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雁……」他還是喊著她的名,不過這次喘了喘氣,似乎有其他話要說,「我……」
「嗯?」藥還熱著,她可以等他說完。
「……花漂亮嗎?」他吐出了莫名其妙的問話。
昏沉中他仍是惦記著她的感覺。
「很漂亮。」花雁行點點頭。
傻傻的笑咧嘴,他又問︰「……你喜歡嗎?」
這些問題他方才不是問過了嗎?
想是這麼想,她不厭其煩地又回答了一次︰「很喜歡。」
「太好了……」因為發燒使他的臉色異常紅潤,看起來不像病懨懨的模樣,反而笑得比平常還開心。
嗯,就像來到鏡花樓的尋芳客喝醉酒時的神態。
總之,他現下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王爺,吃藥了。」不得已,她只好試著拉回他的神志。
「好、好……」迷迷糊糊地點頭,他靠著老總管的攙扶,半撐起身,「吃藥、吃藥……」
花雁行先就口吹涼,才準備讓他喝下——
「等、等會兒……」齊壬符揮開湯匙。
拿著湯匙的手來不及閃避,藥汁溢了出來濺到她的衣裳。
丫鬟想幫忙擦拭,卻被花雁行擋下。
「王爺有何吩咐?」眼下情況已經夠混亂了,衣裳的事可以晚點在處理,先讓齊壬符乖乖喝藥為上策。
「我要、我要吟詩……」
她現在有點懷疑他不是生病,是醉了才對。
「先吃藥。」花雁行耐著性子,不慍不火地說。
「不,先吟詩……」齊壬符話一說完,身子往旁邊一倒,在場的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才穩住他。
「詩何時都能吟,這藥再不吃就冷了。」平時的他明明很好說話,怎麼生了病就跟喝醉酒一樣瘋言瘋語的?
「不成,我要吟詩!」齊壬符好堅持。
冷如秋夜的眸心一閃,花雁行想到了一個法子。
「那麼王爺若是說錯了一句,便要喝一口。」依齊壬符的能力來看,要完整無誤地背誦出來是不太可能的。
她決定用對付酒醉客的方法對付他。
「唔,好……那要是對了呢?」齊壬符與她討價還價起來。
「就一口氣整碗喝下。」
其他人愕然地看了花雁行一眼。
這種橫豎看都佔不到便宜的條件,誰會答應呀!
「好!」這廂酒醉……不,是病昏了的齊壬符傻乎乎的應諾。
旁人對他的天兵回答更是詫異不已。
「那王爺請吧。」只要能把藥喂下,她不會多說一句的。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听他順利地背誦著,花雁行有些吃驚。
「唔……有錯嗎?」
「這首是律詩,王爺還沒背完呢。」
皺起眉,齊壬符想了又想,「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島……不,是青鳥殷勤為探看……」
竟然真讓他給背對了。
難道是因為酒醉……不,生病的關系?
「如何?」他忙問。
「沒錯。」他真的進步了。
「太好了!」齊壬符笑開懷,一點都不像是染了風寒燒不退的模樣,「吃藥吧!」
一陣折騰下來,齊壬符乖乖地吞下苦澀的藥汁,接著又沉沉地睡去。
是夜。
花雁行向綠映告了假,留在西廂照顧睡著的齊壬符。
一整日,齊壬符睡得很沉,幾乎沒有醒來過,除非該吃藥了,或是怕他口渴挨餓,她才會想辦法把他喚醒。
大致上來說,他是個配合的病人,只要等他背完「唐詩三百首」的話。
「唔……」輕聲細吟,由榻上傳出。
花雁行將視線由書本中抬起,轉望著他。
「花雁。」這次他說話的口條清晰,看來是好多了。
探過他的體溫,花雁行道︰「退燒了。」
「我生病了?」他本人似乎對自己這一日來所發生的事毫無印象。
「病得不輕。」花雁行給了這麼一個微妙的回答。
大概也找不到第二個會在生病之時瘋狂背誦詩詞的人,不是病得不輕是什麼?
「是嗎……原來我病了。」他的神情有些惋惜,「真可惜,我原是想邀你出去走走的。」
他想帶她去看那一大片的紅花。
「王爺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花雁行的回答既不是答應也沒婉拒。
齊壬符遂問︰「那明日?」
「待王爺身體好些再說吧。」
「真的?」他臉上出現興奮。
「王爺若想玩什麼,雁行都奉陪。」前提是他先養好身體。
「那咱們玩紙鳶。」齊壬符壓根沒理會她的話,掙扎地要從床上起身。
很好,他已經被她答應的話高興得昏了頭。
「外頭正飄著雨。」她輕嘆,柔荑不容質疑地將他壓回床上。
白日的晴朗猶如過眼煙雲,短暫得令人懷疑。
「下雨了?」齊壬符側耳傾听,果然听見滴滴答答的雨聲,「那……」
「王爺近來進步很多。」整日听他背了一堆詩詞,花雁行開口稱贊。
「進步?」他神情困惑。
昏迷中大聲朗誦了許多詩詞的記憶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花雁行睞了他一眼,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王爺今日吟誦了許多詩詞,全都正確無誤。」
「我?!」指著自己,他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還要錯愕。
「李商隱的《無題》、《錦瑟》、《春雨》,杜牧的《遣懷》,韋應物的《寄李儋元錫》,甚至是李白的《長干行》,這只是一部分。」比較令她好奇的是——「情詩對王爺來說似乎比較簡單。」
「沒錯呀!」齊壬符毫不猶豫地回答,「夫子也這麼說。」
「可能王爺對情詩較感興趣。」
「嗯……」齊壬符撫著下頜,「該怎麼說呢……像‘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也就是說,落日時我步出了前門,望見你正迎面而來,姣好的容貌,婀娜的體態,潤順嫵媚的青絲,一路走來,已落了滿地的花香。這麼一想來,不就是我平時在花廳等待你出現時的景象嗎?如此便記了下來。」
「喔?」花雁行頗不以為然。
若真像他這麼說來,任何人都能輕易地背下四書五經了,只要能將詩里的情境實體化的話。
見她不認同的神色,齊壬符再舉例。
「又好似‘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就是說我心中若有所思的人兒呀!遠在大海的南邊,要送什麼給他表示情意呢?就以一對明珠瓖就、碎玉繞飾的玳瑁發簪吧!」齊壬符說完,突然干笑,「只可惜花雁你不愛那些裝飾品。」
不然他早已買好要送她的頭飾發簪了。
「若這麼說的話,莫怪《長干行》如此冗長的樂府詩王爺都能背誦出來。」或許他適合這種記憶的方法。
瞧他連意思都能解釋得出來,真的是下了一番苦心學習。
「《長干行》真的是一首好詩呢!」受到風寒的影響,他咳了幾聲,喂了幾口水後迫不及待地說︰「可以從兒時一直延續至成年,甚至更久的感情是怎麼辦到的?如此想來,令人不禁動容。」
倘若從以前那個對上書本即瞌睡連連,學堂上永遠只跟周公做朋友的齊壬符口中听見這番話,絕對能讓夫子偷偷拭淚呢!
輕易顯示在臉上的單純表情,讓她知曉他不是打腫臉充胖子,不懂裝懂。
「嗯,我也覺得如此細膩的感情,纏綿悱惻,僅是用文字的排列組合,字里行間便生動地刻畫出來,讀完既心動又心慟。」花雁行難得和他討論起對于某首詩詞的心得,向來冷淡的臉上出現柔化的線條。
稱不上笑容,已讓他滿足不已。
「我終于能和你說上同樣的話題,了解你的意思了。」對于自己的成長他感到滿意,但能追上她的步伐更令他開心。
他想起一開始和她的對話總是牛頭不對馬嘴,八竿子扯不上關系,或許現在還是有此問題,不過他已經漸漸能懂她的話了。
「王爺資質不錯,只是要對于感興趣的事物方能提起興致,我想多加涉獵各方面的知識,對王爺不會有壞處的。」
他對她真的太過用心了。
每每對上那張過于純潔的笑臉,要他別對她太好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都任由他去了。
到底是她太過害怕愛人,還是害怕被他所愛?
你不配……
驀地,腦海深處竄出某個聲音。
花雁行渾身一震,迷迷蒙蒙心志瞬間清晰,冷靜下來,表情也恢復冷然。
目光始終停留她身上的齊壬符察覺她不對勁。
「花雁,你不舒服?」明明他才是病人,她的臉色卻比他還難看。
「嗯?不、沒事——」
話尾未落,花雁行兩眼一翻,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