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秦素玨帶了簡單的細軟,在東方曜復雜難舍的注視下躍上馬背,直奔北海水寨而去。
說起北海這個橫亙在玄疆和北岳之間的海域,其實原本並不歸任何一方所有。
但二十幾年前,北岳大將軍賀子昂帶兵征戰玄疆時,非常霸道的將北海劃分到北岳境內,並派兵駐守。
那時的玄疆,由于懼怕賀大將軍的威名,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十幾年前,封奕崛起,賀子昂留下的勢力也慢慢被其並吞。
久而久之,北海便成了他的私人領地。
據傳聞,封奕的勢力早已遍布大江南北,各地都有他水寨的分號,分別經營著錢莊、賭場、海產雜貨等生意。
秦素玨連夜趕路,終于抵達北海境內,只覺饑餓、疲憊不堪,便找了一家面館歇息、用餐。
店小二見有客上門,便笑著迎了過來,「姑娘好,想吃什麼?」
「你推薦什麼?」
「姑娘你是外鄉人吧?一般來北海的客人,多半都是要到玄疆那邊做生意的,姑娘也是生意人?」
她笑了笑,沒回答他的問題。
那店小二見她不理會自己,也識相的沒再詢問下去。「我們這面館最有名的就是海鮮面,姑娘要不要嘗嘗?」
「那就來一碗海鮮面吧。」
不多時,店小二將湯面送上,秦素玨悶頭吃著。
咻!
一道疾物破空的聲響在她耳邊響起,她反應敏捷的抬手,兩指之間頓時夾住一張被折得工工整整的紙條。
四下望了望,只見一道黑影在面館內候地消失。
她沒有急著追出去,而是慢慢展開紙條,上面洋洋灑灑寫了幾個大字——
半個時辰後,水寨見!奕
秦素玨笑了笑,將紙條重新折好,繼續吃面。
水寨位于海邊,佔地十分廣闊,海面上用竹子搭著一條長長的廊道,另一端,停靠著各種各式的船只。
當秦素玨來到水寨門口時,有人趨前盤查她的身分。
她並未多言,將之前在面館收到的那張紙條拿出來給對方一瞧,那人立刻點點頭,還不由自主的抬頭多看了她一眼。
這時,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上下掃了她一眼,「這位可是秦姑娘?」見她輕輕點頭,他立刻笑道︰「姑娘請隨我來。」
說完,便命人將她的馬匹掛好,引領著她,進入水寨。
比起外面,水寨里可說是別有洞天,擺設非常奢華高雅。
「姑娘一路風塵僕僕,想必累了,這里有茶水點心,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在這里稍稍歇息片刻,待我稟告寨主一聲,您已經來了。」他將一旁早已備好的茶點奉上。
秦素玨微微抱拳,道了一聲,「有勞!」
直到那中年男子走遠,她才打量起這屋子的擺設,四周擺滿各種骨董及書籍,牆上還掛著字畫,寫著幾個洋洋灑灑的大字,和她收到的紙條字跡一樣,落款處也是一個「奕」字。
沒想到封奕這人不但武功過人,連文采也如此出色。
她尋了張椅子坐下,端起桌邊的茶水,慢條斯理的喝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門口出現一只小貂,大小苞只貓兒似的,身上的灰色皮毛柔軟綻亮。
那小貂朝她吱吱叫了幾聲,烏亮的眼楮眨巴眨巴的瞅著她。
秦素玨覺得它生得特別可愛,便起身想要追過去。
那小貂見她起身,三步一回頭的往前走,仿佛在為她帶路。
她笑了,沒想到這小貂還挺有靈性的。
苞在小貂身後隨它上了竹制長廊,她左拐右轉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見長廊盡頭,是一艘豪華壯觀的大船。
在長廊和大船之間,搭放著一條簡易便橋,小貂吱吱叫了幾聲,躍著毛絨絨的身子,跳上橋,直奔大船跑去。
船上沒有人把守,秦素玨也跟著上了船,追著小貂一直向船里走。
一道白影出現,小貂似乎尋到自己的主人,身子一撲,跳進那人的懷抱。
秦素玨隨即跟了過去,一抬頭,就看到幾日不見的封奕,修長的大手輕輕覆在小貂的頭上,撫模著它身上柔軟的皮毛。
小貂似乎被模得十分舒服,在他懷里眯眼叫了兩聲,享受得不得了。
封奕笑著捏捏小貂的脖子,輕聲道︰「一邊玩去吧。」說罷,他將小貂放下,小家伙又吱吱叫了幾聲,便轉身跑得不見蹤影。
「那是你養的寵物?叫什麼名字?」
他笑看了她一眼,「那只小貂名叫小玨,雙玉合並的玨!」
聞言,秦素玨並不惱怒,反而微微一笑,「這名字取得不錯,雙玉相合為玨,象征著不離不棄,永遠相伴之意。」
「那麼你又想和誰不離不棄,永遠相伴呢?」
「如果有可能,自然是與最愛的那個人。」
封奕冷冷一笑,「死到臨頭了,你居然還想著和心愛之人永遠在一起,難道你就沒想過,此番前來已是沒命再回京城去見東方曜了嗎?」
她不驚不懼,淺淺笑道︰「既然我敢只身前來,就不怕後果如何。只要你肯遵守諾言,將海路封死,別讓玄疆奸計得逞,我的命,你盡避拿去。」
「噢?你究竟是哪來的信念,覺得我會在殺了你之後,立即封死海路?當初我只說,只要你敢用性命來相求,或許我會如你所願,可沒承諾一定會如你所願。」
秦素玨也不惱,「因為我相信你封奕並不是個出爾反爾之人,既然你今天叫我來這里,我們之間的恩怨……不,更準確的來說,我當年欠大師兄的那條命,便要在此時此地做個了結的!」她笑著往前走了幾步,「你看,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若能用我這條命來換天下太平,能化解當年的恩怨,我死而無憾。」
「為了東方曜,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以私情來講,東方曜是我秦素玨的夫君,以大局來講,他是北岳的皇帝,于公于私,為他去死,我心甘情願。」
封奕似乎被她的話激怒了,他眯起雙眼,冷冷看著她,「我最恨你們這種假仁假義之人,打著為民為天下的名義,卻干盡些傷天害理之事……」
「何謂傷天害理?」秦素玨振振有詞的說︰「真正傷天害理的,是當年被奪了政權的永炎帝,他殺忠臣、害百姓,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肯放過。想當年才十歲的北岳二皇子東方赫,僅因為不小心打碎一只聖水瓶,就被永炎帝下令推出午門斬首示眾。而曜更是自幼忍辱負重,為了活下去,他承受了多少波折痛楚?
「你只看到他狠戾無情的一面,為什麼不想想,是什麼樣的環境,才造就出這樣的他來?」她聲聲激昂,鏗鏘有力。「封奕,我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如果殺了我可以解你心頭之恨,我如你所願。但你不能否定曜的政績,他的確為這天下帶來不少福祉。
「東方曜或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但身為一個皇帝,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既然你這麼肯定他、袒護他,當年又為什麼會離他而去?」
聞言,秦素玨心頭一痛。她慢慢垂下頭,輕聲道︰「當年,我以為只要我離開他,就能化解內心深處的結,可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錯的,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會陪他一起登基,做他的皇後,在他面臨朝中反對改革的聲浪時在背後支持他。」
封奕突然笑了。
他走到她面前,一把勾起她的下巴。「從你的眼底,我看到你對東方曜深濃的情感,以我對東方曜的了解,他必然也是愛你至深。那麼……」
他語調微頓,眼中笑意加深,只是那笑意卻散發著令人心寒的光芒。
「如果我將你的頭顱砍下,將你的尸體掛在我水寨門口,你猜東方曜知道後,會不會氣到發狂,讓天下人為你陪葬?」
「他答應過我,就算我沒命回去,也會為了我,做一個好皇帝。」
「東方曜如此愛你,你若死了,他必會喪失理智,徹底崩潰。」封奕冷笑道︰「你知道我為了布這個局,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嗎?
「沒錯,當初其實是我主動找上野心勃勃的查哈克,答應他,只要他想進軍北岳,就會為他打開海路,因為從子默的描述中,我知道你秦素玨一向悲天憫人,只要涉及戰爭,你必會為了百姓的安危而心軟,一旦你乖乖就範,我就能利用你的仁慈達到刺激東方曜的目的。」
他的手指,放肆的在秦素玨的下巴來回游移。「素玨,想要一個人痛苦,殺死對方並不是最好的方法。我若要東方曜的命,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他死了,就感受不到痛苦了,而我很意外的發現,唯一能讓他痛苦的弱點,就是你!」
听到這里,秦素耳終于明白事情的始末。
她冷冷一笑,躲開他的大手。「你為了走這步棋,還真是煞費苦心啊,這就是你當初為何會在永寧鎮幫我解圍,為何得知我中了劇毒後,親自送解藥給我的最終目的吧?」
「是啊,因為在我沒允許你死之前,你不能死,若你死得太早,這游戲就沒法玩下去了。」
「那麼封奕,你又為何如此自信,在這場游戲中,你會是最後的贏家呢?」
「因為東方曜愛你,他為了你,如痴如狂。」
「他既然可以為了我如痴如狂,為什麼不能為了我,去做一個好皇帝呢?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不知道是你高估了自己的判斷,還是低估了東方曜的能耐。」
封奕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半晌後,他突然大笑。「秦素玨啊秦素玨,我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怎麼辦?我已經舍不得就這麼把你弄死了……」
就在這時,有下人來報,「寨主,距離我們不遠處發現官船,上面掛著皇族的旗幟,正迅速接近中!」
聞言,封奕和秦素玨對視一眼,都沒吭聲,而是不約而同的直奔船艙外而去。
當兩人步出船艙時,就看到不遠處的確駛來一艘龐大的官船。
封奕拿過望遠鏡看了看,只見那船雖然大,可船上除了為首那個身姿傲然的男人以及幾個貼身侍衛外,倒是沒有埋伏任何官兵。
他放下望遠鏡,冷笑一聲,「這東方曜的膽子可真大,居然不帶一兵一卒私闖我北海禁地,他就不怕自己命喪于此嗎?」
秦素玨此時的心也亂作一團,一把將他手中的望遠鏡搶了過來,向遠處眺望。
丙然,曜只帶了幾個貼身侍衛,他站在官船的甲板上,也拿著望遠鏡向她這邊遙望。
她神色復雜的將望遠鏡放下,心中暗惱,這男人到底在搞什麼?明明已經答應讓她自己來解決這事的,可她前腳才剛踏上北海,他居然後腳就跟了過來。
苞就跟,居然連兵卒也不帶。
到了北海,就是封奕的天下。封奕恨他們恨到骨髓里,如果真想趁機對兩人不利,他們將一起葬身于此的。
隨著官船駛近,東方曜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他負手而立,風姿卓越,海風吹起他的衣擺,吹亂他的發絲,可他依然以睥睨天下之姿,從容不迫的靠近封奕的船邊。
直到兩艘大船相臨並靠,官船才停了下來。
封奕旗下的部屬,看到官船到來,全都進入警覺的狀態,只見海面上一艘艘大船全都靠攏過來,將官船團團包圍。
東方曜並不在意,仍舊倨傲的站在甲板上,笑看著封奕,「北海的防御果然比朕想象中的更加堅不可摧,難怪人人都說︰「海王封奕,天下無敵。」今日一見,的確令朕大開眼界。」
封奕以同樣傲人的姿態回視,「皇上好魄力,居然敢只身闖我北海境內,你就不怕我這三十萬海兵讓皇上來得去不得嗎?」
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既然朕敢只身前來,就已將生死置于度外,不過……」
他先是看了眼秦素玨,又將目光移到封奕的臉上。「朕倒是听人說過,你母親這些年來始終病疾纏身,尋了不少大夫前來救治,始終沒有好轉的跡象。
「朕知道楚子默一向對母親孝順有加,身為楚子默兄長的你,當年能在楚家落難之時,拚死將你們的母親帶走,想必也和他一樣,是個孝心為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