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店附設的義式餐廳里,喬佩妤帶著外甥恩恩和「前姊夫」吃著讓人食不知味的意大利面。
環境美、氣氛佳,面條煮得軟硬適中,濃湯更是鮮美,硬要說這頓飯「難吃」在哪里,肯定是因為共餐的人不對。
她非常厭惡眼前男人。
雖然從未謀面,可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已經根深柢固,一個背著新婚妻子偷情還不以為意的花心男人,一個要讓他和兒子相認居然還說要考慮一下的無情父親,實在讓人很難存有一絲好感——即使本人比照片還好看數倍。
真的很奇怪,姊姊曾給她看過姊夫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總是笑露一口白牙,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總愛衣領大敞,像是扣齊扣子會被勒死一樣,身旁只要有人,無論男女,不是抱著摟著、就是親著,說好听叫不拘小節、熱情奔放,說難听就是時刻不正經。
但她無法否認的是,姊夫真的擁有一張能在瞬間吸引異性目光的好看皮相。
和姊姊描述的一樣,他五官深邃、身材頎長,即使經過這麼多年,模樣看來甚至比舊照更為年輕,還帶點書卷氣息,一點不像年過三十的男人。
敝就怪在這書卷氣息。
舊照里,姊夫像只隨時蓄勢待發的豹,連笑容都帶著侵略性,按姊姊說的,是個時刻都靜不下來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絕對不會有一秒的無聊沉悶。
可是此刻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神態沉靜、吝言慎行,眉宇間隱隱有股傲然貴氣,和姊姊描述的男人氣質迥異,要不是長相和照片一模一樣,她真懷疑自己是認錯人。
同樣地,要不是事先看過對方傳來的小孩照片,洪栗安也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坐錯桌?
當然,他不是質疑恩恩和二哥的血緣關系,這孩子的長相和他們兄弟倆小時候幾乎八成像,也和他們一樣是左撇子,用不著血緣鑒定,他就能確認無誤。
奇怪的是,二哥對二嫂做了那麼過分的事,這些年更是不聞不問,才會連自己有個兒子都不知道,換作是他,再理智也無法不動氣,肯定會在見面時提出無數疑問,甚至罵上幾句為家人出氣,所以一路上他心情忐忑,也做好代替二哥挨罵的心理準備。
結果對方沒擺什麼臉色,只是淡淡介紹他們「父子」相認,和和氣氣地一塊吃飯。正因為太平和,反而讓心虛的他更加不自在。
「不可以挑食。」
洪栗安正不動聲色地用叉子將盤中一大塊蘑菇推到一旁,便听見喬佩妤溫和卻飽含嚴肅命令的口氣,以為她是在指責自己,他一愣,抬起頭才發現恩恩也和他做出同樣動作。
「恩恩也不喜歡吃蘑菇?」他意外發現小佷子和自己又多了一個共通點。
「嗯。」喬可恩找到了「同伴」,笑咪咪地迎視指責他的阿姨,說︰「爹地一樣不喜歡吃,我是爹地的兒子,當然也不喜歡吃菇菇。」
洪栗安看著小佷子指著自己盤子的短胖小食指,真是哭笑不得。
「誰說你爹地不喜歡吃?」喬佩妤眼光倏地掃向洪栗安。「洪先生,請為你兒子做個好榜樣。」
淡淡一句請求,比大聲威脅更具壓迫感。
喬佩妤那張宛如精工繪制的標致臉龐上,紅唇似笑非笑,一雙溫潤如月的明亮大眼正靜靜瞅視,等著看他的下一步,洪栗安頓時覺得自己不吃蘑菇好像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呃,爹地不是不喜歡吃,只是想留著最後吃。」他汗顏,對著小佷子笑得好心虛。
「為什麼要最後吃?」小男孩茫然發問。
「因為最喜歡吃,所以想留著慢慢吃,對不對?」
既然喬佩妤幫忙找了借口,洪栗安也就應聲點頭,順著台階下。
「但放著會涼,不如先吃吧?」
她口吻听似溫柔商量,其實明擺著要他吃給孩子看,做個不挑食的好榜樣。
洪栗安當然听出她意思,心里不禁暗自叫苦,早知道當初應該點別樣菜的。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硬著頭皮,他憋氣將挑出來的蘑菇一口吞下,不想頭一回見面就給小佷子做了壞榜樣。
「你看,你爹地那麼喜歡吃蘑菇,還特別幫你點了和他一樣的意大利面,現在知道恩恩不喜歡吃,你爹地一定很傷心。」
洪栗安愣了愣。方才替孩子點餐的明明是她,不是嗎?
「我、我沒有說不喜歡!」
听說會讓爹地傷心,喬可恩立即反駁阿姨,皺著鼻子把一小片蘑菇送入口。
「爹地,我沒有不喜歡吃蘑菇喔!」
孩子明顯想討好父親的心情讓洪栗安一陣心酸與愧疚,更加覺得二哥實在是太沒人性,居然一點親子之情也不顧,幸好自己答應來了,否則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嗯,恩恩不挑食,真乖。」
他憐愛地伸手輕撫孩子柔順的黑發,恩恩像是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疼愛,害羞地紅了臉,呵呵笑。
因為這件意外插曲,「父子」倆之間的陌生感消散許多,恩恩開始說起自己的事,也不斷好奇發問,用餐氣氛瞬間變得溫馨和樂,孩子的笑聲更讓洪栗安原先因為心虛、不自在而略顯冷硬的表情放松,露出和靄自然的微笑。
這一切,喬佩妤看在眼里,冷笑在心底。
一開始听說她要帶恩恩來相認,居然還說要考慮一下的無情混蛋,現在倒裝出一副慈父模樣,哼,演給誰看?
但她不會戳破。
畢竟他願意演,也好過擺張不樂意的臉讓兒子察覺父親的勉強敷衍,看恩恩那麼開心,就這點,她多少還是感激的。
第一次的「親子」晚餐,在詭譎氣氛下總算是和平落幕。
恩恩雖然舍不得和父親分開,但頭一回搭機的他因為時差而昏昏欲睡,在小阿姨的堅持下只能乖乖上床,目送洪栗安離開。
「爹地!」
洪栗安關上房門前听見佷子大喊,又將門推開。
「爹地,你會不會像媽咪一樣不見?明天我還能看見你嗎?」恩恩緊揪著被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滿是期待與不安。
「當然。」洪栗安听了很揪心,一口答應。「爹地明天要上班,大概要晚上八點以後才能過來,你先和阿姨吃飯,我再帶你們去逛夜市。那里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你一定會喜歡。」
「真的嗎?」听到爹地會帶自己去有很多好玩、好吃東西的地方,小男孩一臉開心。
「當然是真的。不過你要听話快睡,要是阿姨說你不乖,明天爹地就不來了。」
「嗯,我會很乖,爹地再見。」
小男孩揮揮手,乖乖躺平睡好,洪栗安這才關上門。
「你明晚真的會來?」門一關上,喬佩妤立刻冷冷地向他確認。
「當然,我這個人向來說話算話。」
「是嗎?」
洪栗安明顯看見喬佩妤美眸閃過一絲輕蔑,這才想起自己的確向來誠實守信,但是她的「前姊夫」可是違背神聖誓言、偷情被逮的大騙徒,難怪她一臉不屑。
「呃,對孩子。」他萬般無奈地補上一句,自己都覺得丟臉。
喬佩妤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她對于眼前男人,完全無法付出任何信賴。
「姊姊從小就教育恩恩,自己許下的承諾,再困難也要辦到,相對地,她答應恩恩的事也絕對不會食言,希望身為父親的你,至少能和姊姊一樣做到這一點。」
她頓了頓,紅唇忽地露出一抹揶揄笑意。
「話說回來,不過是準時來看孩子,比要求對婚姻絕對忠誠容易千萬倍,你應該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
「放心,除非蒙主寵召,否則明晚無論如何我都會來見恩恩。」他能理解對方的不信任,只能一再保證。「坐了這麼久的飛機,你應該也累了,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吧。我先走了,明天見。」
洪栗安正色承諾,道別後便轉身走人。
喬佩妤沉默地凝視他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飯店長廊的轉角,冷凝美顏上一雙細眉依舊微皺,透著些許疑惑。
好奇怪,明明知道對方不是個能信守承諾的人,為什麼當他那雙眼緊盯著自己,用那鏗鏘有力的聲調許下承諾,她還是差點相信他說到做到?
「哼,演技真厲害,難怪當年大姊會被他騙倒。」喬佩妤輕哼一聲,轉身回房。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不信前些日子還對認子興趣缺缺的男人,會忽然變成重信守諾又愛兒子的好爸爸。
他突然變得和善可親,究竟是葫蘆里在賣什麼藥?想輕易博取她的信任?
哼,門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