巧破涕為笑,重重地朝他肩頭拍了下。
「沒想到你如此重情重義,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留在相思身邊總算沒賭錯,這下我能安心將相思的終身托付你了。」
他感激抱拳。「多謝,我這就去籌辦婚禮——」
「站住!」瞧他說完便要趄身往外走,常相思連忙喊住他。「誰說要嫁給你了?」
「我說你要嫁給我,非嫁不可。」事態緊急,他可不容她繼續逞強。「你這樣子生活如何自理?連下床倒杯水喝都不行,更甭提沐浴、更衣、如廁。隨便請人來幫忙我不放心,依你的性子也絕對不習慣外人親近,只有盡快成親,我才能以丈夫的名義幫你沐浴包衣,抱你如廁……」
幫我沐浴——光是想像他說的畫面,常相思便已羞紅臉,都快昏了,他卻還在那兒侃侃而談,「……所以你別再逞強,我也不想再給那些三姑六婆道是非、羞辱你的機會。今晚我們就成親,頂多我答應你不急著洞房。七巧,這媒人我想請你來當,媒人禮日後我必定補上。」
七巧忍著笑點頭。「好。相思,恭喜你終于要出嫁了。」
「你別在那兒給我添亂!」常相思白了好友一眼,沒好氣地掀被下床。
「相思,你——」
瞧她下床著履,活動自如的模樣,左永璇反而愣住,一時忘了想說些什麼。「你看清楚了,我腿好好的,快給我停止你的春秋大夢。」
他詫異地指著她的腿。「你的病……」
「相思沒病,是我要她裝病試試你。」安七巧自行招認,又神秘地笑看相思。「相思,既然已經證明他對你真是死心塌地,你就接受他吧!反正你親都讓他親了。」
後頭那句讓左永璇再度愕然。「你怎麼知道我親了她?」
「噗——果然被我猜中了。」
還以為是相思說溜了嘴,但從她立刻投過來的羞惱眼光,和安七巧的笑語,左永璇馬上明白是自己一時心虛,才笨得被人套出話來。
安七巧定到他們面前,視線在兩人唇辦之間來回。「我就說嘛!相思紅唇微腫、頸上的瘀青更是邪門得很,肯定昨晚和你發生了什麼,她還不認。現在再看看你下唇上的傷就知道,你們昨晚還真玩出火——」
「玩火?巧姨,誰玩火了?你不是說火很危險,絕對不能玩嗎?」
什麼都不曉得,只是一大早便被七巧帶來,交代他只管大哭一場便有糖吃的翔兒,被大人們一下哭、一下笑搞得一頭霧水,只有「玩火」這詞他還懂得。七巧笑著把翔兒摟入懷里。「小孩子不能玩,但大人——」
「你別胡說八道教壞翔兒。」常相思使了個眼色示意好友該適可而止。「我要去秦府一趟,沒空和你們在這兒瞎鬧。」
「我跟你去。」左永璇不曉得她口中的「秦府」是何處,但昨晚她才差點遇險,現下他只想著要護衛相思的安全。
「不許——」瞧見他眼中的擔憂,常相思防衛的語氣頓時削弱了八分。「是認識的人,不必擔心。」
可眼見她離開,他心里還是有些七上八下,正要跟上,安七巧卻無故攔住他。「翔兒,去添件短襖,待會兒巧姨帶你去買糖。」
「好!」
翔兒樂呵呵地遵命胞回房,屋里頓時只剩他們倆。
「七巧,你為什麼要攔——」
「世子,你對相思是認真的吧?」
「當然是——」左永璇一怔。「你剛剛喊我什麼?」
安七巧嫣然淺笑。「意思外嗎?定遠王府的世子在京城名氣不小,我本是京城人,雖然這些年移居在此,可偶爾也會回京訪親尋友,順便帶貨做些小買賣,曾見過你在市井問搭救一名差點死于馬蹄之下的小乞兒,因此印象頗深,能識破你的身分也不足為奇吧?」
他點頭,卻又有些不解。「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一開始就向相思揭穿我的身分?」
「因為我也想知道堂堂一位世子,為什麼要裝窮死賴在村野問的一間小小藥鋪?真是非相思不娶?」
「你就不怕我是被相思美色所迷,心懷不軌?」
她點點頭。「我心里認為你不是那種人,卻又擔心自己沒有識人之明,怕是想幫相思識得人間真有至情,卻所托非人,所以我找人暗中觀察了你許久,直到那人說可以對你放心,我才安心撮合你和相思。」
「找人觀察我?」
左永璇忽然想起,是有一陣子他老覺得似乎有人在暗處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以為是又被仇家盯上,而且這回派來的高手武功可能在自己之上,隱匿形跡、神出鬼沒,為了避免連累相思,他故意半夜只身到村外引對方現身,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白白吹了一夜風。
當時懷疑是自己疑心生暗鬼,現在想想,莫非對方就是七巧口中的「他」?「讓你如此信任的那個‘他’是誰?」對方身手如此了得,竟能避過他的耳目出現在相思周遭,是友還好,是敵就麻煩了。
「你放心,他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相思幸福的人。」好似一眼看穿了他的不安,七巧一開口就切中要點。「你對相思好,他就是你的朋友。相反地,倘若你敢辜負相思,他也將會是你最可怕的敵人。」
听她那麼說,他更加好奇。「他到底是誰?和你又是何關系?」
「那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不是在嚇唬你就好,何況現在你該擔心的不是‘他’,而是秦府。」
七巧朝他促狹地眨眨眼。「你還不知道吧?多數男于雖對女子拋頭露面行醫不以為然,卻又偏愛找女大夫為自己家眷看病——那個悔婚的秦仁恭不曉得是這樣,或是故意以此為借口,好瞧瞧當年被他退婚、如今卻美名漸揚的女大夫?他剛調任縣令,便找相思為他妻子瞧瞧久婚不孕的毛病,那丫頭竟也以德報怨,真的答應——」
她還沒說完,左永璇早己像陣風地掠過她面前,直沖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