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聖醫院」的頭等病房,最近時常住著同一個病人。這個病人一會兒車禍,一會兒中毒,說起來很不幸,卻搞得他的主治大夫煩死了。
「你是怎麼回事?我听大衛說,你明知道那菜有毒,卻還大口大口的吞下?」
嚴景倫甫一睜眼,即遭受到醫生好友的猛烈攻擊,听得他頭暈眼花。
「別吵,我的頭很痛,就好象被槌子槌過一般難受。」嚴景倫虛弱的要他的好友閉嘴,別打擾他這個可憐的病人。
「活該!」白君豪一點都不同情他,照罵。「誰要你就這麼『砰』一聲倒下,不撞到頭,還能撞到哪里?」
「我撞到頭了?」難怪會這麼痛。
「不然你怎麼會頭痛?」白君豪還在生氣。「不過你的一條小命倒是保住了,幸好你的保鑣夠機警,懂得事先幫你催吐,不然現在可是性命垂危。」
原來如此。看來他是秀過頭,差一點真的沒命。
「她人呢?」嚴景倫四處尋找江水悠的影于。
「在外面。」白君豪指指門外。「要我把她叫進來嗎?」
「嗯,麻煩你。」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白君豪的眉頭挑得老高,差點降不下來。他已經多久沒听過他說麻煩了?看來江水悠真的讓景倫這天之驕子吃足了苦頭,可喜可賀。
「我們的老板說要見你,請你進去。」白君豪打開門,用極為尊敬的語氣恭送江水悠入內,自己則識相地閃一邊涼快,不打擾他們情話綿綿。
江水悠尷尬的看著房門關上,在門口前站了好久,就是不肯接近病床。
「我听君豪說,是你救了我的命,謝謝你。」即使她不願主動靠到嚴景倫的身邊,他低沉且充滿諒解的聲音還是飄過來了,讓她的身體忍不住搖晃了一下。
「你不需要向我道謝。」她的聲音怪怪的。「是我不對,身為你的保鑣,卻不在你身邊,才會讓敵人有機會下毒。」
「你哭了?」嚴景倫並未錯過她眼底的紅絲。
「沒有,眼楮過敏。」江水悠很快地否認,連忙把頭撇往另一個方向。
「不,你真的哭了。」還說謊。
「那只是過敏。」江水悠還是下肯承認,她是真的哭過——為他而哭。
「過來。」懶得再和她爭辯誰對誰錯,嚴景倫直接用低醇的嗓音,要江水悠接近他的床。
這回江水悠沒再多做抗拒,像中了蠱似的走近嚴景倫的病床,紅著眼眶看他。
「你真的哭了,為我掉淚。」伸長手,撫踫她細致的面頰,嚴景倫的音調中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
江水悠未曾躲開他的撫慰。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過去她從不曾如此親近雇主,或許是因為從未發生過像這樣的意外。當她親眼目睹嚴景倫從她的眼前倒下,她的眼淚,竟不知不覺的奪眶而出。甚至到了醫院,她仍無法抑制,仍像眼
前這般脆弱。
「我不是一個好保鑣。」紅著眼,凝視仰臥在病床上的嚴景倫,江水悠的語氣中有著深深的自責。
「胡說,你很好,是我自己大意。」他用拇指挑掉她眼角上的淚水,多少有些心虛。
她搖搖頭。
「不,我真的不夠格當你的保鑣。」她的笑容有些淒涼。「現在的我連情緒都無法控制好,難怪會害你出事。」
江水悠總是冰艷的容顏,這一刻恍若融化了的冰塊,欲滴落,卻又極力維持原有的冶度,教人看了奸心疼。
「你總是這樣,強迫自己一定要冷靜,其實大可不必如此。」他嘆氣,轉為握住她冰涼的雙手。
「我必須,因為我是保鑣。」只是她已漸漸失去這份資格,沉溺在他太過溫柔的眼神中。
「或許吧!但你不累嗎?」他直覺的反問。「我是過來人,所以我能體會那種時時刻刻小心謹慎的痛苦。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如此,我希望你能盡情發泄情緒,最好是嚎啕大哭,不能的話,也不要老是憋著,遲早有一天會悶出毛病。」
直到這一刻,嚴景倫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多情的。過去他交往過無數女友,但從沒像這次一樣,希望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讓她不至于推開他。
江水悠噙著淚,注視他專注的表情,感覺上自己好象逐漸迷失方向,漸漸不想逃開。
「我該走了,讓你好好休息。」收拾好殘余的淚水,她又要離去。
「不!」這次他的手握得好緊。「多陪我一會兒,我還很虛弱。」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有氣無力,演技十足。
「可是你的雙手很有力氣。」她沒好氣的挑眉,一眼就看穿他的詭計。
「只有手而已。」他胡亂扯謊。「除此之外,我全身上下都失去力氣,虛弱得像個初生嬰兒。」接著,他雙手滑向她的手肘將她漸漸往下拉,直至與他面對面。
「初生嬰兒?」她面露懷疑之色。「我從沒看過哪一個初生兒像你這麼壯,一
直抓住大人的手。」
「我比較渴望母愛。」尤其渴望她的。「你能不能別再懷疑東、懷疑西,讓我好好吻你?」
這不是命令,而是請求,存在于一對互相吸引的男女之間。
江水悠發現她很難拒絕雇主這項稱不上合理的要求,尤其他正傾注所有熱情,掃住她的眼眸與她對視,引誘她點頭說好。
她不知道自己說YES了沒有。當她方能從他炙人的眼神中月兌困,驀然發覺,他極富熱度的嘴唇已經覆蓋上來,又一次帶給她溫暖。
教她驚訝的不只是他嘴唇的熱度,而是他全面進攻的企圖。在他強力索求下她張開嘴,他趁勢竄進她芳醇的口腔內,奪走她的呼吸,攀住她的舌根,鎖住她的喉頭,將她的理智推向千里之外,腦中只記得他的面孔,細胞只認得他的名字。
他們極為熱情的擁吻,激烈的程度,連病床都在抗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嚴景倫連聲詛咒,他不記得他投資購買的病床有這麼脆弱,江水悠則是已經喘到呼吸都亂掉,只有一絲身為保鑣的責任感還勉強維持著。
她懊惱的起身,恨自己居然公私不分,輕易傾倒在雇主的懷里。嚴景倫卻是連忙壓住她的背不許她動,強迫她傾听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
兩人的心跳頻率幾乎是相同的,無是一樣瘋狂,後才漸漸恢復正常。下過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奸長一段時間,才由嚴景倫先打破沉默。
「我那位沒良心的管家呢?」他試著讓氣氛輕松些。「她在我飯菜里下毒了以後,有沒有被逮到?」
他的說法很輕松,卻令江水悠冉起眉頭。
「對不起,我讓她跑掉了。」她真是無能。「當時我忙著幫你催吐,她就趁那個機會逃走。等我回頭時,已經太晚,所以……」
「沒關系。」他柔聲阻止她責怪自己。「知道你比追蹤殺手更看重我的命,真令我高興。」那代表他在她心中有一定分量。
就是這份天大的力量,使得她險些停止了心跳。江水悠永遠也忘不了,當他白著瞼,倒在她臂彎時的驚慌。曾經,她以為自己再不可能流淚,未料淚水竟然就當
著他的面滴下;滴在他毫無知覺的臉上。
至今,那股驚慌感依然留在她的心上,且伴隨著他溫柔的眼神,越加越深。
「你有沒有概念,是誰想殺你?」第一次打破絕不過問雇主私事的慣例,江水悠對嚴景倫的關心日益加深,忍不住想幫他。
「不太清楚。」嚴景倫閃爍其詞。「過去我在商場上樹敵很多,任何人都有可能。」
「是嗎?」聞言,江水悠蹙眉,不知道從何幫起。
「是疋啊,我自己也猜不到。」他趕緊轉移話題。「反正我是見招拆招,你最好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他開玩笑。
「可是……」
「只是這麼一來,我又得找新的管家,實在麻煩。」嚴景倫哀聲嘆氣的抱怨,一雙賊眼偷偷的瞄她。
她的表情果然立刻變得很下自然。
「你又要找管家?」她僵著臉問。
「對。」他沉痛的點頭。「家里的清潔工作,可以找臨時工來做。可是我一定要吃到熱騰騰的飯菜,這點絕不讓步。」
也就是說,他難得明理的好日子即將過去,擺在她眼前的,又是當初那個一心一意刁難她的大少爺。
她冷下臉,在原則與責任之間擺蕩不定,最後終于嘆口氣,宣布投降。
「好吧,我幫你做飯。」
江水悠這個決定使得嚴景倫喜出望外。
「從明天開始,你的三餐由我親自料理。不過我要先說好,我只管打理你的三餐,不做其它的事。」
這已是她最大讓步。
嚴景倫家的廚房,經常都是呈空空蕩蕩的狀態。以前他非常忙碌,多半不在家里頭開伙,直到槍擊事件發生後,才有空欣賞他花了幾百萬裝潢的餐廳,感覺上特
別舒爽,教人流連忘返。
「麻煩你讓一讓,別老是擋在冰箱面前,妨礙我拿東西。」正在做事前準備功夫的江水悠蹙起秀眉,不客氣的趕她的雇主。
嚴景倫笑笑的推著輪椅走開,等她拿完了食材,又將輪椅推回原位,繼續盯梢。
其實,真正教他流連忘返的不是媲美五星級飯店的廚房,而是廚房內來來回回穿梭的身影,那才是吸引他在此的主因。
「你在干什麼?」他好奇的看她拿起馬鈴薯削皮,覺得她無論做什麼動作都好看,都很優雅。
「削皮。」她看都不看他。「每次我削皮時你都問我這句話,真奇怪。」上回是隻果,這回是馬鈴薯,他還真有耐心。
「我好奇嘛!」他咧齒一笑。「從來沒有人當著我的面做過菜,我當然得把握機會問清楚。」誰教他這麼好學,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你沒看過人做菜?」她停下削皮的動作,掉頭看了他一眼。
「是呀!」他答。「我母親從不下廚,也不許我下廚。」
真奇特的教育方法,難怪他對烹飪這麼有興趣。
「你家佣人呢?」她轉過頭繼續削馬鈴薯皮。「別告訴我你家佣人也不煮飯,只管打掃洗衣。」
「你猜對了,我家佣人真的不必煮飯。」
他笑嘻嘻的欣賞她愕然的表情。
「當我家的佣人再輕松不過,因為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三餐都是由五星級飯店包辦,就連上學吃的便當,也是請人每天從飯店送過來,根本不曉得廚房內是什麼情形。」
嚴景倫的童年說幸福也幸福,若硬要說不幸也說得通。他有個長相絕艷的母親,可卻高貴得連手沾上一點灰塵,都要立刻叫人幫她洗掉。至于他的父親,那就更絕了。除了縱容他母親的任性外,就只會對他這個獨生子施壓,搞得他的童年像在地獄里度過,而且還不幸地一直延續到他長大以後,直到他創造出自己的王國為止。
「所以說,你這一輩子都沒有走進廚房,用過廚房?」江水悠不可思議的看著嚴景倫,很難想象有人這樣過活。
「開冰箱算不算?」他幽自己一默。「算了,我必須老實承認,我連廚房冰箱的門都沒開過。通常我的房里會另外擺一台冰箱,客廳里也會擺一台,浴室也有台小的,甚至連陽台都……」
他的奢侈是出了名的,端看他根本不會做菜,也不走進廚房,卻把廚房裝潢得連五星級飯店大廚都會愛上這里,就看得出來他有多浪費。
「你還真愛買冰箱。」她半是羨慕,半是責怪的諷刺他這種無意義的行為。
嚴景倫聳聳肩,多少習慣這類譴責。這是他犒賞自己的方式,也是他認真工作的代價。
遑論是她無權干涉他對金錢的態度,就算是有,她也不想管。只是她在繼續削馬鈴薯的同時,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他的三餐都是五星級飯店料理,而她做的菜都是一些民間小吃,他吃得慣嗎?
腦子里倏地浮現出過去一個月所吃過的菜色,盡是些鮑魚、龍蝦等高級料理,江水悠對自己將要做的菜色突然變得很沒自信,削著馬鈴薯皮的手,也不禁猶豫起來。
「怎麼了,干麼這個表情?」一副做下下去的樣子。
「沒什麼。」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我只是擔心你吃不慣我做的菜。」
「不會,我很好養的。」他朗聲保證。「只要你肯煮,我什麼都吃,胃口好得跟豬沒兩樣。」
江水悠根本懶得跟他解釋,現代的豬只都吃飼料、吹冷氣,沒他想象中好伺候,而他這只豬中之王,更是挑剔。
不過呢?基于不能浪費食材的原則之下,江水悠還是硬著頭皮把手中馬鈴薯的皮給削完了。然後再將削好的馬鈴薯切成細絲,浸泡在水里。之後又把原先準備好的三個雞蛋打破,倒人一個大型缽碗中,加入一些佐料。
嚴景倫睜大眼,看著她把水啊、紹興酒、鹽、胡椒粉之類的東西,統統倒進三個雞蛋中,一面拿起打蛋器打蛋,一面啟動瓦斯爐燒熱水,把原先泡在冷水中的馬
鈴薯撈起來稍微川燙,並撕下一片廚房用紙,將附著于馬鈴薯上的水分吸干。
這幾道復雜的手續,江水悠沒花幾分鐘即完成,充分展現出她專業廚師的本事。
「這些程序看起來真復雜,做菜真是困難。」當了一輩子大少爺,嚴景倫這回總算大開眼界。
「還好吧!」她瞄了他一眼。「不會比經營公司困難,我看你做得很好。」
就是因為做得太好了,才會被人追殺。
「沒有的事。」他意指困難程度。「經營公司,就像是玩線上游戲,搶奪的人雖多,一旦玩上手,立刻懂得如何規避和反咬對方一口。可做菜就難多了,食物不會咬你,可想要掠奪它可得有兩把刷子,不然就等著被它嘲笑。」
奇怪的理論。
看著嚴景倫得意洋洋的表情,江水悠只能說個人見解不同。以她來說,她就從來不覺得線上游戲有什麼奸玩的,也玩不上手。
不再和他鬼扯淡,她繼續她看在顏景倫眼里的「偉大工作」。在和他談話的同時把鍋子弄熱、倒油,然後快速將打好的蛋倒入鍋子內加入青蔥,趁蛋還軟軟的時候快速攪打,大約兩分鐘的時間,就盛好盤子端上桌。
「哇!」被色香味俱全的料理吸引,嚴景倫像個興奮的小孩般大喊。「你做的這道菜是什麼?聞起來好香。」害他肚子嘰哩咕嚕叫,想吃極了。
「馬鈴薯炒蛋。」她奇怪地瞄他興奮的表情。
「是嗎?」他真想偷吃。「這道菜的菜名听起來真陌生,我之前接觸過的菜單中好象沒有這一道。」
基本上,他不怎麼關心吃的事,反正飯店會料理,不需要他操心,卻也同時失去親自點選的樂趣。
江水悠聳聳肩,轉身清洗鍋子,不對他的話做任何評論。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總是渴望自己所沒有的,包括看起來很尋常的料理。
接下來,一些嚴景倫沒看過的東西陸續端上桌,引發他更寬闊的食欲。
蠔油韭菜雞肝、油豆腐肉片、沙拉式棒棒雞,最後還有炒米粉。尤其是炒米粉,這道菜最吸引他。
「好香。」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嘗一口。「這是炒米粉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是炒米粉沒錯,我店里最受歡迎的菜色。」她面無表情的把最後一道菜擺在餐桌上,解下做菜用的圍裙。
「你不是說你的餐廳只賣一些看起來不新鮮的魚,和咬不動的青菜?」他瞄她一眼,提醒她很久以前說過的話。
「我偶爾也會變換些菜色。」她挑眉坐下。「當我那些不新鮮的魚排賣完時,我就換這個。」她用下巴點點炒米粉。
「但還是附上冷掉的海帶湯?」
「基本上,是的。」面對他的調侃,她坦然接受。「還是附上冷掉的海帶湯,那是我唯一會做的湯。」
表扯。
再也忍不住斑漲的笑意,嚴景倫當場笑出來。
「哈哈哈……」
若說他這個保鑣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之處,首推她獨特的幽默感。想當初他還以為她不會笑呢!誰知道她竟是個冷面笑匠。
等他笑得差不多了,坐在他右手邊的江水悠眉頭也高得不能再高了,他才尷尬的咳了兩聲,拿起筷子開始嘗味道。
他先挾了一把炒米粉放入嘴中嚼了幾下,未幾,表情突然變得很愉快,甚至可以稱得上感動。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他極為懷念的說道。「我小時候吃過一次,當時我就覺得很好吃,現在還是同樣感覺。」尤其這又是出自她之手,感覺更是不同。
「飯店也做炒米粉?」江水悠有些驚訝的問,也隨手挾了一把放進自己的碗里。
「怎麼可能。」他搖頭微笑。「是同學的媽媽偷偷拿來給我吃的,後來被我母親知道,還特地打電話到同學家找他媽媽,指責她怎麼可以給我吃這麼粗俗又髒的食物?嚇得從此沒有人敢再拿他們家煮的東西給我,那盤炒米粉也成為我記憶中的唯一,所以我對它印象特別深刻,經常想念它的味道。」只是成年後過于忙碌,沒
有空穿梭于大街小巷,尋找昔日痕跡。
江水悠扒飯的動作,因他這一番突來的告白而暫時凝結,足足看了他好幾秒鐘才放下碗筷,站起來假裝要倒水,其實是想掩飾內心的激動。
她一向平靜的心湖,競因他不經意泄漏的往事而掀起漣漪。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小男孩的影子,手中的食物被自己的母親奪走,只因為她嫌它髒,和他的身分不配。
「你母親現在在哪里?」手緊握住水杯,背對嚴景倫,江水悠突然產生一股想掐死他母親的沖動。
「美國。」他不察有異,繼續低頭猛吃。「感謝老天,從我接手集團後,她就和我父親移民去了美國,省得再看她的嘴臉。」
顯然他對他母親的看法和她相去無幾,只是手段比較溫和,甚至還懂得感謝上帝。
江水悠轉身面對嚴景倫,對于他自嘲的功力深感佩服。在那種母親的教育下,還能發展出自己一套獨立的人格,並不簡單。
「本來我還擔心我用的食材太便宜,你吃不習慣。」如今看來是多慮。
「怎麼會?」他驚訝的抬頭。「你做的菜都好吃極了,像這道……」
「蠔油韭菜雞肝。」她連忙解釋菜名。
他聳肩。「像這道菜就很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雞肝……」
「雞肝很便宜,生的三個十塊錢,還可以殺價。」她忍不住又說。
他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繼續贊美下一道菜。
「還有這盤……」
「油豆腐肉片。」
「對,這油豆腐鹵得就很入味,香菇也很好吃……」
「油豆腐也是很便宜,一樣三個十元。」她還是搶著說明。
「最後再說這道……」
「沙拉式棒棒雞。」
這回,他看她的方式好象她是怪物。
「這雞肉很女敕,墊底的吐司烤得非常脆……」
「這道菜是用雞胸肉做的,一片只要四十元。」
江水悠最後一次搶白才剛落下,嚴景倫即放下手中的筷子,懷疑的看著她。
「你干麼這麼急著解釋材料的價錢?」
嚴景倫突來的詢問,讓江水悠當場愣住,吞吞吐吐了半天也說不出答案。
「我發現你很會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料理,為什麼?」若依她的解釋,他們今天吃的每一道菜,本錢大概都不會超過一百元。
江水悠苗條的身體,再一次因這個問題而僵住,一樣答不出話。
「我是開餐廳的,當然懂得怎麼節約。」過了半晌,她終于找到借口。
「很好的理由。」他很快的反駁。「我也開公司,怎麼還是一樣浪費?」這根本說不通。
「那是因為你錢多,負擔得起。」她不自在的規避,頗有道理的說詞讓他很不甘心,只得再接再厲。
「算你說得有理。」誰教這是他的弱點。「讓我們再換個話題,你曾說過不為人單獨做菜,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說到底,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問題,亦是他百轉千回,故意讓自己中毒的目的。他相信她會這麼堅持,—定有什麼特殊的理由,他要抓出來。
「沒什麼特殊原因,我就是不想單獨幫人做。」他越是逼她,她越是逃避。
「說謊。」他為之氣結。「當初你還不是說不為我做菜,現在還不是幫我做了?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惱怒的打斷她。「你可別告訴我是因為責任那類的鬼話,我隨時可以找到一個更好的管家。」
嚴景倫過于著急的說法,深深剌痛了江水悠的自尊。她沉下臉,瞪了他好一會兒,才冷冷的說。
「既然如此,從現在起,我不做飯了,你可以去找更高明的管家,我不在乎。」
極為不悅地丟下筷子,江水悠當場便要拂袖離去,嚴景倫連忙圈住她的腰,攔住她的去向。
「原諒我不經大腦的說詞,我只是太心急了。」他把頭靠在她的腰際痛苦地呢喃。「我急于了解你的所有想法,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事,都能滿足我。可是你從不告訴我任何事,從不與我分享你的喜怒哀樂,使我感到非常挫折。」
就是這份挫折,使他不經大腦便月兌口而出。因為他下意識也想傷害她,想讓她嘗試他所承受的苦。
他的表白是如此赤果,毫無防備,完全呈現在江水悠的眼前。她低頭看著嚴景倫痛苦的表情,問自己,這和兩個月前對她頤指氣使的男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為何她的心逐漸感到融化,想抱住他,對他傾吐所有心事?
終究,她還是沒有勇氣讓他知道所有事。這份感情來得太突然,使得她除了逃避之外,就只能給他最基本的答案。
「我只為自己愛的人做菜。」
經過一世紀的緘默,江水悠才緩緩吐出這一句話。
嚴景倫驚訝的抬頭。
「你說什麼?」他張大嘴問。
「我說,我只幫我愛的人做菜。」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回答。「你問我為什麼不單獨幫人做菜,我本來不想回答你,但是你又——」
「夠了!」再次將臉埋入她的縴腰,嚴景倫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真的夠了,不必再解釋。」他已經從她那尷尬的表情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江水悠困窘的站立著。輪椅上的男人身高只有她的一半,臉上的神情卻好象他是個巨人般驕傲。
然後,她手足無措的看著他抬頭,把她一寸一寸拉近,坐在他的大腿上。而她竟像中了蠱似的無法反應,一直到兩人的唇舌再度交纏,她才猛然想起——
「你的腿傷!」她掙扎著站起。
「沒關系,不會痛。」他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動。
「可是,你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至少兩個月以前是如此。
「不痛了。」痛的是他的。「已經過了兩個月,表面的傷已無大礙,你放心好了。」
「可是——」
江水悠多余的抗議,隨著後腦勺逐漸迫近的壓力,倏然隱去。
只見他倆化身為的蝴蝶,在舌舞唇弄問找到彼此,又悄然攀住對方的肩頭,用雙唇輕觸敏銳的喉頭,是歡愉,也是沉重的呼吸。
他們互相凝視,激動的胸膛起伏不定,就如同散布在彼此眼眸之中,那片星光一樣,閃爍著下確定的光芒。
「我們不應該這樣。」江水悠有些懊惱的呢哺,這完全違反了她的原則。
「錯,這才是應該發生的事。」嚴景倫用食指捂住她抗議的小嘴,柔聲的糾正道。「我們互相吸引,想要踫觸對方,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是我是你的保鑣。」瞧他說得多簡單。「我應該時時刻刻掛念你的安危,而不是像現在一樣——」
她倏然止住到口的話,尷尬的停住,嚴景倫卻執意要知道。
「像現在一樣什麼,水悠?」他抓住她的乳臂追問。
「像現在一樣……」她實在不習慣敞開自己的心。
「告訴我!」他就是不讓她逃避感情。
「像現在一樣,腦子里只想著你的吻,完全忘了自己的身分。」她終于把最困難的那一部分吐出,接著就是等待他的反應。
只見嚴景倫欣喜若狂的抱住她,給她心中想要的吻。
一吻既罷,照例又是吻得頭暈眼花、心跳加速,江水悠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是誰想殺你?」她自他的懷抱中起身。「在你中毒之前,有人砸我的店,我懷疑那是對方故意支開我,讓管家有機會下毒。」
「真的?」他言辭閃爍的反問。「難怪你那麼急著離開,原來是有人砸店。」
「可是等我趕回去,那群小混混已經離開。」她嘆氣。「所以我才懷疑是敵人搞鬼。」時間太巧合了,怎麼想都不對。
「沒事就好,你的店損失大不大?」他有些心虛的把話題轉開,無法想象她要是知道他是故意讓自己中毒,會有多暴怒。
「沒什麼損失。」她聳肩。「只被砸破了幾片玻璃,倒是工讀生嚇壞了,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說服他們繼續上班。」
听見自己居然給她找了這麼大的麻煩,嚴景倫不安的笑笑,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怕敵人會再度襲擊,你要小心點,有什麼事就馬上叫我,知道嗎?」雖然一時陷入激情,但她並沒有被沖昏頭,還是掛念工作上的事。
「我曉得,有事一定叫你。」他干笑回答,掉頭望向滿桌子飯菜。
「我才吃了幾口,肚子還餓得咕嚕叫。我們可以回頭繼續吃飯嗎,還是要再像這樣坐著?」他挑高眉問她,試著引開她的注意力,別再跟他討論殺手的事。
「當然。」江水悠立刻就想從他的大腿上挪開,卻又被他拉回來。
「你還會繼續幫我做菜嗎?」他突然問。
「我……」她滿臉通紅的看著他的嘴越靠越近。
「會嗎?」他粘著她的唇邊追討答案。
「會……」
一桌子的飯菜,就在江水悠令人滿足的回答中,被置于腦後。一直到許久以後,才又被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