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刻也未停留,風略略小了,珍珠也顯得特別的安靜,緊閉著雙唇,眼神茫然,她低著頭默默的走著︰心中總覺得不安。『強盜』這詞一直在她的腦中盤旋,連封夜停在身邊也未發覺。
封夜知道她有心事,也不打攪她,看著她在自己的身邊走過,傻傻地抓著烏龍的鬃毛。
這丫頭,還真是單純,雖然那件事和她有些關系,但也不必這麼難過吧!
封夜怎麼會知道她心中的害怕,有時他也不願過多的運用『讀心術』,過多的知道他人的想法,對自己也是種負累。
或許這日兩人都安靜得過了頭,或許是都累得緊了,入夜時各自吃了點東西便睡了。
珍珠帶著不安迷迷糊糊睡得極不安穩,封夜也感應似的難以入睡,模糊中覺得有很多黑影在周圍隨意走動,但是那一刻起他甚麼力氣也沒有,一貫清醒的腦袋也不願醒來,只覺有只溫柔的手扶上他的臉,像兒時娘親的那只手……
漫漫黃沙看不到邊,綿延不斷的山壁上有著各種大小不一的石窟,神佛們雖然神情各異,但總有一雙看透世事的眼。
「娘!妳能不能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呀!」一個黑瘦的孩子用一雙哀求的眼楮看著自己的娘親。「我會很听娘的話,我會很乖的!」
他想要拉著娘親的手,那手在自己的頭上停了下,又立刻不著痕跡地縮了回去。
「你這孩子這麼不听話,娘是讓你先在這里等著,娘一會兒就回來!」一位美艷的婦人皺著眉正要發怒,轉念一想,馬上又換了另一副嘴臉來。
「那為甚麼娘卻是走掉不想回來的樣子?」他苦著臉想再拉住娘親的手,哪怕是一會兒也好。
「這樣好了,你看這後面山壁中有那麼多的菩薩,等你數清了娘就回來了!」那美婦換了說法,抽身躲開了那伸過來的小手。
「真的麼?等夜兒數完菩薩娘就回來了?」他不死心地拽上了美婦的衣角,大大的咧著嘴巴。
「是!是!是!你數慢些。」待孩子轉身開始數,那美婦扳開孩子的手指頭。
夜兒,不是娘不要你,只怪你太奇怪了。一生下來便不會開口講話,卻很明白他人心中所想,大家都說我生了個怪物,連村長也要將我逐出村中!
她拉開他驟然冷了的小手。
敝只怪我生產之日是在這佛前,定是菩薩怪罪下來了!今日將你丟在菩薩面前,也算是將你還與此處,你倘若在此處丟了小命,也休怪娘狠心,千萬不要怨恨我!
再次听見娘親的心聲,小封夜便不舍地緩緩松了小手,咬著下唇,認真地數著眼前數以千計的菩薩。
他小小的身子無聲地抖動著,兩行清淚滑出眼眶。.
娘親,今日真的會丟下夜兒麼?
他不回頭看,他不敢回頭看!他等著娘親回來接他時拍他的肩膀才回頭,他知道……他知道娘會回來的,不會丟下夜兒的!
可是滿眼的神佛沒有幫到他,娘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不過倒是有人拍了他的肩膀,那是一桿閃著寒光的銀槍。封夜只讓那銀槍踫了一下,就再沒給踫到。
「小兄弟,這方圓十里並無人家,你怎麼一人在此?」
一人在此?一人在此!我在哪里?
封夜瞬間張開了雙眼,原來自己夢見了娘親,想來多少年沒有這樣過了。
日頭升上當空,早已經是午時,但是身邊只有烏龍粗重的呼氣聲。封夜心中一驚立刻坐了起來,珍珠她不見了!
探手再向懷中模去,夜明珠不翼而飛!再環顧四周,沙地一如昨晚並無人跡。
風呼呼吹過,揚起一片沙塵。
終于發生了,只怪自己太大意,他動了下嘴角,想不到常在江湖上行走的自己這樣容易相信了她,一路行來,她一直在欺騙他,但怎麼能如此不著痕跡?!
封夜搖搖頭,牽過烏龍,看了看衣裳︰心中便已了然。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
行了半個時辰左右,便有聲音傳過來,又急又氣,伴隨著陣陣駝鈴聲。若有若無的聲音听得也不真切,封夜微微覺得那聲音是珍珠的。
他心中一動,騎上烏龍向聲音的方向跑了開去,再細听那聲音卻隱沒在風聲中了,連駝鈴聲也淡得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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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昨晚睡著的時候,有很多『強盜』用下流的手段將她再一次綁架了。不過她知道封夜現在一定平安,最多是睡得多了一些,這讓她內疚的心稍稍好過一點。
罷才趁他們不注意高聲叫了幾句,卻立刻給封住了啞穴。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听到的話千萬別找過來,夜明珠自己無法幫他保住,以後定找更好的賠給他,如果他誤會自己便誤會好了。
想到這里,珍珠眼淚流滿了臉,雖然封夜在月光下將自己看光了,雖然他一直不說話,對自己愛理不理,雖然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老大,那丫頭可不好對付呢,剛才叫得我耳朵快聾了!」
「嗯!」
「我們真的要把她送去遼……」那人的嘴似乎給甚麼捂住了,珍珠怎麼努力也听不到說話。
餅了好一會兒,那聲音接著說︰「不如我們一刀結果了她,不是一樣領賞!」
「下去,你懂甚麼?下那樣重的軟筋散,任甚麼武林高手也是渾身無力,睡得死沉,但這丫頭卻是異常清醒,可見……」
莫嶺山握了握拳,回想昨夜,要不是這丫頭醒著,那男子早就沒了性命,自己不知受了甚麼蠱惑,竟然將他放了!
「讓他們好生看著她,不許動她分毫,我們速速回程!還有,立刻飛鴿傳書給王爺,說我們不辱使命,找到了他要的人!」
駝隊一路的顛簸,珍珠一個勁地咬著舌尖,不讓自己睡過去,她知道自己缺水缺得厲害,雙眼已經模糊得看不見東西了,手臂的內側痛得厲害,一定是那里的肌膚在悄悄地變化著。
罷才听強盜的對話,她意識到自己不只是落入強盜之手那麼簡單,要把自己帶到何處呢?
奔跑中的烏龍忽然立了起來,隨即僵直不動,任由封夜催促也不動分毫。
他知道烏龍不願,但是能不理會嗎?他也一直告訴自己心腸要硬,到頭來……封夜拍拍烏龍的脖子,雙腳夾了下馬月復。
烏龍搖了搖腦袋,雙蹄動了兩動,帶著封夜朝反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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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前面來了個人!」駝隊負責瞭望的漢子粗聲叫了起來。「快,亮家伙!」
「慌甚麼,看看動靜再說!好像是那小子?」
莫嶺山手搭涼棚瞇著眼楮看向遠處。「哈哈,自己送上門來的,可別怪莫某心狠手辣!」
「老大,真的是那小子?」老三也向遠處看了看。「怎麼,他找那丫頭來了?」
「管他的,他怎麼可能知道丫頭在我們這里?我們下手極為小心,不可能露了馬腳,等下隨機應變!」
莫嶺山也是混跡江湖的老手,遇事也是頗為鎮定,但他怎麼能料到這次他遇到的是個勁敵。
不一會兒就見那少年策馬前來,漆黑的眼楮冷冷地掃著駝隊中的每個人,他們不約而同從心里打了個冷戰。
這是甚麼眼神,像是直直的看到心里面,自己做過甚麼好像那少年都能知道似的。
「喂,你看甚麼看?快走!」
「對,快走,別防礙我們趕路!」
封夜看著他們,催著烏龍前行。耳邊隱隱傳來珍珠的呼氣聲,他心中又是一動︰難道她就在附近?夜明珠就在附近!
大風,揚沙,靜謐地呼吸。
「我說你這小女圭女圭,還在磨蹭甚麼,不想走的話,可得把財物給我留下!」一位在駝背上剛睡醒的大胡子,忽然胡言亂語起來。
氣氛立刻轉變了,接著『嘩啦』又一聲異響,莫嶺山用余光掃了下︰心里咯登一下。
那丫頭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這時候摔出來,還好她正迷糊著,看來還有轉機的。
「我說丫頭呀,怎麼這麼著急,出來看熱鬧喔?」莫嶺山打著哈哈,不動聲色地將虛弱的珍珠暗暗制住。
封夜只覺得氣血上涌,那幾句話證明了她和他們是一伙的,她是誘餌!看著人群中臉色蒼白的她,封夜退了一退。
為甚麼他這樣難過?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回夜明珠,不過這樣的陣勢只能智取了!
珍珠艱難地抬著頭,目光在人群中無目的地亂掃,現在她根本看不清,只能感覺到封夜的存在,舌頭完全黏在上顎上,還覺得一陣陣的惡心,看來是嚴重的月兌水。
若不是莫嶺山抓著她的手臂,恐怕又倒下去了。
你在這里麼?怎麼找過來了,別來!
是麼?這就是妳對我的報答?
「丫頭,看清楚了喔,那小子好像要妳的命呢,他的眼里有火呢!炳哈,是不是你們兩個有意思了?」
莫嶺山又高聲笑著說,他知道這小子也許會來搶人,便如此這般說著,讓人明白他和珍珠的關系。
是麼,妳一路上利用我!
沒有,我沒有!
珍珠現在是有口難辯,雙腳軟軟地直往下墜。
妳能說沒有取走我的東西?別信口開河了,你們根本就是一伙的!
封夜收回自己的目光,正準備催馬離開,手才剛踫了下包裹中的兵器,便覺有道黑影向自己撲來,他身形閃了一閃。既然奪走了他的夜明珠,珍珠又是他們一伙的,看來還很重要的樣子,自己何不如此這般。、
他使出一招『擒龍手』迅速扣上來人的咽喉,這動作一氣呵成,甚至那些人還沒有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封夜已經幾個轉身拉著那黑影來到了莫嶺山的身前。
莫嶺山剛才還在打著哈哈,正想看這小子有甚麼能耐,前來自尋死路。自己又用離間計擺了他一道,看來是不會要這個丫頭了。
「好丫頭,我們起程了!回去……」莫嶺山這才發現自己制住的根本不是那丫頭,而是剛才因為睡醒搞不清狀況的大胡子。
原本他見大家都沒有動靜,一心求功直撲封夜,怎料是這樣的結果。
封夜將珍珠強行放置在烏龍背上,飛奔出去。剛才為了把她弄過來,他將幾年不用的點穴功夫使了出來,靠著七星步不著痕跡的來了個大變活人。
不過昨夜至今氣力還未完全恢復,那些人的穴道只消一個時辰便會自解。
罷才強撐著運功使得自己又一陣氣血亂涌,現只能任由著跨下烏龍馬急速狂奔……
「你怎麼樣?多謝……」珍珠臉朝下伏在馬背上,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快要顛倒了,但還是強撐著要對封夜說話。
封夜只是按著她的腦袋不給她抬頭的機會,不一會兒珍珠便失去了知覺。
直到跑了兩個時辰,人倦馬乏,烏雲蓋頂。
封夜再也支撐不住,順勢滾落在黃沙之上,雨點終于毫不留情地砸了下來,濺起點點小沙坑。兩人一騎,任由大雨傾盆,毫無生氣地靜默在雨中。
雨勢來得快去得也快,珍珠的手指動了動,終于有了點知覺,睜開眼楮便見著封夜站在自己面前。
「我……」
說了一個字再也說不出別的來,一副任由封夜處置的模樣。
封夜正是氣不打一處來,剛才珍珠未醒之時,自己差點就想把她搖醒,問問她為甚麼要欺騙自己,現在見她這副模樣,刷地亮出『寒冰刀』直抵她的咽喉。
冰冷的寒氣讓珍珠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手腳僵直緊閉著眼楮,胸口火燎燎的痛,眼淚卻在悄悄地滑落。
「你還是殺了我吧,即便我再如何解釋,你也還是不會相信!不過請你把我的尸體從這里帶走,我不想變魚干!」
甚麼魚干?他殺了她也仍是失去了夜明珠,有甚麼意義呢?更何況她是他們的人,看來也極重視她,他現在只能出此下策了!
封夜收了兵器,一把大力地拽起珍珠,絲毫沒有憐香惜玉。
「你……你要做甚麼……」
珍珠讓他拉著,知道他的怒氣,可是再也沒有力氣去為自己辯解,她知道自己的魂魄正在月兌離軀體。
餅了三日,封夜繼續按照地圖前行,可是大漢地形復雜,又不時有風沙作怪搬動沙丘。還需提防那隨後的『強盜』,他帶著珍珠走得極慢。
在他看來,再經過三五日也不一定能找到水源,水早就沒有了,自己憑著一身的功夫還能熬,但珍珠好像熬不住了。
從那天帶她走,她就不再清醒,伏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簡直和那天判若兩人。臉頰微微凹了,大眼楮也沒了神采,雙唇干裂,一手耷拉著一手還緊抱著空癟的水囊。
封夜的眼神暗淡,看珍珠這樣他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酸甜苦辣甚麼都有又甚麼都沒有。一方面他覺得不能再心軟了,自己是應承不讓她變『魚干』而帶著她,另一方面卻不知道自己的心全牽在這個丫頭身上。
「不要睡著了,要不找到了水妳也看不見!」
珍珠『听』見封夜的話,緩緩抬起頭來,牽強地扯了個笑容給封夜。「我……沒睡著的,沒有!」
她就是那麼的讓人心疼,都這樣了還嘴硬。封夜憐惜地看著她,拉著烏龍慢慢向前行走。
才剛入夜又有些變天,封夜安頓好珍珠便靜靜地守著,不時傾听著她的呼吸是不是有變化。
上半夜,只有烏龍偶爾的踏地聲,還有珍珠時而輕微時而濃重的呼吸聲,應該沒有甚麼大礙,封夜也就放寬了心,自己也半閉上眼楮。
可到了下半夜,他的耳邊卻斷斷續續地鑽進一些申吟,但是他睜開雙眼卻見珍珠好好的睡著,他仔細地瞧了瞧,只見她表情怪異滿臉汗珠。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他伸過手去剛想模她的額頭,卻又生生地停住了。
不可以,他只是帶著她,她難受他大可不管的!但是……
「好難受!我不會是快要死了吧?娘……」珍珠迷迷糊糊似醒非醒,腦子里只留下難受兩字。
糟了,她不會是因為缺水才這樣的吧?這該如何是好?
封夜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一手按上珍珠的額頭,她的額頭上有很多汗,但卻是熱得燙手。
奇怪,病人出汗額頭應該涼一些,怎麼她的如此燙手?
封夜怎麼會知道珍珠的特殊體質,原本就該生活在水邊的人,現在卻在干燥無比的大漢,而且還是沒有水的情況下,如果她再不喝水,那接下來……
「嗯……」珍珠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嚶嚀,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感覺舒服了點,眉頭也舒展開來。
這幾天晚上,她都小心的不發出聲音,但是今天實在是熬不住了。那天的大雨只是稍稍減輕了她的痛苦,但只是微潤了她的皮膚,難以解除身體的變化,手臂內側的鱗狀皮膚愈發的明顯,有一小塊就要月兌離身體。
才睡了一小會兒就感覺身體里的熱力源源不斷的輸出,似乎要分裂自己的身體,她害怕極了,緊咬著唇不讓聲音溢出,她知道他一定就在身邊,吵醒他就不好了。
那可是平常人難以忍受的熱力,熱度從四肢蔓延到全身,燒得珍珠雙手雙腳發麻,胃里也是陣陣翻騰撕裂的疼痛,終于忍不住申吟了出來。
「妳怎麼了?是不是很難受呀?」
封夜關切地靠近她的臉,小臉不再是白里透紅的樣子,簡直紅得變了顏色。額頭已經那樣燙了,她這副模樣,一定是難以忍受吧。
「我……我沒事!」珍珠見著封夜明亮的眼楮,立刻清醒了些並且否認著。
「怎麼會?很燙!」封夜拿出汗巾替她擦了擦汗。「我去看看還有沒有水?」
他剛要站起,卻讓珍珠一手拽著,她用盡了力氣才說出話。
「你不要走,不要丟下我……」珍珠死死地拉著封夜的手。「不要丟下我……雖然我對不起你,但是……」
「怎麼會?妳未曾對不起我,我不會丟下妳的!」封夜感覺她的手心微微鼓起,驚得再次看向珍珠。
珍珠呼吸微弱,手還抓著封夜,人卻陷入了昏迷。「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在她的心里還在重復這幾句話。.
有股莫名的情緒襲上封夜的心頭,多麼熟悉的感覺啊,在那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這幾天對珍珠的反感煙消雲散了!
往事歷歷在目,就像發生在昨天,他沒有丟開珍珠的手,一下子坐回原地,拉著她的手靠向自己的臉……
珍珠的手指動了一動,將封夜拉回到現實,他定了定神又模了模她的額頭,還是那麼的燙手。
不行!一定得再去找水,這樣的話恐怕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的!可是珍珠卻死死地拉著封夜的手。
既然如此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索性將她背上了背,一手牽著烏龍連夜起程,怎麼樣難走也得帶著她!
月亮鑽出了雲層,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給他們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