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街坊上,人來人往,幾名小泵娘湊在街道旁,嬌羞地望著某間書肆前的身影。
「你瞧,是司徒公子。」
「是呀,真是他,連背影看起來都這麼俊,呵呵……」
女子嬌羞的笑音不絕,絲毫不擾站在書肆所擺出的攤前挑書的司徒澐玥,他恍若未聞,臉上噙著雅笑,優閑地挑起一本琴譜翻閱。
有別于他這般閑情逸致,站在他身旁的項丹青卻是一臉發寒地瞪著他。
「澐玥,」項丹青苦著臉,見司徒澐玥只是微挑右眉回應他,他心頭更覺不快。「我們就非得挑今天出門?」
「今天有何不妥?」
風光明媚啊,這種好天氣不出門,難道要在家里孵蛋?
「今天皇榜公布。」項丹青壓著聲提醒。
不覺這有何差別,司徒澐玥又挑起一層,「所以?」
實在受不了司徒澐玥和他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悠哉,項丹青一把勾來他的頸子,要司徒澐玥別再沉浸在自己的書香世界里,好好听他背後的耳語交談——
「你瞧,是項丹青。」
「是呀,真是他,連背影看起來都是這麼禽獸……」
彷若有道無形界線從他們倆中間劃開,司徒澐玥後頭是片欽慕目光以及贊嘆,可在項丹青背後的,卻是道道毒辣狠目以及咬牙切齒的罵語。
「我怕我等會兒會被五馬分尸!」項丹青驚恐道。
今日皇榜公布,那榜題上曰——當今天下第一無恥婬蟲。
有鑒于馮六小妾那回事,他項丹青又「榮幸」地登上榜首︰皇榜榜題事小,真正要人命的是,每至皇榜公布那天,西京百姓的脾性也遠比從前烈上三倍。
听聞項丹青後頭細碎罵聲,司徒澐玥啐了聲,仍不感要脅地拂開頸邊的粗臂。
「上回有個倒楣鬼蟬聯‘天下第一神棍’才兩回,就被抓去浸豬籠了,你蟬聯四回還能好好活著,怕什麼?」
語畢,司徒澐玥跨入書肆內,獨留項丹青一人在書肆外,听著那句句听來難以入耳的罵語。
眼見他拋下自己,項丹青趕緊跟上。
若身旁有澐玥在,就算他真發生什麼被人扒衣游街的慘劇,他只要死抓住澐玥不放,西京百姓們也不敢對他如何。
唉入書肆,項丹青趕忙湊到司徒澐玥身側,低聲道︰「算我求你行不?你也知道我救的姑娘是什麼人,只消你一句話,大伙就明白馮六小妾的失蹤與我無關。」
听完他這話,司徒澐玥哼出不以為然的笑音。
「和你沒干系?」他唇角輕彎,垂首閱覽書冊。「若不是你送她出京,她也無法和鳳求凰雙宿雙飛呀。」司徒澐玥雖笑著說,可額角微有青筋浮現。
「可沒你攪和她也不會逃婚……」
話才說畢,就見司徒澐玥啪地將書用力合上,平時拿來唬人用的笑意已無,下一刻他的狠目瞪來時,項丹青便識時務的舉起雙手投降于他的怒火下。
「對不起,我的錯。」他像個知錯的孩子乖乖認罪。
他差點忘了,潠玥對于鳳求凰是恨之入骨,當初他們兩人在茶樓上聊起馮六小妾的事,澐玥初知馮六小妾與鳳求凰的關系,當下便把掌中糕餅給捏碎。
從前他與蘇意淮便因鳳求凰介入而情感不順,而今他知曉自己竟幫助鳳求凰成雙成對,雖是無心,可以他那愛記恨的性子,他恐怕是不甘心到極點,若時間能重來一回,馮六小妾當真會被澐玥捆一捆扔到馮府去拜堂成親。
話說回來……這仇是他們自己結的,澐玥何必遷怒到他頭上?
被司徒澐玥瞪得渾身發毛,片刻過後,他才大發慈悲的移開雙目,看自個兒的書去。
得以逃月兌司徒澐玥的殺人目光,項丹青暗自松口氣,可輕松過後,他發現自己慘澹的未來仍無撥雲見日的機會。
他可真被那未出面的無名人士給害慘了,說什麼他將馮六小妾擄至山中毀其清白,然後,那與他從來沒有干系的皇榜便登出他的大名。
他從一個人人憧憬的將軍,降至一名人見人罵的婬蟲,有幾家飯館甚至在門口立起「狗與項丹青不得入內」的木牌,然而最頭疼的麻煩事並非于此。
前些時日,馮府還不時派出家僕到項府前叫囂,直嚷著他把馮六小妾藏在府里,不是敲鑼就是打鼓,直到最近馮府的人才不再上門來吵鬧。
雖說近日風波稍有平息,可難說以俊不會再有什麼變化不測啊……
「我听說了件事。’
耳邊傳來司徒澐玥的沉嗓,還以為他打算沉默到底的項丹青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听說頡利可汗遺族又有動靜,是不?」司徒澐玥邊翻著書頁邊問。
听他這麼說,項丹青更覺訝異。「你怎麼知道的?」
「我授業的人非官即富,你說我會不知?」他身邊淨是些想巴結他的顯赫人物,消息知道的自然也特別快。
向來少見司徒澐玥提起政事,項丹青瞧著他,甚感困惑。
這家伙討厭朝政與官的心態他很明白,可今日怎麼突然提起?
「我勸你最好早有準備。」司徒湩玥將手中翻閱的書籍夾于腋下,又另挑了一本。
他要準備什麼?
「此仗若是真打起來,主帥非你不可。」
雖然早有預感皇帝會把此事托給他,可項丹青仍是不解司徒澐玥怎能如此篤定,「你為何可這麼確定?」
「因為到目前為止,皇上最常指派的大將便是你,且更重要的是——」隨著將要說出的話,司徒澐玥目光精銳地盯住他。「你曾參與過終南山那場戰役不是?」
司徒湩玥此話一出,頓使項丹青怔忡,彷若心中有個被深埋的部分遭人挖掘而出,他久久不語,僅是垂首凝視微鼓的胸前衣料。
瞧他這副模樣,司徒澐玥即刻察覺有異。「怎麼?難道你會怕打那場仗嗎?」
項丹青搖了搖頭,仍舊沉默不回話。
與司徒澐玥在書肆里又多待了些時間,興許是跑去看皇榜的百姓們皆已歸回,也或許是听說天下第一美男子和天下第一無恥婬蟲在這間書肆中,所以書肆里的人潮漸多,司徒澐玥嫌悶,便拉著項丹青離開,準備返家陪他的親親意淮。
離開了書肆,兩人並行走在街上,最後在某個街口分道揚鑣。
項丹青站在原地看著司徒澐玥的背影漸漸走遠,稍後,他欲轉身回府時,一陣夏日薰風襲面,他嗅到了一股杏香。
他嗅著那股味兒,匆地探手到頸處,自袍內撩出一條紅繩,接著便掏出一只藏青色香包。
香包上繡著幾朵栩栩如生的杏花,風中杏味來自此香包,然而杏香並沒有尋常杏樹上綻放的花朵來得刺鼻,經過長年歲月,香包內的杏花味僅剩淡淡余韻,並沒有當初他所嗅到的味重。
靜靜凝視著香包,項丹青五指不覺收攏。
澐玥提起終南山時,他腦里所想到的並不止當年血洗終南山的殺戮。
一抹深藏在杏林里的身影剎那間閃過腦海,當下令他眉宇間皺起幾痕幽思。
十二年了。
他們分隔了十二年。
現在的他得空時還會回杏林一趟,看看袁芷漪是否回到杏林,了結他年復一年加劇的相思之痛。
只是老天爺不肯讓他好過,他每次回去,勢必又得再感受一次刨心之苦。
好,我等你……
昔日承諾,猶言在耳。
他似乎只要閉起眼,依然能感受到他們相擁的力道及溫度,只是睜開眼後,什麼都煙消雲散了。
離開杏林後的她,會去什麼地方?
她應該會挑個清靜不受打擾的地方,只是她那麼喜歡杏花,應當還是會回到原來的杏林定居,然後來年的二月春,或是再下一年,他再次回到杏林的某天,說不定就能見到她了。
昂首凝望著穹蒼,項丹青不覺勾起唇角。
他彷佛看見杏花在天空紛飛,那是屬于二月春才有的美景,而此刻遙想美景的心情,也是年年鼓勵著他回到杏林尋人的動力。
十二年來,不斷期許著見面。
十二年來,也不斷的在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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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夏日薰風撲面而來,天際雲朵讓風卷得散了,摻著遠方落日紅光,天際那片晚霞有如火光熨紅這片廣闊穹蒼。
這里是西京啟夏門,共有百余軍士固守此地,城牆上有抹穿著三品官朝服的身影,靜靜佇立在城垛邊,遠望那片霞雲。
項丹青負手站在此處,腰配長劍,風拂得他發絲輕揚,夕陽落日在他背後曳出好長一道幽影,看來有些孤挺,卻也令人感到一股威嚴的大將之風。
暮色照得城牆火紅,將項丹青沉默的臉龐鑿出深淺,在他沉思之際,城牆梯上傳來腳步聲,未幾,便見城牆梯後顯露出了一抹身影。
「丹青?」方閱兵回來的于蒙忽見城垛前人影,有些訝異地喊出那人的名字。
聞言,項丹青轉過身,兩人視線相視之後,各自揚起一抹欣悅笑容。
「好小子,果真是你,這麼難得跑來我這。」于蒙上前,與他並肩而站。
「想到好些時日沒來這里看夕陽,就來了。」項丹青笑語,而後又道︰「于大人,這些日子可好?」
「好,當然好。」于蒙笑咧咧地,也禮尚往來問道︰「你呢?幾年前去祠堂給你父親上炷香後,我們倆便再抽不出空好好聊一場……項老身子還安康嗎?」
提到項老,項丹青的嘴角驀然抽了下。「很好,他老人家很健康。」
只是偶爾會有些「小問題」而已,例如——他總是會忘記自己實際的歲數。
「如此甚好。」于蒙撫著嘴下短胡,笑得甚是滿意。
此番話對完後兩人便不再出聲,倒是于蒙不斷朝項丹青打量,看得項丹青一愣一愣的。
「于大人,我身上有東西?’他跟著垂首,探視周身有無異物。
于蒙依舊是瞧得兩層挑高,兩措摩挲下顎,「丹青,我瞧你和古流可是愈來愈像了。」
忽听于蒙提及亡父,項丹青的雙眼驀然一亮。
他的父親在他五歲時便戰死沙場,在那之前,因為父親待在家中的時光總不及三旬,所以他對父親的事向來懵懂,通常都是由他人轉述他父親生前的事。
母親還活著時,他從母親口中略知父親胸懷壯志的心神,但在母親過世後他便無從得知,由父親收留的項老也日漸老邁,記得的事不多,現在這世上唯一能告訴他父親事跡的,便是曾與父親共同出生入死過的于蒙。
案親從前如何奮戰沙場,他面對死亡時的毫無所懼,全都透過于蒙轉述;雖然如此,這些關于父親的驍勇戰事,仍無法抹去那年他最後所見的父親背影。
「你的身形、你的舉止、你的英挺……若是不注意瞧,我會當你父親又活了回來。」言即此,于蒙不禁露出緬懷的笑容。
那抹笑看在項丹青眼里,實是有些淒涼。
于蒙瞅他片晌,幽目驟然垂下,他一語不發地朝項丹青腰間所配的長劍探掌,握住劍柄,嗤了聲,他抽劍出鞘,森冷銀劍受到夕日所照,隨即轉映出一道寒光在項丹青黯然睇劍的雙眸里。
「你爹確實是世間難得的良將。」于蒙沉啞的嗓音,透著哀傷。「只可惜,他死得早。」語畢,他將劍收回鞘中,項丹青眼里寒芒也隨之消逝。
五歲的某日,正是玄武門之變結束的後二日,他在家中望著門外母親在籬笆前等待的背影,須臾,便見個身著戰甲的征夫,出現在父親返家的道上。
然而這人並非父親,卻是渾身浴血的于蒙,他神情憂傷,步伐蹣跚地來到母親面前,隨即在母親身前跪下,雙手奉上一把劍。
我帶著他的魂回來了……
那是父親在戰場上殺敵的劍,亦是寄宿父親壯志英魂的劍,只是戰事方休,母親所等到的卻非父親的人,而是看不見的魂。
年幼的五歲,他不懂打仗,不懂壯志,腦海中卻深深烙印著父親離家的背影,以及母親捧著亡父遺劍的身姿。
那把劍如今已傳至他手,他有職責承繼亡父壯志,亦是傳承項氏為天下的祖訓,這些年來他再累、再怎麼危險地出入戰場殺敵,只要他手中握著這把劍,便無法忘懷父親最後離家時的身影。
雖然對于父親這模糊身影有著矛盾的疏遠與憂傷,可他仍是迫切地想知道父親最後一場仗是如何的剽悍,只是……
「于大人。」將過往記憶回溯至盡頭的項丹青陡然道︰「我爹到底是怎麼死的?」
提及此事,于蒙眼中驀然閃過一絲怔愕。
「爹在玄武門究竟遇到了什麼困境,無法生還?’他從于蒙口中得知父親從前征戰事跡,有些戰況遠比玄武門還險惡,可父親仍活著回來,為何卻在那回戰死?
隨著他的問題字字句句月兌口,于蒙的神情也變得更加憂悒。
那神情是羞愧,是復雜的懺侮,項丹青目光直鎖在他身上,等待答案。
半響後,于蒙轉過頭去,避之不談。「你父親在戰場上如往常英勇,面臨敵軍,面臨死亡時依舊不畏懼……你記得這些便足矣。」
項丹青斂起眉峰,十多年來他只要向于蒙問起父親最後一仗的事,他得到的都是這種答案。
他已非從前的莽撞年少,即使父親死得如何慘烈他也承受得了事實,可為何總不告訴他父親死前的經歷?為何每每在提及這事,于蒙都會面露慚色?
難道……父親死得並非光明磊落?
思及有此可能,項丹青心神一凜,心急的開口︰「難道爹他——」
「吼吼吼吼吼吼——」
一陣足以穿破天際的咆吼隨風乘載而來,打斷了他將要問的話,亦震得城牆上駐守的兵與項丹青等人皆是驚愕。
被這聲咆吼嚇得心髒有些受不了的于蒙自哀傷中抽回神,直拍胸脯壓驚,他循著吼聲余音望向明德門的方向。「那是什麼聲音?」
被此聲吼得心房顫動的項丹青與于蒙望著同一個地方,他眯緊雙眼,神情迷蒙。
這聲音怎麼好像在哪里听過……
尚在思考此聲為何物所發出,城牆梯那頭又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而後,一名來自明德門的將士連滾帶爬地上梯,最後還讓石階絆倒,狠狠摔了一跤。
「于大人,不好了!」摔跤的將士即使趴在地上,仍要大聲告急。「明德門那里來了好多野獸,弟兄們驅趕不走,還被其中的獅子給咬傷了!」
項丹青神色微微一變,瞅著那名來報的將士。
「獅子?!」于蒙臉色劇變。「混帳!此種凶獸你們還放行入城!」
「于大人,那些獸來勢洶洶,我們關門不及……」
于蒙本想繼續責罵,可明德門再度傳來的獅吼比先前更讓人驚怕,于蒙啐了聲,盡快下梯趕往明德門,項丹青也緊跟在後。
他與于蒙在大道上急奔,愈接近明德門,獅吼、百姓的惶喊以及將士們的厲暍之聲,益發清晰。
听那獅吼,項丹青心頭有股心思千迂百回,可總是抓不穩這心思忐忑到底是為何而生。
明德門在即。
跑了段長路的于蒙及項丹青先後在明德門附近停下,他們愕張著眼,瞧這片前所未有的混亂將向來有條有序的明德門搞得一場胡涂。
百姓們有的倉皇奔走,有的圍觀,而負責把守城門的將士們則是將明德門牢牢包圍,大聲吆暍著似在驅趕什麼,里頭也不時傳出令人害怕的獅吼。
看著將士們身影雜亂交錯、兵械揮舞,項丹青凝神專注地觀看,隱約可見某道棕色獸影在其中迅速移動,還有許許多多縮在城門內的弱小山獸。
這獅子真怪異,為何山里不待卻跑到京里?
包詭異的是還帶著其他野獸,簡直就像個領頭在帶從屬似的。
他從前是見過這奇異陣仗,就在他與袁芷漪初識的杏林,那林中一只只的獸和平相處,不打不鬧,且巧的是,它們的領頭也是只獅——
恍若發覺何事般,項丹青原本皺緊的眉猛然松開。
那雙怔怔望著明德門的眸子,有些懷疑、有些錯愕,卻也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懊不會是——
利劍自鞘中拔出的聲響尖銳地傳入耳中,項丹青還不及轉頭看是何人抽劍,就見身旁的于蒙揚著利劍沖往明德門。
「畜生,竟敢闖入西京!」
見于蒙沖向明德門似打算去殺那頭獅子,項丹青也心慌地追去。「于大人!那頭獅子不能殺!不可殺啊!」
池街入圍嗜明德門的兵陣中,將士們殺聲掩蓋了他的呼喊,他伸長手臂幾次差點攫住于蒙,可總在那差距不到毫厘的時候,又被躁動的將士給撞開。
他目光驚慌地望見城門口的情況。
丙如方才來報的將士所說,有只渾身帶血的凶猛獅子正在城門口與兵搏斗,可力抗兵卒的猛獸不僅有它,另有只老虎伴在獅子左右,同樣是渾身浴血的在與將士們相抗,仿佛拚了命也要守護那群在城門內害怕地縮在一塊、毫無攻擊力的瘦弱獸群。
眼見那兩頭浴血凶獸,項丹青心匠的猜測也終于得以證實。
真的是它們,那些待在杏林里的獸!
「不可以,不可以傷害它們!」項丹青急躁大吼,身旁的人卻一逕朝獸們叫囂,根本沒把他的話听進耳里。
那兩頭擋在城門口的獸,已血染一身且疲憊非常,眾將士佔了上風,他們操戟指著獸,將兩獸逼得無退路,只能愈靠愈攏,凶狠地露牙朝將士們低吼著。
「把它們全殺了,以避免在西京里造亂!」
于蒙渾厚威喝在前方響起,霎時殺聲大作,在將士們要齊力了結兩只困獸的性命之際,項丹青奮力推開旁人朝城門口沖去,他抽出腰間佩劍,眾人但見眼前有道鋒芒閃過,下一刻,他們手中的長戟已遭人斬斷。
鏗鏗鏘鏘的兵器落地聲不絕于耳,那些將獸群圍堵的將士匆見項丹青擋在獸前,皆是一瞼驚愕。
「誰敢傷它們,別怪我不客氣。」項丹青舉劍,冷目環視將士們。
將士們先是看著手中斷戟,再看項丹青那臉肅殺,他們害怕的後退,不敢與他硬拚。
萬萬沒想到項丹青會在這時冒出,還偏袒這兩頭凶獸,于蒙怒得瞼色漲紅,大聲喊道︰「丹青,這些獸要是進了京會吃人的!」他作勢要朝左邊前進,卻讓項丹青以劍擋住。「你這是……給我讓開!」
「于大人,你听我說,這些獸無故來西京必有原因,它們不會傷害百姓。」不願與于蒙對立,項丹青只能好聲勸言,
「不會傷害百姓?那方才給它們弄傷的弟兄們怎算!」
「于大人,這些獸有人飼養,你暫且先讓我收留,我會找到它們的主——」
「胡扯!」于蒙愈听愈覺得荒唐。「獸與人怎可相處?你給我立刻讓開,否則我——」
于蒙充滿怒火的罵書,猝然止口,神色錯愕。
疑惑著于蒙為何突然把話說到一半的項丹青,驀然感到周遭詭異的沉默,他將視線謂往其他將士,發現其余人也和于蒙相同的呆滯。
他們像是被什麼東西攫走聲息,只能呆呼呼地朝城門內愣望。
「不準……」
氣若游絲的細嗓在他身後微弱透出,在這嗓子出聲的同時,也如同數道縛絲,緊緊縛住項丹青的身心,讓他僵于當下。
這聲細嗓,虛弱得教人心碎,項丹青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悸動,徐徐回身看去。
城門內,自那群瘦弱獸群聚圍的中心處,冒出了一名女子。
泵娘烏發披肩,著一身藏青色衣裙,她只手撐住牆壁,支住虛弱地搖晃不停的身子。
她嘴中呢喃著字句,可沒人听得清楚,須臾,她抬起臉來,縱使臉色蒼白,可容顏清靈依舊,有那麼一瞬間,讓在場將士皆以為自己是見到神仙下凡了。
站在眾人前列的項丹青,看見這名姑娘後也是傻得不能自已,然而姑娘飄忽的眼神卻穿透過他,似定在遙遠的地方。
十二年了,他們分別了十二年。
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十二年來,他心碎了幾回?
好,我等你……
心碎著,他們再也沒有相見的一天,即使他總是告訴自己,別喪氣、別難過,明年的二月春他再回杏林,定會與她相遇……
那名姑娘踏著虛浮的腳步走出獸群,她伸著手在半空中,似想觸踫什麼東西,項丹青也伸出了掌,欲接住她探來的軟手。
「不準傷害……傷害……」她緩步走近,再走近,可就在她的指梢將要踫到他的時,她雙腿驀地一軟,朝前傾倒。
「袁姑娘!」
乍見她倒下,十二年沒喊出的思念,在他雙手及時托住她的身子時喊了出來。
不是作夢,不是幻覺!
這溫度是真實的……這位姑娘,正是十二年來音訊全無的袁芷漪啊!
眼見項丹青抱著那名姑娘驚慌哀喊,在場者無不睜著大眼,啞口無言。
到底是出了哪樁葡萄事?
前一刻還和那兩頭獸拚個你死我活,而後又看見有名姑娘自獸群中冒出,再來就是現在這情況,項丹青抱著那名姑娘焦急嚷嚷。
苦喚懷中人卻不得回應,項丹青急得將袁芷漪打橫抱起,轉身才準備要帶她離開,可見到前排那黑壓壓的人馬,他便焦急地來到于蒙面前。
「于大人,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它們,這位姑娘似乎病了,我得找個地方安頓它們。」
方才還咬定這些獸無人飼養的于蒙,在見到項丹青懷里人時,驚愕萬分。
「你要帶這些獸回去?」于蒙看著那兩只渾身是血的獸,雖不改戒心但還算安分地跟在項丹青腳邊,可想起它們方才咬人的情況,于蒙還是無法寬心。
「它們方才只是護主。」他就說了,它們不會隨意傷人,八成是因為袁姑娘現體情況極差,加上方才將士們百般阻撓還揚言殺獸,它們才會奮力一搏。
「這姑娘真的是這些畜生的主子?」
于蒙話一出,立刻引來獅與虎怒咆,見這兩獸齜牙咧嘴似要發狠,眾將士又害怕地直後退。
「別生氣,他是無心的。」項丹青朝腳邊兩獸安撫。
听他這話,它們果然又收回利齒,勉強收起怒氣,可眼中放出的狠光依舊。
見這些獸果真听得懂人話,方才力搏這兩只猛獸的將士們,皆感震愕。
既然這些獸听得懂人話,那他們剛才拚死拚活的和這兩只獸抵抗,到底是為了什麼?
「于大人,你幫我個忙,派弟兄們去安撫百姓,我盡快把它們帶回府里。」
「那……你自己要小心啊,丹青。」
與于蒙仍不放心的目光相視,項丹青僅是一笑,搖搖頭後擁著意識不清的袁芷漪,領著獸群自將士們開出的道走去。
「來,跟我走,我帶袁姑娘回去,這里是西京可不是杏林,由不得你們亂闖,若你們想要找個地方打滾曬太陽,我那里地也夠大……」
在眾人目送下,項丹青一面抱著袁芷漪離開,一面與獸交談,這景況讓旁人看得傻愣在當場。
他們這個將軍,什麼時候習得與獸交談的仙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