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女乃,孫兒來向您賀壽了。」儲孟孫行了一個禮,臉上卻面無表情。
他和儲家的其他人始終不親近,由于他的母親只是一名侍婢,身份不高,本就不受寵,又在生他時難產過世了,因此即使是長子,庶出的他卻從未受過重視。兩個弟弟接連出生後,女乃女乃更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全家人的注意力全在大房的兩個男丁上,他的童年,就在眾人的冷落和白眼中成長。
案親對他十分嚴格,動輒打罵,他眼看著兩個弟弟受盡寵愛,幾次表現好想邀寵,卻總是被喝斥,之後他便深深明白,在儲家他只能靠自己。
因此他開始拚命吸收各種知識、學習武藝,甚至溜進商行里學做生意;及至長大,父親見兩個嫡子著實不成材,而他卻異常出色,才把心思放到他身上來,回心轉意在臨終前將事業交給他,不管女乃女乃是多麼的反對。
女乃女乃一直對他心有芥蒂,即使他也姓儲,還是長孫,在她心中卻也沒有什麼份量,頂多,就是替儲家賺錢的工具而已。
但他儲孟孫是這麼好利用的嗎?他在心底冷笑。
心思回到眼前,祖孫兩人目光交會時,彼此都感受到對方的淡漠。他雖與女乃女乃不親,但禮數還是得做足,「給女乃女乃的賀禮,我已命人先搬進庫房……」
「罷了罷了。」他送的東西絕對不是俗物,根本無須過問,她在乎的,還是孫子身邊的那名女子。「你有這份心就好了。至于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賬房,名叫秋聲。」兩人在沒有名份之前,他也只能如此介紹她。但既然這回要她盛裝前來,便是有意讓家里人知道,雖說是賬房,秋聲的地位卻不只是如此。
「她就是你那賬房?」儲老夫人彷佛不太有興趣的咂咂嘴,「家里做什麼營生的?」
「她爹就是秋老。」儲孟孫替她回了話。
「秋老的女兒啊……」她這才正眼打量起秋聲。
長相是過得去,身段也還可以,笑起來挺怡人的,如果不是因為孟孫的關系,對這丫頭她不會有厭惡感。
然而方才見她衣著華麗,還以為有些家底,結果居然是秋老的女兒。區區賬房的女兒能有這般行頭,足見孟孫在她身上下了不少功夫。看來這次仲孫那兩兄弟沒夸大,孟孫確實對這丫頭有幾分認真。不過在她看來,要解決這麼個沒錢沒勢的女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孟孫,她一個姑娘家,和你同進同出的,听說連談生意都跟了去,成何體統?你該注意些!」儲老夫人意有所指嚀了他一句。
但儲孟孫不知是沒听懂,還是裝胡涂,不以為意地答道︰「她是賬房,和我一起出門談生意是自然之事,何來不成體統?」狀似閑散地回了話後,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只是女乃女乃,你怎麼知道秋聲和我一起出門談生意?難不成你在我身邊安排了眼線?」
他自然知道是誰告的密,這麼問,只是想警告女乃女乃,別妄想刺探他的事!
「我是你祖母,關心你也不行嗎?」儲老夫人有些動氣,但她知道自己的脾氣嚇得了儲仲孫兄弟倆,對長孫卻是一點效果也沒有,便勉強按捺了下來。「好了,今兒個賓客多,你也去幫忙招待客人吧!至于秋聲這娃兒,先留在我這里,替我做個幫手。」
秋聲早感受到他們祖孫間的斂拔弩張。她怎麼可能傻得留在這里當箭靶,自己不被射個萬箭穿心才有鬼!求救的眼神連連投向儲孟孫。
他也知道女乃女乃不懷好意,便找個了借口推托,「她是賬房,不是婢女,能幫上什麼忙?」
「我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就是了!總不會吃了她吧?」對這個孫子無計可施,讓儲老夫人更是不悅。
自己的母親在祖母手上吃了多少苦頭,儲孟孫從下人口中也有所耳聞,而他並不願意讓秋聲也遭受到那種對待,便又道︰「秋聲是賬房,沒做過雜事,我怕她笨手笨腳毀了女乃女乃的壽宴,早令她見過你後就乖乖在我後頭待著,免得惹你生氣。再說今兒個是女乃女乃你的壽宴,萬事不必操勞,坐著享受便是,外頭的事若人手不夠,我會另外遣人幫忙。」
說完他也不唆,領著秋聲及自己的人便走,不用看也知道現下背後祖母的臉色,恐怕陰沉得恐怖。
退出偏廳,一直走到後院的涼亭處,儲孟孫和秋聲才止了步。
宴會地點在前院大廳,賓客們不會來到這里,相形之下比較清靜。
「看來,老夫人我是得罪定了。」秋聲長吁了口氣。到現在她還在緊張呢!
「何需管她怎麼想?你本份做到即可,不必特意討好她。」儲孟孫的語氣有些僵硬。
瞧出他面色帶點陰翳,再想想方才廳里他的表現,秋聲忍不住問︰「當家的,我覺得你和老夫人間的氣氛……呃,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我很清楚她從來不是真心疼愛我,她只重視嫡出的那兩個孫子,只是因為仲孫他們不爭氣,她才不得不妥協,依照我爹的遺言讓我當家。」他冷笑道。「她的壽宴我願意來,也只是不想讓人說話,否則光是她對我娘親種種苛刻的行為,這儲府大門我早就不屑踏入。」
秋聲瞧他說得冷酷,卻也知道這種冷酷源于從小到大不被重視的陰影,心不禁替他痛了起來。「當家的……老夫人不疼愛你,還有我疼愛你呀!」
不是當事人,她不會唱高調的勸他別怨恨老夫人,她的眼中只有他,他的喜怒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疼愛我?」心里那道堅硬的牆,彷佛被她撞碎一小角,儲孟孫冷厲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直瞅著她道︰「你要怎麼疼愛我?」
「我可以……呃,我可以在天冷的時候幫你添衣、泡熱茶、燒開水……還有、還有……」還有什麼?這些大餅都會做,她還能替她做什麼?想到這里,秋聲不免有些氣餒。早知道小時候姑娘家該會的事多學著些,才不會現在要用了卻一樣也不會。
儲孟孫聞言朗笑起來。她果然很有逗他笑的本事。「這些彷佛都是新嫁娘做的事,你已經準備好要嫁我了嗎?」
「你臭美!」直覺就先反駁的她跺了跺腳,但想清楚了他的話後,又是一陣害臊。「等一下,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問的是哪一句?」他逗她。
「就是……就是……」要她問出這句話,簡直讓她的粉臉都燒了起來。「就是你要娶我那句嘛!」
「那就看你的表。」儲孟孫哈哈大笑。
兩人打情罵俏,情趣正濃時,突然一道殺風景的聲音介入。
「大哥好興致,和秋聲姑娘躲到這兒談情說愛了?」儲仲孫領著弟弟走過來,「女乃女乃交代我,請大哥到大廳一趟,寧王府的世子到了。」
「李初到了?」和寧王府世子頗有交情的儲孟孫,立刻帶著秋聲想走。
「等等。」沒攔住他,卻攔住了秋聲。「世子只希望大哥你一個人過去,說是有要事相談。」
「這……」李初有事單獨和他談,是有可能的,然而他卻不放心讓秋聲一個人在這里和儲家的其他人相處,旅是他喚來了大餅。「你帶秋聲到我以前住的院落等我,我去去便回。」
話落,他便和儲仲孫離開。
秋聲著實想跟上,卻也知道自己去了只是讓他為難,畢竟人家世子擺明了想跟他一個人單獨談話。
苞著大餅,她原想應該沒自己的事了,不料儲老夫人由後院的另一頭走過來,身後跟著幾個婢女和長工,臉色之凝重讓她不由得豎起寒毛。
這,確實是沖著她來的吧?
儲老夫人領著一群人來到涼亭,開口便道︰「季孫,帶大餅到前頭去幫忙!」
儲季孫領命,僮仲孫原也就是為了這個作用,才把他給留了下來。
當他死拖活拉的和幾個長工一起把大餅架走,留下秋聲一個人,她頓覺大難臨頭。
「你……」儲老夫人厲眼瞪著她,「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問你,你和孟孫,不只是賬房和主子的關系吧?你們到什麼程度了?」
「什麼程度?」她不太懂對方的意思,不過仍是據實回答,她認為自己和儲孟孫的來往正正當當,又沒有偷雞模狗,何況儲老夫人遲早要知道這事。「我和當家的確實在一起,但我沒並染有做出逾矩的事……」
她越說越不自在。孟孫私底下常對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不知道算不算逾矩?
「是嗎?」儲老夫人譏誚地一笑,「你都叫他當家的了,難道不明白自己的地位,還妄想麻雀變鳳凰?」
「不!我沒有這個想法!」秋聲心一驚,「我不是因為這原因才喜歡他……」
「我們孟孫的條件好,喜歡他的女孩,可以從朱雀門排到明德門,若是挑都不挑,我這儲府可會讓人說笑話的!」搖了搖頭,儲老夫人說得語重心長,卻是字字帶刺。「媳婦我早就替他選好了,孟孫有個在山西經營汾酒生意的世伯,他的閨女黃亭兒年方十六,賢淑貌美,和我們又是門當戶對,本想過兩年等她大些,再讓孟孫迎進門,但現在出了你這樁事,說不定要提前了。」
「當家的說,他會娶我的……」秋聲在心底替自己打氣,她要相信孟孫!
「他能不能娶你,還得看我的意思!」儲老夫人拿出氣勢,要把這丫頭壓到說不出話來。「你拿什麼和黃家的閨女比?說外貌沒外貌,說背景,人家和我們還是世交,你有什麼?不過是個賬房的女兒,根本配不上孟孫!」
她朝後頭的婢女示了意,婢女由懷里掏出一張銀票,遞到秋聲面前。
「算你也陪了孟孫一陣子,這一百兩銀票子你收了,今後離開京城,有多遠走多遠,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和孟孫糾纏!」儲老夫人不容置疑地決定了兩人的未來。
秋聲深深地覺得被羞辱了。她的真心真情,在儲老夫人的眼中,是拿錢就可以打發的嗎?
原看對方是長輩還維持著尊敬的她,也不想再裝模作樣下去,基于對儲孟孫的感情,她的語氣也強硬起來。
「不!我不收。老夫人,我不管您相中了哪家女兒,除非當家的親自趕我,否則我都會相信他的承諾。」
「即使和我作對,你也不離開他?」
「當家的說他會保護我的!」她相信他,即使眼下只有她一人,她也能憑著這份信心和儲老夫人抵抗。「何況,孟孫的感情在您的眼中,只值一百兩嗎?他是您的親孫子,您何不親自問問他的想法……」
老臉一沉。「夠了!我活了這把年紀,還不用你這黃毛丫頭來教訓!」
見秋聲倔得像頭驢子,儲老夫人哼了一聲,同來時一般,浩浩蕩蕩地領著一干婢女拂袖而去,只是臨走前,還扔下一句讓她感到很不妙的話。
「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否則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