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著蕭晴。
「是誰?」蕭晴輕輕地問道,好似怕驚醒病房內的曾雲一樣。
「不知道。」何芬以同樣輕的聲音回答。
王晶卻在此刻扭捏起來,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臉上時,她才終于忍不住地說了一句︰「是個老師……我見過他和曾雲摟在一起。其他就不知道了。」
蕭晴的眼楮瞪得大大的,何芬也驚訝得微張了唇。
「老師?」蕭晴眯起眼,她是不是听錯了,「什麼課的老師?」
王晶咬住下唇,「曾雲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
「媽的!都到現在了你還管她希望不希望?!」蕭晴連久違了的粗口都罵了出來。
陸川拉住她的手臂,將唯一站著的她拉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別這樣,這里是醫院。」
陸川沉穩清雋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蕭晴沉一口氣垂下頭,緩緩閉上眼,掩蓋眼中的怒火。
何芬在此時不禁嘆息道︰「王晶。我想曾雲也不希望此刻躺在這里。」
王晶為難地左右看看,然後站起來開始踱步。
陸川輕輕握住蕭晴的手,指尖緩緩撫著她的掌心,輕聲說道︰「無論如何,這是曾雲自己的事。無論你們多想要找到那個人並痛扁他一頓,都不能不顧及曾雲的感受。如果她想告訴你們,醒來後自然會說。如果她想要保留最後的尊嚴,你們該給她機會的。」
那語氣緩緩的,字詞間沒有明顯的停頓,但卻慢得讓人不得不心平氣靜地跟著他的思路走。
沉默了一陣,蕭晴與何芬不再逼問王晶。這讓王晶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你是老頭子嗎?總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蕭晴面無表情地說道。
陸川一怔,然後不禁苦笑——殃及池魚啊。
「我們該怎麼做,就這樣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蕭晴無奈地笑著。
陸川見另外兩人都沉默著,于是說道︰「好好照顧她就行了,讓她盡快恢復健康。不要主動去問什麼,除非她有意讓你們知道。即使她告訴你們了,也不要教訓她什麼。相信她比你們更清楚自己做過的事以及導致的後果。」
何芬與王晶皆點頭,唯獨蕭晴斜眼瞥了陸川一下。
「我終于明白,你為什麼和誰都一樣好,又和誰都不夠好的原因了。」
陸川微微睜大眼楮,「什麼意思?」
「沒什麼。」蕭晴笑了一下便不再言語。
只有她自己知道,陸川,其實並不是個值得交心的人。
可惜,她發現得太晚了……
商量到最後的結果是,蕭晴留下守夜。王晶和何芬則回寢室收拾曾雲的住院物品,明天聯系導師幫曾雲請假,下午再來醫院換班。當然,陸川今夜留下陪蕭晴。
兩人安靜地坐在漆黑的病房,為了不打擾曾雲休息,他們沒有說話。
陸川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雙手環胸微微垂著頭。黑暗中,他背後窗外的天空掛著一輪彎月,照著他模模糊糊不甚明朗的輪廓。
蕭晴坐在曾雲床前的椅子上,趴在床沿上睡了過去。
那夜,她閉著眼,腦海中卻怎麼都平靜不下來。想著近日有關曾雲的點點滴滴,那時常顯得有些蒼白的臉孔和精神不振的眼眸。此時回想起來,連曾雲的笑容似乎都變得牽強。而她們,卻沒發現異常。
原來,人在刻意想要隱瞞什麼的時候,旁人真的很難察覺。于是,謊言也就如此輕而易舉地成立了……
不知何時,天已大亮了。
清晨的風帶著點寒冷,從未關緊的窗子吹進來。蕭晴微微一顫,清醒了。
她抬頭看床上的人,曾雲依然緊閉著眼,眉間輕鎖。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法安眠。這個月,她究竟是如何獨自背著這樣的重量笑對她們的……
蕭晴輕嘆一聲,轉眼看去才發現病房里少了個人。
尚未來得及起身,便看見陸川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杯子走進來。
「醒了?」陸川用幾近耳語的聲音說道。
蕭晴點頭,接過水杯,同時做了個「謝謝」的口形。
「等等,燙……」
陸川的警告說得有點晚。蕭晴的舌頭麻了大半,因為口里燙得受不住又不能吐出來,于是立刻吞進喉嚨。這下可是燙到了五髒六腑,痛得她不禁咳嗽起來。
「早知道就不拿保溫杯給你了。不知道你還要睡多久,所以向你爸要了保溫的杯子。」陸川無奈地拍著她的背。原來體貼不見得是好事。
「咳……」蕭晴盡力忍著咳嗽,艱難地說道,「小聲點……」
他們回頭看躺在床上的曾雲,發現她已睜開了眼,那眼中一片懵懂。
兩位看護者皆沉默地看著她,而她也只是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半晌後,曾雲試圖坐起來。
蕭晴立即起身扶她,並豎起枕頭做靠背。
「我去叫醫生。」陸川說著便轉身。
「不要叫。」曾雲沙啞地說道,聲音干澀得好似從枯井中發出,「我沒事了。」
「有沒有哪里痛?」蕭晴問道。
「沒有。」
「……好吧。」蕭晴有些無措,不知該說什麼。
于是,三人就這樣沉默著。
曾雲的眼中已不似之前那般懵懂,但卻空洞地讓人揪心。仿佛一夜間便瘦了一圈的臉上,那對無神的眼看起來好像深陷入眼窩,憔悴得很。
「你們都知道了。」曾雲扯出笑容,苦笑。
蕭晴沒有答話,陸川自然也沒有。這句話本就不是在問,她說給自己听而已。
陸川繞過病床,走到窗前看著窗外,背對著她們。
曾雲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蕭晴,你有個很善解人意的男朋友。真讓人羨慕……」她的聲音已不再沙啞,但卻輕得好似隨時可以散在風中。
女人最脆弱的時候,莫過于此吧。蕭晴默默地想著,她甚至不敢直視曾雲的眼,仿佛自己的幸福是種罪惡。
「他是老師。我知道這是錯的,錯得很離譜。但我不後悔,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有感到後悔。無藥可救的傻瓜,你一定這麼想,是不是?」曾雲看向蕭晴。
「是啊。」蕭晴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陸川扶著窗稜的手不自覺地用力了一下,但依然沒有回頭。
曾雲微微一愣,隨即笑起來︰「呵呵……也只有你,才敢對著現在的我這麼干脆地回答。不過我也這麼想的。的確很傻。」
蕭晴撫了撫後腦勺,發現自己的發辮已經散開。
「無所謂,你認為值得的話,沒有人會責備你……大概吧。」至少她不會就是了,但曾雲的父母如果知道了的話,恐怕不是責備就可以過關。
「你還真誠實,安慰我一下都不肯盡力。」曾雲彎起嘴角。
「不好意思,我還沒學會用假話安慰人。」蕭晴頓了頓,接著說道,「那個人知道嗎?」
「不知道。我不能告訴他。」
「嗯,的確傻得讓人欽佩。」蕭晴毫不留情地說道。
陸川不禁閉上眼,一臉無奈。
「你說過不會責備我。」曾雲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我說事實,沒責備你啊。只準自己說自己傻,不準別人說嗎?」
「你是來吵架的?」
「我是來讓你哭的。」
曾雲頓時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硬裝出來的笑容真難看,想哭就哭,沒人會笑你。你哭不出來的話我可以幫你。」
「你走!」曾雲終于忍無可忍地叫出來。
「那個人真的愛你的話不可能不知道,你真的想和那個人走下去的話就不能抱著‘苦難我一人擔只要他幸福’的想法。很幼稚。」
「你走啊!」曾雲大吼出來,砰的一聲打翻了放在床頭的保溫杯。
陸川立即轉身過來,看著即將爆發的一幕。
開水灑了蕭晴一臉一身。臉上的肌膚頓時一陣灼痛。
「我說的和你想的一樣,只是你不肯承認罷了。誰比誰付出得多,日後就有即使分手我也無愧于心的籌碼,同時還可以做出我是受害者的臉孔面對旁人。無論你有沒有這麼想,你的行為已經朝這個方向發展了。」
蕭晴沒有擦臉上的開水,獨獨將灑在床單和被褥上的水擦了去。她拉起曾雲的手,用紙巾拂上那片灼紅。
「你已經做好分手的準備了,不是嗎?」
曾雲的淚水,隨著蕭晴那一下一下的擦拭而緩緩落下。她伸出沒有被握著的手,蓋上自己的眼,笑容卻慢慢爬上嘴角。
心中原本低矮的天空,突然變得開闊了。卸下自尊的重量,竟是這樣輕松舒服的一件事。蕭晴那幾句話,推開了一扇久閉的門。
「你啊……永遠尖銳得讓人無處可藏……」曾雲放下遮住眼的手,淚水盈滿眼眶,卻笑得釋然。
「胸口還痛不痛?」蕭晴露出笑容。
「不痛了。」曾雲笑道,「謝謝。我一直想要听到的話……沒想到會被你說出來。我以為他終有一天會明白……」
「哈哈,也許真的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你要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哪。」蕭晴笑得沒心沒肺。
「這種話,還是等陸川不在的時候再說比較合適吧。」曾雲擦干臉上的淚,看著始終站在窗前沒有說話的陸川。
陸川的臉上,掛著無奈的苦笑。
他真的有些弄不懂了。蕭晴的做事方式,和他的理論差這麼遠,但效果卻出乎意料地好。他還以為這兩人可以就此絕交了呢……
不按牌理出牌,不是一敗涂地就是贏滿貫。
「我去叫醫生,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陸川說道。
「好。麻煩你了。」曾雲輕輕閉上眼,睫毛上的晶瑩尚未擦淨。
嘴角的那絲笑容,最終變為寂靜的無奈。
有些事,不是看清真相就可以解決,也不是明白事實就可以挽回那些已失去的東西。但,她真的清醒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周後,曾雲出院了,但那個男人始終沒有出現。
她心寒地發現,原來她的愛情,已經隨著月復中未成形的胎兒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