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墓地,他一直沒有提及他的父親。無論生父還是養父,他都沒有提到。我想,如果當時我問出口,他也許會告訴我什麼。但我不敢開口,想必不會是令人心情愉快的故事。害怕他傷感的程度超出我能安慰的限度……
「嘿嘿……秋華,什麼時候吃你的喜糖?」李尋一邊打電腦游戲一邊抽空問我。
時至今日,我與邢克杰的關系已是整個設計院都知道的事了。因為李尋知道了,那基本上就等于全天下都知道了。這樣也好,邢克杰是太引人注目的人,早點宣告佔有權對我沒壞處。
「才交往幾個月,還早。」我笑了笑回答。現在,我盡量克制自己不要和人進行敷衍的對話。
「快半年了吧,還早?等你變成老姑婆才算不早嗎?」她瞪我一眼,然後繼續盯電腦屏幕敲擊鍵盤,「女人年輕不了幾年,你抓緊吧。」
「呵,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做我三個月僕人嗎?」我很好心地提醒她有個賭約存在。
她眨眨眼,恍然大悟地叫道︰「對哦!我們打賭了。」下一刻,她便開始自我陶醉,「沒關系,只要你能清倉甩賣成功,我委屈一點做你僕人也沒事。」
我無奈地笑,這人,玩笑話也能被她拿來吹捧自己的偉大。
「不過李尋啊……你就從沒注意過童雲飛嗎?」不得不佩服童雲飛的耐力和專一,我已經可憐他很久了。
「童雲飛怎麼了?啊——輸了!」
她在打聯眾的俄羅斯方塊。我苦笑……算了,這種事如果不是她自己意識到,別人的話通常只會有反效果。
說曹操,曹操就到——童雲飛在此時走進辦公室,神色有些古怪。
李尋依然打她的游戲,正眼都沒瞧他一下。
我只得嘆息一聲︰「有事嗎?」
「算是吧……你應該知道吧?」他看著我。
「知道什麼?」賣關子?還是無聊到開始玩八卦了?
童雲飛緊緊蹙了眉頭,神色凝重地開口︰「邢克杰出事了。」
李尋那不斷敲擊鍵盤的聲音在此時停下來。
我看著他,片刻後說道︰「出什麼事?」
不知是有了老媽作怪的那次經驗還是怎麼的,再次听見這種事時,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靜。
「有個商業區的設計申請,在幾個月前通過了規劃部審核,蓋的是邢克杰章。現在第一期工程已經開工了,但市里卻接到投訴,說商業區旁邊有兩所學校……」
我暗自松一口氣,只要不是安全和健康問題,其他的都好辦。等等,怎麼這件事這麼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過……
「是不是博信房地產的?」
「你知道?」童雲飛驚訝地看著我。
總不能告訴他,我偷听到的。
深深嘆一口氣……該發生的終于還是會發生。邢克杰這棵樹太大,招風是必然。那個商業區的開發設計申請,應該是被邢克杰駁回了才對,至少我那天站在辦公室外听見的的確如此。規劃部終于還是坐不住了,如果僅僅是規劃部動的手腳而沒有老狐狸示意的話,這件事也許好辦。但那天老狐狸語焉不詳,太極功夫登峰造極,根本無法判斷他站在哪一邊。
「不會吧,邢克杰會出這種紕漏嗎?」李尋皺著眉說道。
童雲飛轉身將門關上,然後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當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當時我還和邢克杰討論過這件事,他明確說過這個規劃是不合理的。但現在,審批稿上清清楚楚蓋著他的章。」
「僅蓋章,會生效嗎?」我倒了杯茶給童雲飛。
即使現在有人進來,也會以為我們在工作之余串門聊天而已,況且童雲飛本就經常往這個辦公室跑。
「最糟糕的就是這個,上面竟然還有他的簽字。」童雲飛淺淺喝了一口做樣子。
「模仿筆記?」李尋叫道。
「小聲些。」我輕聲說道,然後轉向童雲飛,「這樣一來,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寫書面檢討,然後調職。」童雲飛立即答道,似乎已經成為事實一般讓他說得順溜。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也盼著邢克杰早點滾蛋……
只是調職,還算好。那個神經堅韌的人,應該已經很習慣這種事才對,畢竟他當初會到這個設計院就是調職過來的。「群眾」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覷,想要聯合整一個人的時候是不可能留下什麼證據讓你翻案的。關鍵,還在老狐狸怎麼看待這件事了。
「秋華,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他好歹是你未來丈夫吧……」李尋看著我。
「嗯?我很擔心啊。」我眨眨眼楮,扮無辜。
「呸……」李尋小聲嘟囔了一句。
「唉,總之這件事你們知道就好,別四處說。大部分人還不知道。」童雲飛起身,叮嚀了一句後便離開了。
這種事通常只有領導層的人最先知道,想必他是因我和邢克杰的關系才提前透露給我。想來不禁好笑,當事人都還沒什麼反應,他倒是緊張得最快的一個。
看來,這個設計院又要不太平了……
「炸蝦。」
「我今天沒買蝦。」瞪他一眼,繼續切我的菜。
「我買了。」
我立即回頭,眼前一袋子紅蝦。苦笑一下,這家伙是真的很喜歡吃蝦,連續吃三天都吃不膩。我倒是想吃些青菜了……好,炸蝦一盤,剩下的菜都是綠色。
端上飯桌後,不意外地看到他眉頭一皺。
「你不怕膽固醇高血壓嗎?」我解下圍裙,坐下吃飯。
邢克杰不理我,守著他的那盤蝦吃飯,就是不肯將筷子往蔬菜上挪。長了這樣一張成熟的臉,擺了這樣一副認真嚴肅的表情……行為卻像小孩兒似的堅持自己的喜好。名副其實的怪物!
我一邊吃飯一邊觀察他的神情,和往常沒有不同,依然只是低垂著眼專心吃東西。看來他並不打算讓我分擔他工作上的壓力。好強的人大概都會如此,決計不肯讓喜歡的人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
有一種人,即使被人捅一刀都不可能低下他那顆「高貴」的頭顱,驕傲得至死不渝。
邢克杰就是這種人。因此,我也裝作不知道就好。踩人軟肋的事,他敢對我做不代表我也敢對他做……
「我們結婚吧?」
我抬頭瞥他一眼,有你這種人嗎?一邊吃著炸蝦一邊向別人求婚,誠懇程度和「我們去逛街吧」是一樣的。不說鮮花戒指,你好歹把蝦皮吐出嘴巴再說吧……
「你現在還有心思結婚?」我順口說道,工作上的事應該夠他一個頭兩個大了。
他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紙巾擦了手和嘴,表示他吃完了。
「你果然听說了。」他笑著靠上椅背。
我扔下碗筷就撲上去掐他脖子——混蛋混蛋,害我剛才還心跳一下,結果他試著我玩!
「哈哈……好了。」他抓住我的手,然後攬上我的腰際讓我坐在他腿上,「不是在逗你,我想結婚了。」
很認真的眼神哦……
「等結束這件事再說吧。」我想了想,然後笑著說道,「萬一你被撤職,我豈不是等于招了個上門丈夫?」
「我也是考慮到這個才想結婚的……」
我掐!
他拉下我的手,「你說的,結束後就結婚。」
嗯,他的確不是在開玩笑,語氣和眼神都表明他的認真。
我笑了笑,「行啊。反正都養了嚕嚕,不介意再多個你。」
邢克杰淺淺笑著,低下頭吻上我的唇——唔,炸蝦的味道……
是我的錯覺嗎……偷偷瞄一眼正在開車的邢克杰。
「你心情不好?」
「沒。」
從今早開始,他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冒。雖然以往他也不多話,但言簡意賅到多一個字都舍不得的地步……
「那個,博信的事,你想到辦法了嗎?」我輕聲開口。
「沒。」
他的心情似乎糟糕到了極點,前天才約定了結婚,今天他就開始烏雲蓋頂了。這心情是不是差得晚了點?博信事件都發生了十幾天了他才突然焦慮起來,早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就應該明白嚴重性啊。
「……喂,綠燈了。」听見身後喇叭不斷,我不得不提醒他。
車子開動了,他一言不發。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感覺以他為中心似乎圍繞著低壓氣團……仿佛爬喜馬拉雅山似的讓人呼吸困難。男人看重事業,這我可以理解。尤其是他一再調職,心情會低落也無可厚非,但……這麼大的陰霾罩在臉上,額頭似乎都黑了一圈,實在不像他的處事風格。
來到設計院,待他停好車走到我身旁。
「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太多。」笑著安慰他。我能想得到的,也就這麼一句了。
他看著我,然後無聲地笑了。
那笑容——平靜得讓我揪心……
回到辦公室,越想他那表情越讓我覺得不安。他剛才的笑容,仿佛沉澱了太多無可奈何後的妥協,沉重卻無聲。僅僅一個博信,會讓那個神經堅韌得如電線桿似的人露出這種神情嗎?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李尋來了。
我看了看表,她總是這麼準時,一分鐘不差地卡上班時間出現在辦公室。
「喂!今晚出去慶祝吧?」
「慶祝什麼?」
李尋眨眨眼,「怎麼,你不知道嗎?」
我皺著眉頭想,她生日好像還沒到,邢克杰的生日已經過了……難道是嚕嚕的生日?不對,下個月才是。
「敗給你了……這麼重要的事都不知道,真懷疑你和邢克杰究竟是不是在談戀愛。」她清了清喉嚨,接著說道︰「規劃部的老楊退休了啦!退休前遞交了關于博信房地產規劃事件的報告,說是他手下做的。那位手下已經交給人事部處理,他自己拍拍走人了。」
李尋說完,喝了口茶。
真是峰回路轉,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更沒想到的是……我竟然要靠李尋才能知道這件事的結果。不爽,非常不爽!
「干什麼臭著一張臉,高興一點才對吧。」
「呵,我很高興啊。原本還以為要招個上門老公呢。」我笑了笑。這件事能這樣落幕,不能不說是個值得慶祝的事。但總覺得有些不對……這樣說來,今早的邢克杰並不是因這件事才心情不好的。想想也對,他那種人,即使真的回家吃自己估計都不會郁悶到那種程度。究竟,是為什麼……
「啊!你們要結婚了嗎?」李尋尖叫起來。
「也許吧。」拋開無謂的思緒,我笑著回答。
「看你的表情啊,幸福得讓人嫉妒!」李尋大笑著,「好!那今晚更要好好慶祝一下了。」
「今晚不行。」我立即說道,「今天周末,我要回家住兩天。」
李尋瞪大眼楮看著我,「真的假的,你竟然會回家?」
我笑著,毫不掩藏地展現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