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車站。

我坐在車廂里，倚著窗。可米在身邊抬起頭認真地看我，薄薄的陽光涂在他的臉上。

我說，可米，這個我們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地方，就要說再見了呢。

他忽然說，她她，我唱歌給你听好不好?

我點點頭。

他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會在這里衷心地祝福你……

我看著可米，想起了我們的從前。

可米從小就和我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打鬧，兩家僅隔著一條街。

可米是那種嘰嘰喳喳，特別愛秀的男孩子。小時候我總是很沉默，靜靜地眨巴著眼听他說一大堆話，偶然「撲哧」一聲笑得他滿臉問號。

但我真的沒有什麼朋友，只好跟在他後面到處亂竄。漸漸地，我迷上了他說話時夸張機靈的表情，喜歡被他拉著手過馬路，說「要左看看，右看看」。

小學五年級，可米媽媽給他買了自行車，他拉著我說帶我去吹風。我們在空曠的柏油馬路上，可米使勁地蹬著輪子，我坐在後面，呼嘯的風從耳邊急速掠過，我嚇得緊緊摟住他的腰。

可米從小特別怕癢，一踫他腰呀、肚子呀，立刻和觸電一樣萎縮身體。對于我突如其來的雙手，他整個人一縮，帶著我從車上摔下來，我的膝蓋、他的手心，都破皮出了血。可米嚇得跑過來，掏出手帕替我擦血。藍格子的手帕，和那天的天空一樣藍。然後他魔術般變出一顆女乃糖，她她，你答應我不哭，這糖就給你。

我點頭擦干眼淚，笑著接過女乃糖。可米沒有想到，那顆女乃糖我到現在都沒有舍得吃。

大了一點，我們上了同一所初中。可米的開朗，陽光，吸引了不少女孩子，而我依舊沉默不引人注意。只是每每當著大家的面，把可米罵得不敢還嘴，惹得其她人好一陣猜想。

再然後，上了高中。可米長得越來越帥氣，個子像麥子拔節一樣瘋長。他開始喜歡唱歌，什麼歌流行唱什麼，經常把教室當成個人演唱會場所。我喜歡縮在角落里，看他陶醉地閉上眼，輕輕地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

在他看到我的時候，我慌忙收起花痴樣，對他做嘔吐狀。

經常放學的路上，我會笑他庸俗，他不反駁，只是唱歌的聲音越來越大，我捂著耳朵往家里逃，他在後面哈哈大笑。

之後要高考了，可米整天唉聲嘆氣，搖著我的肩膀問怎麼辦。我指了指我們五樓教室的窗目說，你從這里跳下去就不用煩惱了。他大呼我沒有良心，好歹也是青梅竹馬。

我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像火燒一樣。青梅竹馬呵，多浪漫呀!

斑考的時候，我故意考差，照著他三模時的成績。其實我早就想離開這個小城，外面的世界那樣大，那樣精彩，可是，為了能和他繼續在一起上學，我放棄了夢想。

也許上天早就注定了我們的一生，不管我怎樣付出。

我如願以償地留在這個小城，考進一所二流大學，但他卻超常發揮考了高分，飛了出去。

知道成績的那天，他興沖沖地跑到我家來，搖著我的肩膀又是笑又是鬧，見我情緒不好，他撫摩我的腦袋，輕輕嘆息。他的手很溫暖，我低下頭將淚水埋進臂彎里。

可米你知道嗎，即使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重新來過，我依然選擇為你考砸。

☆☆☆

大學的日子，平淡且空虛，沒有了可米，一切都變的乏味︰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趴在窗口看雲，一個人塞著耳機，反反復復地听《外面的世界》，反反復復地流著眼淚。

大學第一年寒假，下了很大的雪，我瑟縮著腦袋在車站等可米，他最後一批才下來，穿著黑色風衣，頭發蓄長了。他背著包笑著跑過來，一把將我摟進懷里。

我的心劇烈地跳著。第一次被男孩子抱著，還是自己喜歡的可米，于是我陶醉在他厚實溫暖的胸懷里。

那個寒假，因為又有了可米，我變得異常活潑開朗，我們還是會和從前一樣，逛遍小城每一個角落，回來的時候，照舊在巷口旁若無人地吃著沫香魚丸。

冬天夜晚的巷口，暗淡的路燈下，可米坐在小木凳上，頭發遮住眼楮，帥氣而沉靜。他．開始沉默，不再和從前一樣嘰嘰喳喳。

我看著他忽然想抱他，他抬眼看我，我紅著臉硬生生地低下頭。

回家的路上，兩兩無語，他輕輕地唱歌，齊秦的外面的世界。歌聲悠揚，听著溫暖。

我覺著手冷，不停地搓手呵氣，他二話不說把我的手拉進他溫暖的大衣口袋。

那樣一個溫馨的冬天，是我生命里最溫馨的畫面。

大二的暑假，我依舊等在站台。

(二)

他從火車上下來，後面跟著一個女孩，卷卷的紅發，細細的腰，極盡妖艷。他仍然過來抱抱我，我看著她，面無表情。

半個暑假，她待在他的家里，可米全心全意地陪她，忘了我。

沒事的時候，我趴在窗口發呆，直到暮色降臨，在轉身的剎那，可米騎著自行車載著她歸來，他輕輕地唱歌給她听，買小吃給她吃。她幸福地笑，那笑容讓我發瘋。

她走了之後，有一次我去可米家玩，我問，可米，我漂亮嗎?

他看了看我，認真地點頭，很漂亮。

我滿懷希望地問，那你喜歡我嗎?

他毫不憂郁地說，喜歡啊，從小就是，我們青梅竹馬啊!

我不再說話，自始至終可米對我都無男女之愛。

那個夏天，似乎總也過不完。

☆☆☆

新的學期，我更加自閉，什麼事都借著那首歌用眼淚默默蒸發掉。然而可米的身影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越來越沉，壓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開始抽煙，用煙頭燙自己的手臂，每一次上的痛苦卻是心靈上一次短暫的解月兌。

可米開始給我寫信，說著一些瑣事，說他們學校的女生沒有一個如我一般沉靜內秀，說他又換了一個女朋友。

我收起信鎖進抽屜，抽一支煙，沉靜內秀又有什麼好，一樣得不到你的歡喜。

後來可米假期回來，我不再去接他，也不像從前一樣跟在他後面亂竄，偶爾靜靜地逛街，他會突然說，她她，你變了。

我笑笑，加快腳步一個人走遠。

每個人都在變，包括你，可米，那麼愛秀的你，為什麼變得沉默?為什麼你不再在我的耳邊唱那一首歌?你還會拉著我的手過馬路，說「要左看看，右看看」嗎?

我知道，那些純真的日子就像指尖散去的淡淡煙香，再也不會回來。

(三)

一晃眼，大學畢業了，可米回到了這個小城，在一家廣告公司做設計。

偶爾遇見，尷尬地一笑，然後背道而馳，但我總能感覺到他一直注視著我遠去。

我以為，我們的故事到此就要結束了，各自會找個平淡的人結婚，老死。

可是一天傍晚，可米把我堵在了巷口。

依舊是冬天，依舊是這個巷口，依舊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沫香魚丸。

我夾一個放進嘴里，和曾經一樣美味。

可米沒有吃，呆呆地注視著面前碗里的魚丸，天色一下子就暗了起來。

有什麼事嗎?不會光請我吃東西吧?我冷冷地說。

可米抬起頭，眼里的淚水一顆一顆清晰地滑過我的眼簾，仿佛掉進我的心里。

她她。他說。

似乎醞釀了許久之後，又再開口。

那一年高考，你故意考差的，對吧?

他的眼楮灼灼地看著我，我裝作沒什麼地低頭吃魚丸。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考得那麼好嗎?我是那麼的討厭學習。

我含糊地嗯了聲，繼續咀嚼，此刻的魚丸在嘴里竟有些沉重。

我在最後的時間發了瘋一樣看書復習，上了考場後腦海里只有一個信念，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盡量壓抑不平的心緒，你想什麼，我怎會知道?

我只是想︰無論如何，要和她她念同一所大學!

☆☆☆

他的語氣有些悲傷，我咽下了魚丸，卻好像卡住了喉嚨一樣難受。

你話總是很少，猜不透你的心，你這樣沉靜而內秀，我從一開始就喜歡……只是怕你拒絕。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胸腔好似有萬噸洪水翻滾，就快要爆裂。

我以為，我們只是青梅竹馬，並沒有什麼，以為你對我根本無男女之愛……我故意找同班好友回來，是要看你究竟有什麼反應。但你，還是和曾經一樣……沉靜。

請你，不要再說了!我終于抵抗不了這種椎心的痛楚，淚水決了堤。

可米走過來抱住我，吻我的額，後天我就要去北京闖蕩了，今天把憋了十幾年的話對你說出來，希望你不要介意，還有，她她，我從始至今都是很愛很愛你!

我發狂地咬他的手臂，嗚咽著。

可米等我咬累了，松開手臂，轉身開始走，昏黃的街燈拉長了他的背影，前面這個男子是我魂牽夢縈了十幾年的愛情，可以讓他就這樣從我生命里消失嗎7

我突然大叫，可米，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走?

☆☆☆

他慢慢停下腳步，慢慢轉身，笑容漸漸燦爛起來，好啊，看在我們青梅竹馬的分上!不過，你自己買車票!

我笑了，大笑，淚水載著歡樂，終于撥雲見日了呵。

時間在這一刻忘了行走，把我們定格在了這里，一生無悔。

火車緩緩啟動，窗外的景致漸次交錯倒退，我將頭靠在可米的肩上。我知道，從今往後，我將和這個男人一起甘苦，一起在外面的世界打拼屬于我們的未來。

我掖緊了心，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