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湘琪那雙驚訝萬分的眼神,就這麼直直地盯著璩佑貞。
「你確定他不是隨便唬你的?」
回神,推著購物車,兩個人並肩走在超市里的罐頭區。
「我怎麼確定?總不能叫我去店里‘消費’吧?」璩佑貞白了她一眼,「現在我也只能相信他說的是事實了。」
「這太勁爆了……」黃湘琪搖著頭,似笑非笑的。「你才教了兩年書,就讓你遇到當‘牛郎’的家長……」
「一開始我說要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他談學生的事時,他還說什麼他的鐘點費很貴,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工作竟然是那種……」
听她訴說著,黃湘琪忍不住大笑了幾聲。
「有那麼好笑嗎?」
「不……不能說是好笑,」她急急解釋,「應該說是太扯了,扯到像是電視里才會有的情節。」
「我本來也是這麼認為,可後來想想。牛郎也是人,牛郎也有父母,牛郎也會有兄弟姊妹,我只是剛好教到牛郎的弟弟而已。」
「我應該說你太單純嗎?」
黃湘琪聳聳肩,隨手拿來一瓶罐頭,正要看它上面的字,卻被走道另一端的事物吸引去了目光。
「你看那個男人。」她用手肘頂了一下璩佑貞的臂,「怎麼樣?」
隨著她的目光望去,一個穿著黑色短大衣的男人,頂多三十來歲吧,
手上拿著一張字條,看看架上的瓶瓶罐罐,又低頭看看手上的字條。
「什麼怎麼樣?」璩佑貞不知道黃湘琪的意思。
「嘖,當然是問你覺得帥不帥啊!」她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帥、帥什麼啊,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吧?」璩佑貞驚呼出來,但隨即壓下聲音,深怕引來「當事人」的注意。
「這有什麼關系?就算是有三個兒子的歐巴桑,也有崇拜偶像的權利吧!」
黃湘琪對那位性格熟男的興趣頓時大減。
收回目光,往生鮮食品區走去。
「我前陣子看了一部電影。」邊走,黃湘琪邊說道。
「嗯哼。」璩佑貞等著下文。
「里頭有個女人提到,當你在超市發現一個男人在買快餐調理產品,那麼他一定是單身。」
璩佑貞側頭想了一會兒,來不及發表感想,黃湘琪又接著說;
「相反的,如果你看到了一個男人,他手上拿著紙條,然後照著上面列的細目在買東西,那麼他一定是有家室。」
「所以你剛才迷上的偶像,應該是個有家室的人。」璩佑貞立刻下了一個結論。
「想想也有道理,哪個單身的男人會拿張采購單在超市里晃來晃去的。」黃湘琪轉頭,看了旁邊的女人一眼。
璩佑貞很認真地在思考有沒有這樣的人!單身,拿著紙條,在超市里……
不過,很可惜,她記憶里殘留下來的男性數量本來就少得可憐,更別說是能夠分析他們的購物行為模式了。
但至少她可以確定,她爸爸的確是那種會拿著采購單上超市的已婚男性。
「如果我剛才說的理論成立的話,」
忽然,黃湘琪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麼前方六十公尺處的那個男人……老實說,讓我有點不想承認這個理論的正確性。」
什麼六十公尺處的男人?
抬起頭,璩佑貞順著黃湘琪的目光探看了過去——
泛著淡褐色澤的發絲,高瘦但不單薄的身材,一副簡單休閑的打扮。提著購物籃,手上拿著字條,低頭打量著冷藏櫃里的肉品。
如果以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來重新面對他一次,璩佑貞一定會說,這個男人是全超市里最令人垂涎的……
「你覺得他有家室嗎?那副德行可能嗎?」黃湘琪在征求璩佑貞的意見。
兩個女人並肩站著,盯著冷藏櫃前的男人評估著。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家室。」
她想起了承學,想起了思雪,想起了醫院里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
「咦?什麼意思?」黃湘琪無法理解她無厘頭的回答。
「因為他,」璩佑貞轉過頭,將目光收了回來。「就是我剛才說的……身兼‘牛郎’的家長。」
「哈!」黃湘琪冷不防大笑出來。「你開玩笑吧?」
「噓——」她手指比在唇上,深怕黃湘琪的嗓子會惹來關誼彥的注意。「小聲點,我可不想在超市里還得跟他對決。」
「真的假的?」她顯然不怎麼相信她的話。「他真的是你說的那個……沒禮貌、自大狂的牛郎家長?」
「是啦!你干脆用廣播的好了。」璩佑貞轉身就想逃離那區。
黃湘琪多看了對方兩眼,才轉身跟上她的腳步。
「如果是他的話,我願意付他鐘點費。」
「你發什麼神經!」
「我只是說出我的肺腑之言。」黃湘琪聳聳肩,再一次回頭望。
這次,那個男人抬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還好你不是當老師的料,不然會誤人子弟。」璩佑貞嘆了一口氣。
「喂,他在看我們這里了,我可以跟他揮手嗎?」
「可以啊,別說你認識我就好。」
璩佑貞白了她一眼,迅速轉身閃進清潔用品區。
而在排隊結賬的時候,璩佑貞依然忙著左顧右盼,深怕被關誼彥給發現了。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躲著他,她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好吧,也許是不想讓摯友看到自己慘敗在一個「家長」腳下。
忽然,黃湘琪的背包里響起小聲的卡農音樂。
「喂?」
她連看也沒看一眼,直接就按下通話鍵。
璩佑貞依然忙著留意那個想忘也忘不掉的可怕身影。
「咦?現在?」黃湘琪高聲問著電話那頭的人。
她的樣子拉回了璩佑貞的注意力。
「……好吧,我想應該可以。」
見黃湘琪嘟著嘴,揚揚眉,璩佑貞心里有了底。
看她掛斷電話,將手機收了起來,正啟口要說什麼,璩佑貞就打斷了她︰
「我知道,大爺召見是吧?」
「真不愧是好姐妹。」黃湘琪一笑,伸手捏了捏璩佑貞的臉頰。
「你這個見色忘友的混蛋。」
「別這麼說嘛,他明天要去上海一趟,要我今晚陪陪他。」
「算了算了,反正單身就是活該。」璩佑貞故作不悅的表情。「那你租的DVD怎麼辦?不看了?」
「明天再去你家一趟。」
「……我明天和別人有約。」
「咦?跟誰?男的嗎?」黃湘琪一驚,沒想到她終于也想跟男人約會了。
「和一個男老師去看教育展。」
「嘖!真無趣。」她雀躍的表情馬上垮了下來。「誰沒事會跟男人去看教育展!」
「再怎麼樣我也是個老師吧。怎麼,老師不能對教育有興趣嗎?」
忙著和黃湘琪斗嘴,璩佑貞完全忘了原本想要避開的眼神。
必誼彥繞到蔬果區的時候,瞥見了璩佑貞在結賬人群中的身影。
見她忙著和另一個女人談話,好像沒注意到自己的樣子。
她住這附近?
一個疑問浮上腦海。
不過,沒一下子,他甩甩頭,決定不去想那沒意義的事。接著轉身,往醬料那一區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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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超市門口和黃湘琪揮手道再見後,璩佑貞提著一只裝滿東西的塑膠袋,慢步往回家的路上走。
本來她們兩個女人決定做一些家常小菜,然後租個DVD,窩在二十坪大的空間里,度過一個無趣的周六夜晚。
但,現在有男朋友的那一位先退場了,只留下一個單身的。
無趣的周六之夜將會變得更無趣。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前進,不禁想起剛才在超市遇上關誼彥的情形,及黃湘琪說的那些話。
或許身兼父母職的他,也算是一個有家室的人……
「還給我。」
忽然,小女孩的叫聲,從後方傳來。
那聲音,璩佑貞不會認錯。
「思雪?」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尋找聲音的來處。
她很快就找到了張思雪的身影!是在一個設在馬路旁的小鮑園里。
璩佑貞看見三個男孩子,像是奪走了思雪的什麼東西,拿在手中高高地懸在半空中,讓思雪像是一只吃不到餌的魚,不斷地追著他們,吃力地又跑又跳,只想拿回男孩手中的東西。
「還給我!」
「來拿啊,拿得到就還給你。」
真是死小孩到處都有。
璩佑貞吸了一口氣,舉步向前走去。
「喂!幾個男生欺負一個女生,要不要臉啊!」她加大聲量,怒斥了一聲。
三個男孩子一怔,像是做什麼壞事被逮到,連忙將手上的「戰利品」往遠處一扔,拔腿就胞,連頭也不敢回。
張思雪怔在原地,看著東西被扔去的方向。
「思雪?」璩佑貞走到她身旁。「有沒有受傷?」
小女孩這才抬起頭,凝視著璩佑貞一會兒之後,搖頭。
「天快黑了,阿姨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垂首考慮了一下子之後,才再一次抬頭,然後帶著淡淡的淺笑,說了一聲「好」。
走到家門前,璩佑貞才知道,剛才那個小男生扔到遠處的東西,就是張思雪掛在頸上的那把鑰匙。
杵在門前,璩佑貞想起剛才在超市的關誼彥。
「不然,我們在這里坐一下好了。」她放下手上的超市購物袋,然後逕自在階梯上坐了下來。「哥哥去買東西,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阿姨陪你在這里等吧。」
張思雪依然是點點頭,沉默不多話。
看著和自己並肩而坐的小女孩,璩佑貞不禁猜想她現在正在想些什麼。
是不是想著她為什麼沒有爸爸?為什麼媽媽不在身邊?為什麼同學老愛笑她?為什麼同學喜歡欺負她?
張思雪一路上都沒有哭。
她只是垂著頭,好像在反省什麼,好像被欺負都是自己的錯似的……
想著這里,璩佑貞不禁伸出手,撫著她的頭,然後將她的頭輕輕擁向自己的腿上。
「睡一下吧,你哥哥應該一下子就會回來了。」
張思雪沒有拒絕,她靜靜地倚躺在璩佑貞的腿上。
「……比哥哥的舒服。」她忽然發表了感想。
這讓璩佑貞笑了一聲。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
偶爾,璩佑貞會伸手用指頭梳著張思雪的發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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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誼彥一踏上五樓,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個女的,坐在門前一副等候多時的樣子。
他著實楞了一下。
璩佑貞抬頭,一見是關誼彥回來了,露出一絲生硬的微笑。
躺在腿上的張思雪依然睡得很香很沉,完全沒有被關誼彥上樓的腳步聲給驚醒。
「你回來啦。」
璩佑貞在月兌口說出這句話時,即發覺自己又說錯話了。以她的身分,說這句話有點詭異。
「你……」關誼彥瞥見她腳邊那只超市購物袋——和他手上的相同。
「我剛才在路上,看見有幾個男生在欺負思雪,就……」
「那干嘛蹲在門口?」關誼彥伸手掏出鑰匙。「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在外面跟什麼人偷生小孩,現在找上門來認爸爸了。」
「不是……」听他無意中把自己比喻成「外面的女人」,璩佑貞忽然有些尷尬。「是因為那幾個男生把思雪的鑰匙丟了,所以我們才會在這里等你回來。」
「又來了。」打開了大門,關誼彥嗤笑一聲。「我看我干脆找一天來教思雪怎麼打架好了。」
「怎麼可以……」璩佑貞吃了一驚。
「我只是開玩笑的,你一定要這麼認真听嗎?」他把自己手上的購物袋,及璩佑貞腳邊的購物袋,一起提進屋里去。
璩佑貞有點愕然。
「你還沒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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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關誼彥又走了出來,倚在門緣,低頭看著被思雪「睡」到動彈不得的璩佑貞。
「還沒。」她怔怔的。
「那進來吧。」
說完,關誼彥抱起把腿當枕頭睡的小女孩,然後轉身走進屋里。
璩佑貞三秒過後才醒神,趕緊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尾隨在他身後。
看著關誼彥把思雪抱進臥房里,又看著他走到客廳來,璩佑貞始終站在那兒,動也沒動。
「難道要我指定你坐哪一張椅子?」說完,他拿起自己那袋裝滿食物的袋子,走向廚房。
「我、我真的可以留下來?」他留她下來吃飯?見鬼了!她極度懷疑他會下藥毒死她。
「你要走也行啊。」他背對著她,將袋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可是,你不是要上班?」
「我不能休假嗎?」他苦笑一聲。這女人腦袋都裝什麼?
璩佑貞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急忙走向前。
「我也來幫一點忙好了。」
「你坐著就好,我不習慣別人幫忙。」
他斷然拒絕。
璩佑貞感到一陣挫敗!她看起來像是會幫倒忙的人嗎?
「你怎麼確定我今天會回來開門?」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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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璩佑貞沒反應過來。
「萬一我去上班,你可能會在門口坐到半夜也不一定。」
「那是……」原來他是在說這件事。
她是因為在超市看到他在買生鮮食品,才想到他會馬上回家。不過,這麼說的話,不就代表她看到他卻沒上前打招呼?
這樣似乎不太好……
「其實我不確定啊,」她生硬地笑了一笑,「我只是想,就算你沒回來,承學總該會回來吧。」
「是嗎?」關誼彥微笑,「看樣子我把你想得太聰明了。」
「咦?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是在超市看到我,才認定我只是去買個東西,馬上就會回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不過,顯然你不是邏輯好,是運氣好而已。」
璩佑貞僵住,一陣尷尬涌上來。
「真不明白,」他轉過頭去。「你自己說話都這麼不干不脆了,怎麼指望學生會對你說什麼實話。」
他的話像一支利箭直穿她的心髒。
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大學生數落,心里還真不是滋味。
「好吧,我的確是因為在超市看到你,才猜想你會馬上回來。」她下意識挺起胸瞠,雖然不知道挺胸的作用是什麼。
「喔。」
必誼彥只是隨便應了一聲,低頭將青菜泡到清水里。
喔?璩佑貞微微皺眉。
就只有「喔」這樣的反應?他逼她說出實話,然後她也說了,卻只有淡淡一聲「喔」?
這個男人……
她吁了一口氣,轉身,在餐桌前乖乖坐下。跟他鄉說話只會制造更多氣死自己的機會!
真不知道個性這麼差的人怎麼當牛郎?牛郎應該是服務業吧?電視上的牛郎不是都很擅長甜言蜜語,對女人也都溫柔萬分嗎?可這個人左看右看都不像是那一塊料。
「你說話那麼毒,又那麼凶,怎麼有人敢叫你去當牛郎?」說她不甘心也好,她就是想找機會損他。
「你那麼遲鈍,又那麼笨,怎麼有人敢叫你去當老師?」他笑了一聲,繼續切著菜。
「你……」臉一紅,璩佑貞差點沒腦溢血中風。「你看吧,說話這麼毒辣,又不懂得體貼女人,這樣子誰敢去消費?花錢只會氣死自己!」
「你又沒付錢,我干嘛要裝溫柔。」
听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些話,璩佑貞有一種想拿高跟鞋丟他的沖動。
「你就別讓我知道你在哪里上班,否則我一定要花錢去把你踩在腳下……」才一說完,璩佑貞就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了。
忽然,關誼彥停下了動作。
這讓璩佑貞心驚了一下。
他轉身,從口袋里的皮夾拿出一張名片,遞到璩佑貞面前。
「我在這里上班,隨時歡迎。」
璩佑貞瞠目結舌,傻傻地看著他。
「不過,別說我沒提醒你,第一,我很貴;第二,我有權利可以拒絕接待你。」
他的一字一句,加上他的眼神,都讓璩佑貞持續處在驚愕的狀態,醒不過來。
「連這種話你也當真?」
必誼彥突然又收回那張名片,轉身繼續拿刀切菜。
璩佑貞回神,自覺又被他擺了一道,又氣又惱,也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那麼輕浮的話。
她頓時很想奪門而出,逃離這個空氣稀薄的空間。
「你叫什麼名字?」
在她懊海不已的時候,關誼彥忽然背對著她問了一句。
「名字?」璩佑貞反問。
「對,名字,身分證上的姓名欄。」關誼彥翻了個白眼,他開始懷疑她是鸚鵡轉世,要不怎麼什麼話都要重復一次。
「……承學的周記和成績單上,都會有我的簽名。」她的名字出現的次熟這麼頻繁,而他這個「家長」竟然連看都沒看一眼!
「你……」關誼彥體內那股想吼人的沖動又涌了上來。「你就不能直截了當的跟我說你的名字嗎?」
他回頭,眼神里帶著想笑、想哭、想扁人的。
「難道你要我等承學回來,然後問他‘你們班那個煩人的導師叫什麼名字’嗎?」
「……煩人這兩個字是不是可以拿掉?」她問。
「可以。」他轉身,當作自己沒問過。「反正就算拿掉也不會改變任何事實。」
雖然是在損自己,璩佑貞卻沒來由地笑了一聲。
「璩佑貞。」她報上自己的名。
必誼彥听見了,但是沒有回應。
他只是低頭,集中精神切著不同種類的蔬菜。因為他怕再跟這個女人多說兩句話,手上的菜刀不是飛出去,就是切到自己的手指。