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要帶女兒回娘家休養的這一出戲,最後還是在朱羽茵的強力堅持下,順利落幕,雖然姚夫人還是不敢相信女兒的性子會變得她都不認得了,但也只能無奈的打道回府。
好不容易請走姚夫人,朱羽茵暗暗松了口氣,而聞人玄緒對她的態度依舊冷淡,冷哼一聲就離開房間,也讓她緊張的情緒放松下來。
很好,沒人理她了,這正是她所想要的,求之不得。
原本沒有生存目標的她終于振作起來,不再一個勁的只坐在床上發愣,等待鬼差來接走她,她已經決定要好好珍惜這一段多出來的日子,靠著姚孟箏的身子一圓多年來的夢想—靠自己的雙腳走路。
如今她一有空,就會在房內學習走路,模著家具慢慢行走,丫鬟們都以為這是久躺在床上所出現的後遺癥,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陪著主子一同練習。
「王妃,小心一點!」
「累了嗎?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了?」
朱羽茵從一開始的頻頻跌倒,摔得腳上青一塊、紫一塊,慢慢地終于領會其中的訣竅,這樣的欣喜,讓她常常練習到臉蛋都冒起薄汗,還不打算休息。
這種可以自由行動的感覺真好,原本郁結的心也跟著開朗起來,臉上總是漾著開心的笑意,像個玩心十足的小女孩。
等到她已經走得有模有樣後,她不再將自己關在房里,開始試著走出去,在附近走走繞繞,並且不要春花與秋月的跟隨。
因為她們倆太大驚小敝了,見她身子略微不穩的一晃,就趕緊靠過來扶她,然後拼命的求她休息,吵得她很頭痛,所以她寧願自己一個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也樂得清靜。
此刻的她正是一個人,走在院落附近的穿廊上,模著穿廊的扶手慢慢行走,走累了,就扶著欄桿站著休息,一邊吹著自然的風,一邊看著王府內的景致。
很舒服、很自在,她很喜歡。
好巧不巧,剛回府的聞人玄緒經過附近,就見她獨自一人站在穿廊上,表情看起來極為悠閑自在,與過往的氣質完全不同。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衫裙,臉上不施脂粉,綰起的發髻上只插了幾支簡單的玉簪子,與從前艷麗的裝扮截然不同,反倒看來順眼不少。
他微蹙起眉,听說這段時間她的記憶一直沒有恢復,個性也沒有回到過去那驕縱的態度,對任何人都客氣有禮得很,已經嚇到不少人了。
而她的雙腳似乎因為長久臥床而有了些後遺癥,最近非常努力的在練習走路,似乎還將走路當成了興趣,樂此不疲。
而他這一陣子對她的不聞不問,也沒听到她發出任何的抱怨,甚至是怡然自得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好像有沒有他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他本以為她假裝個幾日就會故態復萌,沒想到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她似乎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改變了。
但她怎麼可能會變得這麼多?從前的她是三天兩頭的想引他注意,一不順心就吵吵鬧鬧,潑辣得很,可現在的她,已經看不到傲慢之氣,反倒散發出一種溫柔嫻雅的氣質,讓他一直有種錯覺,在他眼前的這個姚孟箏不是原本的她,而是披著姚孟箏外皮的另一個女人。
有這種可能嗎?明知這種想法很荒謬,他還是忍不住這麼想,因為除此之外,他已經找不到更貼切的原因來解釋她的改變。
朱羽茵休息得差不多,又開始邁步行走,路經三階的矮階,沒想到一個不小心,踩下矮階的腳步一滑,頓時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往前摔跌——
「啊——」
「當心!」
聞人玄緒沒有多想,馬上沖了過去,在她跌落地的前一刻,從後方環住她的腰際,穩住她的身子。
心驚膽跳的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轉頭瞧著抱住她的男人,發現竟然是聞人玄緒,她馬上臉一紅,站穩了腳步,亟欲掙月兌他的懷抱,不想與他太過親近。
雖然這個身子原本的主人是他的妻子,可她不是,她還是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不習慣與男人有如此親密的接觸。
見她避他避得快,好像他做了什麼唐突的舉動,他不禁蹙了蹙眉,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這真的是他的妻子?之前她為了靠近他,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如果是以前的她,絕對不會放棄這大好的機會,肯定緊緊纏著他不放。
真是矛盾,他居然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到底該繼續把她當成從前那一個姚孟箏,還是該重新認識改變後的她?
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悅的神情,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反應似乎不太對,趕緊躬身道謝,「多謝王爺拉了我一把,才沒讓妾身跌得狼狽。」
聞言,他眉心的皺痕又深了幾許,一雙深沉的黑眸瞧著她好一陣子,像是想從她身上瞧出什麼端倪來,好一會兒才答道︰「從前的你,不會如此客氣。」
「是嗎?我忘了。」她淡淡一笑,反正有什麼問題,一律都推到失憶上頭,也沒人能夠奈她何。
但他瞧她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的秘密會被他看穿似的,所以她一心只想著趕緊離開,免得被他越看越心虛。
「如果沒別的事,妾身就不打擾王爺了。」
朱羽茵再對他行了一次禮,也不管他探詢似的眼神,轉身繼續往前走,當作沒有他這個人存在似的。
聞人玄緒瞧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的困惑也越來越深,思索了一番,決定改變過往對她不聞不問的態度,好好關注她。
她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轉變?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出答案不可!
之後,聞人玄緒開始命人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無論她做了什麼,都要鉅細靡遺地向他回報。
經過這陣子的觀察,他可以確定她是真的改變了。從她醒來之後,她對下人的態度就很好,不再用王妃的身分頤指氣使,與過往判若兩人,而原本對她多有微詞的下人們,也慢慢改觀,甚至有不少下人在私底下偷偷討論,希望她永遠不要恢復記憶。
而她的喜好似乎也變了,命下人備了不少書,她現在不是在王府內到處走走看看,就是窩在房里看書,倒成了個小書痴。
有趣!越是觀察她,他就對她的改變越有興趣,更想追根究底。
朱羽茵當然不知道聞人玄緒暗中在注意她,她還是照著自己的心意過日子,珍惜著多出來的每一日。每當她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沒被鬼差帶走,她都會心懷感激,然後好好的過完新的一日。
這一日,她照樣甩下兩個丫鬟,一個人在王府內走走看看。
她不得不贊嘆禮王府的月復地廣大,她每日逛一點、逛一點,逛了許久都還逛不完,甚至常常會迷路,總是得等丫鬟尋到她,或是恰巧遇上路過的奴僕們,她才找得到回去的路。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一座荷花池前,池邊有一座花亭,打算到亭內稍作休息,怎知一走進去,卻發現石桌上擱著文房四寶,還有一幅畫了一半的山水畫。
「奇怪,這是誰畫的?」
這是一幅氣勢磅礡的流瀑圖,瀑布流動的筆觸強勁有力,毫不拖泥帶水,看得出來應該是男人所畫,而且畫技不凡。
「畫得真好,真可惜沒有完成……」
「你怎麼會在這里?」
「呃?」
聞人玄緒質問的嗓音突然從亭外傳來,嚇了她好大一跳,她將眼神從畫中抬起,轉移到他臉上,才發現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悅。
原來是他畫的?他是在怪她的出現打擾他畫圖的興致嗎?實在怪不得她要這麼聯想,因為她知道從前的姚孟箏非常不得他的喜歡,他是能不見就不見的。
雖然如此,她還是漾起淡笑,客氣的說︰「妾身只是偶然逛到這兒,想要進來休息一會兒,沒想到會打擾到王爺作畫的雅興,真的很抱歉。」
他進到花亭內,目光依然緊瞅著她不放。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會認為她在找借口接近他,是故意到這里來與他「不期而遇」,不過這陣子她變得太多,已經無法用過往的那一種想法看她。
她的鎮定自如,優雅得如一朵亭亭而立的白蓮,那雲淡風輕的淺笑,有著莫名的吸引力,讓人玩味不已。
要是以前,他肯定會馬上要她滾,不過他現在對她很有興趣,也就不介意繼續與她周旋。
他瞧了瞧自己畫了一半的畫,似笑非笑的問︰「你說這畫好,那麼究竟是好在哪里?」
他不打算趕她走?她雖然有些訝異,但他既然問了,她也就毫不避諱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筆法蒼勁有力,流瀑的水勢一氣呵成,完美的勾勒出水流湍急之感,栩栩如生,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佳作。」
她對品畫還算是有些心得,之前因病待在房里時,哥哥怕她無聊,都會搜羅一些不錯的畫卷來給她品評一番,借此消磨時日。
他訝異的挑了挑眉,她是真的懂畫?失憶前不懂的東西,怎麼可能在失憶後不經學習就突然懂了?她帶給他的驚訝與不解,真的是越來越多了。
「另外有一種感覺,妾身不知到底該不該說……」她略微頓了頓。
「但說無妨。」他倒想听听,她還能說出些什麼。
她瞧著花亭外荷葉錯落的景致,再瞧向桌上的畫,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口,「王爺面著荷花池作畫,但落筆而出的卻是流瀑,似是心不在此,或許流瀑所在的山林,才是王爺心之所向,只不過因為某些原因暫時無法隨心所欲,才會借由畫畫抒發心情。」
聞人玄緒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她居然將他的心思說得分毫不差,恍若心有靈犀。
之前他與她不必說心意相通了,各種喜好、習慣全都不一樣,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現在她卻能侃侃而談他的畫作,氣質迥然不同,讓人刮目相看。
朱羽茵見他一直盯著自個兒瞧,卻遲遲沒有搭話,不禁有些緊張,「妾身……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沒有,你沒說錯。」他終于回過神來,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意,是真心的笑,而不是過往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冷笑。
這是上天對他的彌補嗎?他本以為這段婚姻已經沒救了,這輩子都得與驕縱的妻子綁在一塊兒,但事情居然出現轉機,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如果她一開始就是如此溫婉得體,能夠懂得他的喜好,甚至能夠與他有共同話題的交談上幾句,他又怎會無視她的存在?
她這一變,真是變得太好了,連他也忍不住希望,她絕對不要再變回原來那個讓他厭惡的女人!
第一次瞧見他對自己笑,朱羽茵不禁感到有些羞窘,不知該如何應對,她只好選擇趕緊離去,免得自己會越來越手足無措。「妾……妾身不打擾王爺的雅興了,就此告辭。」
她微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笑臉,腳步微急的從他身旁經過,離開花亭,卻在花亭前的岔路愣住,左瞧右看,不知該往哪邊走才好。
聞人玄緒瞧著她有些慌亂的舉措,居然覺得此刻失了穩重的她,竟也異的吸引人。
「若要回你的院落,就往左邊走,往右只會離你的院落越來越遠。」
「呃?」她心虛的一愣,他竟看出了她的無措,真是丟臉極了!
她轉頭一瞧,果然見到站在花亭內的他還是帶著笑意,與過往冷淡至極的態度截然不同,害她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
她可以應付他的冷淡,但他莫名的對她好,反倒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甚至有種頭痛的感覺。
她不想招惹他,看來往後在王府內散步時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免得又與他踫上了。
朱羽茵狀似冷靜的朝他行禮,才趕緊往左邊的回廊走去,只可惜略微倉卒的步伐早已泄露出她真正的心思。
聞人玄緒瞧著她的目光依舊沒有收回,嘴角的笑意也深了幾許,因她剛才的反應玩味不已。
失憶前的她,恨不得想盡辦法靠近他,求得他的關注,沒想到失憶後的她,倒是開始避起他來,反撩撥起他的興趣,他暗自在心中做下決定,得多找找機會,主動接近她。
這就叫風水輪流轉?反正無論怎麼轉,他們倆都還在禮王府內,依舊是夫妻,想避也避不了的!
聞人玄緒派人來傳話,今晚要過來與妻子一同用晚膳,這個消息讓春花及秋月又驚又喜,趕緊特地再整理一遍房間,每一處小細節都不敢馬虎。
坐在窗邊看書的朱羽茵瞧兩人興奮的,實在是哭笑不得,不懂聞人玄緒只是來吃頓飯,真有那麼大不了嗎?
「王爺過來吃一頓飯,你們就如此大驚小敝,不怕被人取笑?」她忍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
「王妃,您還真是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淨呀。」春花趕緊向主子解釋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王爺已經許久不曾到您這兒來用膳了,這難得一見的好機會,怎麼能夠輕易錯過?」
「是呀王妃,王爺既然打算來用膳,如果晚膳的氣氛不錯,或許就會順勢留下來過夜,這對王妃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呀。」秋月跟著附和。
「呃?過夜?」朱羽茵錯愕的一愣,完全沒想到這個可能。
這副身子與聞人玄緒是夫妻關系,留下來同床共枕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問題在于,現在住在里頭的靈魂,已經換成她朱羽茵了。
一想到必須和一個與陌生人差不多的男人同床,她終于感到情況不太妙,忍不住開始緊張起來。
他不是很厭惡自己的妻子?既然如此,應該不會想要留下來,主動找罪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