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勾著笑的宮向晚突然神色一變,雙眉緊蹙,像是瞬間不舒服起來,小希一發覺他的異樣,馬上擔心的問︰「宮向晚,你怎麼了?」
「我……沒事。」他暗暗咬牙,沒想到他身上的毒會挑在這個時候發作,這毒性幾日便會發作一次,一發作起來。他的全身上下就像被萬蟻鑽爬似的,雖然死不了,卻讓他感到比死還要難過。
「你真的沒事?」她模模他的臉。「你都流冷汗了,還說沒事?」
要不是現在只有淡淡的月光,看不清他幾乎慘白到沒有任何血色的臉色,或許她還會嚇到驚叫出聲也說不定。
宮向晚硬撐著回答。「我沒事,只要讓我休息一會就好……等時間一過,就會沒事的。」
「真的?你沒騙我?」
「反正我死不了就是。」
「那……那你趕快先休息一會。」小希趕緊把酒瓶往旁一擺,轉成跪坐,拍拍自己的大腿。「我的腿給你枕,等你舒服一些之後,咱們再回去。」
他瞧了她的大腿一眼,訝異的一口回絕。「沒有那個必要。」
男女授受不親,難道她連這種道理都不懂?她的家人到底是怎樣將她扶養成人的?
小希非常豪氣的說︰「怎麼沒有那個必要?快,不要緊,快躺下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真的不需……」
「別再嗦了,你給我躺下就對了!」
小希的手一抓,硬是將他的身體拉下來,他因為毒性發作,恨本無力拒絕,就這樣被逼著「就範」了。
宮向晚氣惱的瞪向她。「你這個女人……」
「閉上眼,好好休息一會。」她用手遮住他的眼楮,逼迫他休息。「是朋友就不必計較這麼多,你再計較下去,我也要生氣了。」
她不經意的話語突然深入他心中某一處脆弱隱密的地方,讓他猝不及防的震撼一下,嗓音顯得有些狼狽。
「誰說……你是我朋友的?」
這男人還真是麻煩!小希不屈不撓,再接再厲的道︰「要不然我要怎樣做,你才會認為我是你朋友?」
「……我不知道。」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朋友。」他揚起自嘲的笑,說出從來沒向人說過的秘密。「我不被允許有任何朋友……」
他一直是孤獨的,沒有任何朋友,他的世界不存在友情這種東西,只有無情、憤恨、仇怨,任何光明面的事物都不屬于他,他所能得到的就只是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是個見不得光、一無所有的人,他不配擁有朋友,這輩子就只能孤獨一個人,永遠別指望有翻身的機會。
听到他的回答,小希非常訝異,內心出現微微的刺痛感,因他的境遇而感到心疼。「那不要緊呀,我可以當你的第一個朋友。」
果然,他的心態扭曲不是沒有理由的,這更讓她下定決心想幫助他,拉他一把,好月兌離那個陰暗扭曲的世界,重新展開不一樣的人生。
在這之前,她的固執總是讓宮向晚惱火,但在這一刻,他卻惱火不起來,想氣她多管閑事,同樣辦不到,因為他……的確很渴望擺月兌孤獨。
他已經孤獨了好久好久,久到以為自己早已經麻痹不在乎了,原來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敢去想、不敢有任何奢望……
原本黑暗的心似乎看到一絲希望的曙光,他壓抑著自己有些激昂的情緒,故意反問她。「這樣隨便亂交朋友,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面對他半是戲謔的問題,她又當真了,認真的問︰「你是壞人嗎?」
「……我是。」
小希聞言輕笑出聲。「真的?不過我覺得你的本質其實並不壞呀,只是脾氣比較差、比較難相處一點而已,所以你並不需要故意這樣嚇我。」
他莞爾一笑,那笑中包含了許多復雜情緒,怎樣都無法說出口。她是個認人不清的笨女人,也只有她這種笨女人,才會想要和他做朋友,而不是離他遠遠的,免得惹禍上身。
「對了,所以說到底,你到底認不認我這個朋友呀?」
宮向晚還是勾著一抹淡笑,始終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放任自己在她的腿上暫時松懈,等著身體的痛楚慢漫退去,不再思考任何事情。
他不能認,因為他終究會離她遠去,然後兩人再也不會見上一面,直到走到人生的盡頭為止……
雖然宮向晚最後並沒有回答小希的問題,但後來從他的態度來看,她發現,他已經慢慢在接納她了,對她的態度和善不少,這對她來說,算是個非常不得了的好現象。
或許他現在還無法干脆的承認已把她當朋友,但她相信,只要再過一段時間,他的心會繼續軟化,她終究會等到成功的那一曰。
像此刻,他居然頭一回對她正在做的事情感興趣,簡直是讓她「受寵若驚」。
「你一個姑娘家,為什麼會跑來當畫師?你家人也同意你這麼做?」
宮向晚坐在洞窟里,看著小希忙碌繪圖的身影。他看得出來她樂在其中,無論畫多久,她都好像不會感到疲累,反鏟是欲罷不能,越畫越起勁。
「因為我學什麼都很平庸,唯一出色的就是畫畫,如果哪一日沒辦法再畫畫了,我還會不知道該怎麼活才好呢。」她半開玩笑的回答,「而且我爹也說,他希望我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他對我的要求並不多,只要我能活得快樂,這樣就足夠了。」
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爹不想給她太多壓力,希望她能快樂的成長,但這麼做到底是好是壞?她不由得在心里暗自苦笑,很清楚自己的身不由已,並不會因為自己是女兒身而能有任何改變,因此,她的任性妄為也讓眾多對她有所期望的人很困擾。
「果然是個好命的家伙。」宮向晚還是不改嘲諷態度,不過語氣里已經沒有之前的厭惡敵視了。「所以你現在正在畫的是什麼?感覺上像是戰爭圖?」
「這是︰《闇王出征圖》,是描述靳家的起源始祖、第一任宗主靳曜的父王——‘靳曄’的事跡。」
小希很開心可以和他分享她的心血結晶,一打開話匣子,就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依照慣例,洞窟靠外兩側通道的壁上是畫供養人畫像及其家族有關的故事,洞窟里側才是畫菩薩群像及飛天仙女,所以這一側的外壁我要畫和靳家相關的歷史,另一側的外壁要畫現任靳家供養人的家族畫像。」
她目前所繪制的闇王出征圖,基本的墨色輪廓線都已畫上,接著得小心仔細的涂上鮮艷繁復的色彩,而最主要的闇王部份她也繪制完畢,就差圍繞在闇王身旁為數眾多的士兵尚未著色,那可是個浩大工程。
宮向晚雖然不懂畫,但他也看得出來壁畫上的闇王威風凜凜,頗有氣勢。「那闇王身旁靠著一個女人,那是誰?」
「跟隨闇王出征的王後。」小希神采奕奕的說︰「現在靳家,守護的那一座王陵,就是這一位王後的陵墓,而靳家的第一任宗主,就是這位王後在戰場上所生下來的。」
他有些訝異的微挑眉。「听你的口氣,你似乎對靳家很熟?」
據他所知,外界頂多知道靳家守的墓是靳國王室遺族,可小希連墓中躺的人是誰都知道,若不是她和靳家的關系匪淺,就是她不知道哪來的管道得知的。
無論是哪一個情形,都很有趣,讓他對她的來歷感到好奇,她隱藏在畫師背後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哈哈,那是當然嘍,身為靳家畫師,如果連他們的歷史都不了解,那我還混什麼?」
他繼續試探。「是嗎……對了,我听說靳家每一任宗主都傳承著一項秘密,你知道那秘密是什麼嗎?」
「哈哈,那是當……嗄?當然不知道。」小希慢半拍的發現宮向晚正在套她的話,硬是把話轉開。「那是靳家宗主才有資格知道的事情,我一個小小畫師怎麼可能會知道?」
「真的?」但她的表情擺明了有鬼。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情沒必要騙人吧?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又不是說知道就一定有辦法知道。」
但宮向晚那明顯存疑的眼神看得她越來越心虛,干脆轉過身,不再和他閑聊下去,免得被他越問狐狸尾巴就露出來越多。
「啊,認真工作認真工作,再和你多話下去,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我才能把這一個洞窟的壁畫給全部畫完呢!」
「女人,你在心虛些什麼?」她越是想逃避,他越是不讓她如意,非逼她吐實不可。好不容易她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如果不好好把握,那就太可惜了。
「我有心虛嗎?沒有呀,我只是終于想起來要認真工作了……」
小希趕緊埋首于壁畫旁擺了一堆顏料畫筆的簡陋小書案上,假裝忙碌的拚命尋找東西,找到一半,她突然睜大雙眼,下意識的輕呼出聲。「糟糕,我怎麼沒留神這件事,直到現在才發覺?」
「怎麼了?」
「我有好幾色顏料快用完了。」她懊惱的搔搔頭。「沒有那幾色的顏料,我很多色彩都畫不出來,這下糟了。」
原來只是顏料快用完而已,他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這個女人真的非常愛大驚小怪。
「討厭,不能畫圖了,宮向晚,明日一早咱們進城里一趟,我得去補足顏料才行。」
一听到要進城,他原本閑適的態度一屢,馬上拒絕。「我不去。」
「為什麼?」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
「去啦去啦,你可以趁這個機會在城里搜羅食材,要不然每一餐都吃差不多的東西,我也是會吃膩的。」
「反正我說不去就不去。」要他大白日的在許多人面前拋頭露臉,想都別想!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難搞呀?」
「你才難搞,你總是勉強別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兩個都不覺得自己難搞的人,開始為了這個芝麻綠豆點大的事爭論起來,簡直幼稚到了極點。但他們卻是越吵越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也不再那樣疏遠,顯得越來越融洽。
這場爭論到底最後誰輸誰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